第七章
母親又呆了兩日便回去了,惠子也先回去了,說是要把家里收拾好,下午五點直接來接我出院。
我覺得很對不起惠子,我現(xiàn)在既沒有工作,也沒有錢(母親說要留一些錢給我,被我拒絕了,我騙她說我上了半年的班有足夠的存款),不知道要賴在惠子家多久。
起初我還幻想和付令儀女士交涉一番,不是因為房子的事,房子我是不做指望了,
我現(xiàn)在也沒有資格去要錦源的房子。
我想要是能要來一些錦源的東西就好了,我想留作紀念。但是想到以后要住在惠子家,那么小的屋子,我的東西就已經(jīng)夠多(等我去她家我要把我那四五個大箱子的東西精簡一些),我怎么好意思擺上錦源的東西,日日睹物思人?
惠子一定不會高興,她嘴上不說但是我知道她跟母親的想法是一樣的。
她們都不希望我沉溺在“過去”。
我答應過她們會好好活著,可是錦源對我而言不止是過去,他是現(xiàn)在,也是將來。我愿意用我往后的一生的快樂換取和錦源的下輩子相識。
不止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永永遠遠我都只想跟他在一起。
索要東西這個念頭只能先放放,況且照目前來看,我要是真的和付令儀女士交涉,只怕成功的幾率也很小。
為了彌補我對惠子的愧疚之心,我跟看護打了招呼說想去買點東西作為入住新家的慶賀禮物。但是看護小姐好像并不允許我現(xiàn)在離開醫(yī)院,我并不知道這是因為什么。
這個看護看樣子應該比我大個三四歲,個子不高,站起來的時候才到我的眼睛,長了張圓臉,一雙丹鳳眼里透露著聰慧和狡黠。
“那能麻煩您去幫我買點東西嗎?”我可憐巴巴的問她。
“買什么?”
“搬新家想買點禮物?!?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那就買束花好了?!?
我知道她是怕麻煩,醫(yī)院樓下對面就是一個花店,去那兒買束花不過十分鐘的來回。可是惠子就是開花店的,給她送花這感覺實在是太奇怪。
我想了一會兒,說:“要不,買個小蛋糕吧。”
可能是我慘白著臉寡瘦的樣子令她感到可憐,又或者是我給了她三百塊錢卻沒有規(guī)定買哪種蛋糕還允諾如果有剩下的就讓她留著,令她感覺像是撿了一個便宜,總之她答應了。
她下去買蛋糕了,走前還千叮叮萬囑咐要我無論如何不要亂跑,等她回來幫忙辦理出院手續(xù)。
太奇怪了,我覺得這個看護實在太奇怪。
不像個看護,倒像是某家派來的管家一樣。
某家是誰呢?
不可能是惠子,她一向不屑于做這種“勞民傷財”的劣事;不可能是母親,她走之前已經(jīng)囑咐過惠子,她也不會做這種“禁錮”系的俗事;難道是付令儀女士?我思索了一會兒。
雖然這和她一貫作風有些相似,但是也應該不大可能,她是巴不得我離她越遠越好,萬萬不會有專門派人來看著我,因為說是看護,更像是保護和監(jiān),不管怎么樣這人的出發(fā)點總是關心我的吧。而付令儀女士,她才不會“愛屋及烏”。
那么是誰呢?我絞盡腦汁也猜不透。
下午五點的時候,還不見看護回來,惠子也不見蹤影。
惠子和我約好了下午五點,她很少會遲到。
怎么辦呢,我一個人去辦理出院手續(xù)不是不可以,就是一出病房感覺整個醫(yī)院空蕩蕩的,又冰冷,心里莫名有點害怕似的。
真是奇怪,從前我的膽子是很大的,沒想到尋了一回死之后,膽子倒是變小了,想到錦源死在那一片白茫茫又冰冷過的雪山上,我就止不住的發(fā)抖。
我強打起勇氣告訴自己,現(xiàn)在是春天了啊,外面沒有雪,春天應該是萬物復蘇的季節(jié),春天的氣息會沖散這醫(yī)院的冰冷。
我把醫(yī)院的東西歸還放好,準備換一身衣裳。
我把身上的藍白病服脫下,套上一件羊絨衫,下面是黑色的絲絨裙子,外面套著的是那一件湖綠色的大衣。
除了這身衣服,其他的也沒有什么了,早上惠子來看我的時候說為了下午出院方便把多余的東西都給我?guī)Щ厝チ耍徒o我留了一套衣服和我的手提包。
沒有“身外之物”的加持,我沒有感到輕松,反而缺少安全感。
想起從前都是錦源把我照顧得很好,從大學里跟他在一起一直到我出校門參加工作,我似乎真的就是不沾半點“陽春水”,生活上不要我操一點心,什么事情他都能預見性的替我考慮到,替我提前辦好。
從前那個“野小子”慢慢被他化成“百指柔”,從“紙老虎”真正蛻變成只有急了才會咬人的兔子。
漸漸的,我甚至感覺我像個“智障兒”一樣,什么事都做不好。
當我恍恍惚惚辦完其他手續(xù),在護士臺等著打印“出院小結(jié)”的時候,一個穿著寬松黑色羊絨外套的男人率先拿過我的出院小結(jié)走到我面前,說要送我回家。
這個男人大概五十多歲,跟我說話的時候什么表情也沒有,耷拉著兩只手,眼尾也是耷拉著,看起來就不和善。
我怕是瘋了才會答應讓這樣一個“面目可憎”的陌生男人送我回家。
“不用了,謝謝?!蔽艺f。
“受應先生所托?!彼f。
“應先生?”我的腦袋里立馬出現(xiàn)轟隆一聲,哆哆嗦嗦的問,“哪個應先生?”
“應錦源,應先生?!?
他說完,我的腿立馬不受控制的軟了下去,幾乎要暈倒,他一把上前扶住我的胳膊,我哆哆嗦嗦的又問了一次,“你再說一次,是哪個應先生?”
“應錦源,應先生?!彼终f了一次。
我不知道我當時是什么心情,驚訝,詫異,驚恐,難受,激動……總之過后大腦空白的我被他攙扶著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事后想想,如果是一位不軌,不良分子,那真是恐怖的要命。
我坐在車子的后座,他坐在副駕駛。
我在后面看不清司機的全臉,只能從后視鏡里窺探到他的眼睛,一模一樣的耷拉著眼皮的眼睛,一副“不和善”的樣子,穿的也幾乎一樣,寬松黑色的羊絨外套。
從形體氣場上感覺,二人的年紀應該差不多。
副駕駛上的男人遞給了我一封“信”。
說是信,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隨行筆記本,很小巴掌大。
我記得這個本子,這是錦源出門前我給他準備的,與之配套的還有一只跟本子封面一樣粉色的簽字筆。
當時我是惡作劇的給錦源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選了一個袖珍型的粉色筆記本,因為我希望他身邊年輕漂亮的女同事問起的時候他會回答“這是我夫人準備的”,然后逼迫年輕貌美的女同事一個個打消對他的奇怪念頭。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他身邊有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實習生一直跟著他,并且還對他十分有好感。
可是這個本子為什么會在這兒?我的心突然猛的顫了一下。
我打開本子,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寫了斷斷續(xù)續(xù)的字。
這是錦源的字,我認識。
盡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字跡有些潦草,有些“不規(guī)矩”,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是錦源的字。
他的字爽朗俊逸,跟他的人一樣。
“小惠,很抱歉,此次隨行我總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可能是因為山上的的環(huán)境實在太惡劣,我和兩名隊員與其他人走散了,我們動用一切通訊都聯(lián)系不上大部隊,我想我們應該是迷路了……”
“小惠,很抱歉,我覺得我可能不能按時回來了,我們已經(jīng)在山上困了一天一夜,實在是太冷了,好在我作為記者作為主播帶了隨行筆記本,想到能和你說說話,我突然覺得我目前的處境也不算太糟糕……”
“小惠,很抱歉,我們?nèi)耘f被困在山中,我也無法預料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他們很害怕,其實我也很害怕,但是一想到你,一想到我們的約定,我覺得我不能害怕,作為此次隨行的記者,作為一個新聞主播,我覺得我有必要帶領大家努力生存下去,我要給他們勇氣才是……”
“小惠,很抱歉……我不能繼續(xù)保護你了……一想到我不能保護你我就很難受,以后遇到困難了你會不會很害怕?以后的路那么長,要是只有你一個人該是多么孤獨……我要保護你,即使以后不能在你身邊,我也要保護你……”
文字到這里就沒有了,我翻了又翻后面的確是什么都沒有了。
我又重頭再看了一遍,每一頁上重復著的都是那一句“小惠,很抱歉……”
錦源,你在抱歉什么呢?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回來。
這后面一定還有什么,不可能只有這么少的話,我把本子又從后往前翻,一頁一頁小心翼翼,萬一中間某頁處還有錦源寫給我的信呢?
上面一定寫著:“我已經(jīng)回來了,我現(xiàn)在安好,那些報道都是假的,你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
本子翻完了,我沒有找到另外的文字,我心如死灰。
偏偏這個時候,有人還要雪上加霜。
“這個本子是我們在第一現(xiàn)場找到的,應先生用裝了食物的塑料袋把它密封起來,并且藏在了衣服的最里層,貼在了心臟上?!备瘪{駛上的那個人說。
“貼在了心臟上……”
一直到死,你都要把我放在心間護著,是嗎,錦源?
我早已控制不住的淚盈于睫,手指忍不住又搭在本子上,來來回回的翻。
每一頁都翻得更加仔細,更加謹慎,因為這個本子里藏著錦源心臟的溫度啊。
這一遍終于翻出一點端倪。
在第20頁和21頁中間,曾經(jīng)還有一頁。有人將這一頁撕了下來,沿著貼著最里面的線訂邊撕了下來。
我頓時警覺。
“既然是從錦源身上找到的,為什么遲了一個月才送到我手上?”我問。
“除了這個筆記本,還有寫給我們家先生的囑托信?!彼忉?,“所以這個本子被發(fā)現(xiàn)之后就直接送到我家先生那里,但是我家先生之前因病在做手術,所以遲了一個月才交到他手上?!?
“你家先生是誰?”
“付以昭?!?
“不認識?!蔽倚牡馈?
他見我不說話,只好解釋:“應先生的表弟?!?
錦源為什么要把我囑托給他表弟呢?他具體又囑托些什么,我實在想不到,我望了前面那兩個人,一個專心開車,另一個也似乎沒有再和我聊下去的勢頭,不覺有些喪氣。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想,若是我在見母親之前收到這個筆記本,若是我去參加錦源葬禮的時候收到這個曾經(jīng)臥在錦源心臟上的筆記本,恐怕我會毫不猶豫的隨他去了。
錦源,你也希望我好好活著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