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手機上顯示的是兩年前通過電話的號碼。
“喂?”我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好久不見。”電話那頭是秦洲的聲音。
我不說話,不想理他,不一會兒他就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得很大聲,顯得心情很好。
“我們初識的時候你對我不是這樣的。”他說。
我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也不是這樣的。”
電話那頭頓了幾秒,他的聲音又變得深沉沉的還偽裝著一絲薄荷般的清爽,那是錦源特有的說話語氣,他說:“人生若只如初見。”
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
我心里有些作嘔,假意的深情就像劣質的牛奶巧克力充斥著甜膩香精的味道。
我對他說我很忙沒有功夫和你敘舊,說著便要掛電話。
他說:“忙什么?忙著你的復仇大計嗎?”
他在嘲笑我。
“跟你無關。”我說。
“別,”他又笑了,“我說過你會主動來找我的,對不起我還是先忍不住來找你了。”
“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意識到我的不耐煩,終于開門見山,“我是來檢查你的作業的,現在看來……恐怕不及格……接下來要不要看我表演。”
我問:“什么表演?”
他說:“你之后就知道了,不過我希望你能當一次助演,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憑什么幫助你?”
“交易,”他說,“你幫助我我就告訴你錦源之死的另一個秘密。”
他反問:“這難道不是你想知道的嗎?。”
我想了許久說:“你先告訴我要怎么個幫法?”
他說:“很簡單,再過兩周是聯合商會南下計劃啟動發布會……”
我打斷他:“沒有那么早,發布會應該是清明過后。”
“不是,日期提前了,”他說“我需要你的幫助讓付以昭在那一天無法出席發布會的現場。。”
“你要在發布會現場做什么?”
“要是劇透給你,好戲就不叫好戲了。”
我企圖提前獲知他的計劃,他警惕性很高。
我說:“如果我對你的計劃一無所知的話,我又怎么能判斷這筆交易的公平性呢?”
他笑著說:“小惠你好奇心真重。”那語氣就像在調侃一個小孩子,小孩子此刻一定會立刻紅了臉。
以前的小惠是小孩子聽秦洲的話會紅臉,我不是。
我說:“你說不說,不說我就掛電話了。”
他最終還是沒有說,直接丟出了炸彈性的一句話,他說:“錦源那天本來沒有答應那個企劃,本來他想跟你好好度假,本來他想和你結婚的,但是有一個人當了付令儀的說客……你猜是誰?”
我不做聲,全身已經開始顫抖,然后就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回答。
“就是他的好朋友,好知己,好兄弟付以昭啊!”
難怪他放過了付令儀,難怪他對我這樣,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有了答案。
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心里仿佛有一星燭火熄了。
秦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掛了電話,電話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我手中滑落,我不知道我在沙發上坐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什么時候開始淚流不止,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聾的,我真希望自己是死的。
三天后我決定去找付以昭。
打了一個電話到明園,鐘叔說付以昭還在公司。
“先生最近都很忙。”鐘叔問,“夫人是要回明園嗎?”
我說不是,我只是想見見他。
我必須要“恬不知恥”的去見他,不然我沒有把握兩周后把他“困”在明園,不出現在發布會現場。
這是我想了整整三天做下的決定。
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簡單化了一個妝,穿了一身淺粉色呢子套裙,里面穿著白毛衣,腳上踩著高跟鞋。
這樣粉嫩的打扮我幾乎從未嘗試過,但愿付以昭能夠喜歡。
哦,對了,我把頭發剪短了,肩膀上一點點,染了棕色色,稍微燙了一下。
幾年前惠子讓我剪短發我沒剪,因為錦源喜歡長發飄飄的黑發。
惠子說如果我剪短發會顯得五官更加精致,如果再染個色,兔子將會變成小貓。
大部分男人喜歡小貓多過于兔子。
晚上九點,門口的保安把我攔在了門外,他們說不認識我。
難道是我換了身裝扮?
他們盯著我上下打量最后吐出一句:“付總說了下午六點過后公司只出不進。”
好在千文出現的及時。
“最近公司戒嚴,體諒一下。”
千文拉著我進了樓。
大樓里面很黑,只有付以昭所在的樓層燈還亮著。千文把我安置在一個陌生的會客室。
“老板還在會議室開會,散會了我讓他來找你,你別到處亂走。”千文囑咐著。
“我想去以昭的辦公室等。”我說。
千文愣了幾秒,隨后笑著問我:“安小姐……你們又和好了?”
接下來發愣的是我,這是她第一次叫我安小姐而不是太太。
再想一想剛才兩個保安的反應……難道公司的人都知道我和付以昭之間是“假”婚姻?
付以昭……他終于把我撇在一旁。
也是,戲早就散了。
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能見我。
“沒有,沒有和好,”我兩手一攤,笑著說,“這不是來負荊請罪的么?”
千文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走了,走的時候還帶上了會議室的門。
我在陌生的會議室惶惶不安,卻又不知道自己真正惶惶不安的是什么,如此便在不知所謂的惶惶不安中度過。
一個小時后會議室的燈突然熄了,我借著手機燈光摸索到門口,打開門外面一片漆黑。
打電話給千文,她并沒有接。
我的心就像是沉入深不見底的湖。
他不肯見我。
樓道里也是漆黑一片,奇怪的是所有按鈕都無法帶來光明。
難道是停電了?
不對,如果真的停電,樓道的應急燈為什么不亮?壞了?
付以昭的辦公室在所屬酒店的頂樓,他的電梯是直達,奇怪的是這個專屬電梯也停了。
整棟樓仿佛像一個太平間,充滿了死氣。
我突然后悔穿著高跟鞋,因為在我下樓準備通過連廊穿到酒店南樓乘搭那邊的電梯時,還沒有走幾步,我的腳就崴了。
我真的不大擅長穿高跟鞋,盡管我已經盡可能在我最大能力范圍內訓練有素。
我把鞋脫了下來拎在手里,包包被夾進腋窩,手機在另一只手上拽的緊緊的。
可是我還要扶著欄桿,沒有辦法手機只能轉到拎鞋子的手上,這樣以來因為那一只手上東西太多,本來就不亮堂的手機燈光還變得傾斜。
我小心翼翼的走著,每走一步我就越覺得寒冷。大理石的地面真的很冷。
人命如草芥,自尊也如草芥。
人生在世,真的生而為堅(賤)。
我想我也許真不該來找付以昭。他又不傻,同樣一個計策,第一次都沒有上當,何來第二次。
但是沒有關系,賤一點也無妨。
等做完這件事我想我生的意義也就有了終結。
我想先去一趟紅葉林,我向錦源求婚的地方;然后我還想去一趟盡花堂,如果進不去我打算悄悄的在門口拍幾張照片。最后我打算在錦源那兒待個幾天,陪他說說話,他應該還在等我。
今天早上我打電話跟房東說我想買下小公寓,房東很高興,這樣偏僻的小房子租的人就很少何況是買。
我只是不想讓她難辦。
死人的房子應該很難再租出去了,我只能用我所有的積蓄買下它。
我賣掉了付以昭送我的手表,禮服,包包,首飾。
付以昭真的很大方,這些東西賣的錢不少。
我想有錢人真是會享受,看個“戲”不僅配合表演,為使逼真的體驗感連道具都是真的。
腦海中這樣想著手里的手機不知怎么“飛”了出去,摔得一聲慘,撿起來的時候光更弱了。
我蹲在地上,身后似乎有腳步聲。
黑暗下耳朵好似更敏感一點。
沉穩卻又急促的腳步聲,它靠近了我一步,兩步……我們還有不到三步的距離。
可是我一點都不感到害怕,可能是覺得自己生無所念所以生無所懼,又或者是……一雙手從背后抱住了我。
那是熟悉的腳步聲。
“以昭。”我說。
“嗯。”他在我耳后重重的應了一聲,卻又有點隨意,仿佛是極日常的對話,但其實我們已經有將近半個月沒見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我問。
“不知道,”他說,就覺得這棟大樓里有你的氣息。”
我笑,“那你是出去了又再回來的還是一直沒有離開過?”
他答非所問的說:“不要那么輕易地相信別人。”
我一愣,他在指誰?千文?
“那我可以輕易地相信你嗎?”
“我不是別人。”他說。
我在思考他說這句話的意思,這時樓道的燈亮了,四個穿制服的男人走了過來,他們對付以昭說:“付總,故障已經修好了。”
付以昭應了一聲,然后當著他們的面把我抱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電梯。
付以昭說:“我真喜歡這一刻,就好像在跟所有人宣稱你是我的。”
我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不解地問:“那你喜歡我嗎?”
“為什么這么問呢?”
“不知道,”我說,“總感覺你不喜歡我。”
“你最近很忙嗎?”我問。
“嗯。”
“忙的沒有時間找我嗎?”
“不是。”
“那是什么?”
他沒有回答,車子直抵明園。
我坐在床上,他拿著藥酒給我擦,動作很熟練。我想起那一次腳扭了他也是這樣抱著我回來然后給我擦藥。
“還是不要穿高跟鞋了。”他說。
我抵著他的額頭,“這次沒有騙你。”
“什么?”
“這次不是故意扭的腳。”
他仰著頭對著我笑了,我許久沒有見他這樣溫和的笑,仿佛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說……”我盯著他的眼睛。
“什么?”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么不想見我?”
“沒有不想見你。”
“那是什么?”
他不回答。
我接著追問,“那你喜歡我嗎?”
他定定的看了我很久,最后眼睛越來越近,四目相對。我下意識的閉了眼。
他的嘴里有茶香味,牙齒舌頭都是茶香。
我們十指緊扣。
“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
他這句話說了很久,一字一頓,在我耳邊。
我恍惚記得這是我曾經夢里的景象,夢里的對話。
我沒有說出夢里的那一句:“我似乎沒有理由留在你這里。”而是又問了一遍:“為什么不來找我呢?”
這次他終于有所回答,他閉著眼睛把頭埋在我的頸窩說:“我以為你從未想過留在這里,留在我身邊……只是迫不得已必須要留在這兒,我也猶豫過要不要……要不要拆穿你,也許我拆穿你你就會離開我了,因為你主動留下來的理由已經沒有了……可是,可是我又不甘心,我還是想做一做驗證……”
他做起了驗證,答案依舊令他失望而歸。
傷人傷己。
我們都在傷人傷己。
“你怎么又哭了?”淚水順著臉頰流到頸窩流到他嘴邊。
淚水漬過的地方全是他的吻。
“為什么呢?為什么要做起驗證?是不相信我嗎?”
“不是。”他用手指摸著我緊閉的眼睛,我看不見他的臉,我在等他說話。
他重重的氣息又撲到我的脖子,我的耳朵,“我只是怕失去你。”
付以昭說著動人的話語,可我的腦海里想著的卻是秦洲的那番話。
付以昭是幫兇。
前車之鑒,我無法判斷他的話,也許他又開始配合我的表演。
真真假假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