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的眼睛比我想象中好的要快一些,轉到新醫院才不到兩周的功夫醫生就說可以準備出院了。
“下午就可以拆除繃帶了,不過,近一個月內,眼睛最好還是要注意避免強光。”醫生對著藤倉太太囑咐著。
其實我很早就能感受到光了,換句話說我的眼睛很早就能看見,不過醫生說我眼睛里可能會有些渾濁物阻礙視線,需要在避免陽光的基礎上進行藥物治療,所以才遲遲沒有完全去除繃帶。
藤倉太太滿口答應,然后對我說她需要先回去一趟,等把屋里的衛生收拾干凈,下午來陪我拆繃帶然后接我出院。
我當然答應的好好的,讓她放心回去,一想到要出院了,心里就激動不已,她在不在醫院陪我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自從上次付以昭對我說了“出院之后就可以去找秦洲”的話,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用“見”這個詞其實不大準確,由于眼睛的關系,這段時間,我本來就是看不見任何人的(我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離開明園的時候),所以應該說自從上次之后,他就好像從我身邊“消失”了。
藤倉太太沒有再提起過他的名字,周圍緊張的氣氛也似乎都消失了。
本來這段時間我雖然是表面“老實”內心因為秦洲的事焦急不已,中途想盡辦法企圖和秦洲取得聯系,但是藤倉太太每次都準確無誤的阻止了我。
她反復和我解釋:“付先生說了,安小姐盡管安心養病,出院就可以去找秦洲先生。”
我雖然覺得她的話不能全信,但是除了相信她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日日祈禱快點出院好去找秦洲,所以對于“治療”我還是十分配合的,只是心情可能不大愉快。
但是自從我感知不到付以昭的氣息之后,我的心情就好了起來,因為這就意味著他之前說的話包括藤倉太太說的話可信度提升。
于是我越來越“老實”,積極配合治療的情況下心情也大好,這樣四周的氛圍也變得輕松愉悅起來。
我想付以昭應該是回國了。
每天上午九點我都會讓藤倉太太替我梳洗,有時候藤倉太太因事來晚了我就會自己摸著去洗手間簡單擦一擦臉,漱漱口。這段時間我已經鍛煉的很輕松就能自己去洗手間了。只不過頭發我是沒有辦法梳的,所以我會叫一個小護士替我梳頭。
有時候編一個低低的辮子,有時候扎一個低低的馬尾。
為什么只能“低”不能高呢,那是因為我的眼睛還綁著繃帶,頭發的上半部分被繃帶纏著,所以說是梳頭其實也就是象征性的攏一攏頭發,松松的扎一扎。
小護士曾說:“您是我見過的最講究的病人!”
其實不是我故意講究,我只是想要保持平時的狀態,這樣出院的時候就能跟以前一樣精神。
一點不是我夸張,人一旦在安逸的環境里“散漫”久了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變化的,不只是外在形象的改變,精氣神或多或少也會發生變化。
藤倉太太走得早,我今天起的稍晚一些。我先摸到洗手間洗漱完畢,然后跟往常一樣拿著梳子發箍坐在窗戶口等待給我梳頭的護士的到來。
自從負責我的護士因為秦洲一事而騙我之后,我就對她沒有好感,所以我很少再按鈴找她。
給我梳頭的這個護士每天早上九點半左右就會推著醫藥車從我病房前經過,然后我就會讓她進來給我梳頭。
我又聽見醫藥車滾動的聲音了,我對梳頭的小護士說:
“這次幫我挽一個低垂的發髻吧,麻煩你了。”
她愣了幾秒遲遲沒有接過我手中的梳子。
我以為她是嫌棄我頭發不干凈于是趕忙解釋:“我的頭發很干凈,前天晚上換繃帶的時候,我讓藤倉太太和大貍醫生幫我清洗過的。”
她還是沒有動,我只能又說:“今天我就要出院了,下午我會換上漂亮的連衣裙,所以,連衣裙的話是不是盤發更好看?”
她聽完我的解釋從我手中接過梳子輕輕的把頭發攏到一起,然后用橡皮筋扎了一個低垂的馬尾。
她似乎不會盤發。
“您不會嗎?”我把手上事先讓藤倉太太準備好的黑色發卡舉的高高的,“把頭發一擰挽成一個圈,然后用發夾固定就好了。
她終于接過我手里的發卡試著盤起了頭發,但是可能是怕弄疼我的緣故動作很輕,弄了很久,我擔心她可能弄不好于是有些心急的伸手幫她。
“這樣……這樣擰一圈。”我的手觸碰到了她的手。
不對,這雙手似乎有些熟悉。
纖長,指甲修的很短,指尖有繭子。
我把手往后面探了探,抓住了“她”的手腕,“付,付先生?”
他輕輕應了一聲。
熟悉的聲音傳來,我本能的要收手,他卻再次抓住了我的手,然后繞道我身旁,這樣我的手就能以正常的姿態被他握住。他的指腹輕輕摩擦我的指尖。
我早已忘記了梳頭的事,木訥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原來他一直都沒走。
我真傻,連輪椅和藥車推動都聲音都分不清。
“下午就要出院了?”他問。
我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然后他就不說話了,窗外的風拂進屋里,他身上的茶花香味清清淡淡的飄進我的鼻子里。
真是奇怪,現在也還有茶花嗎?
真是奇怪,這香味竟然漂洋過海的跟著他過來。
真是奇怪,都這么些天了他身上的香味為什么還沒有散去呢?
最后想了想,還是自己傻,難道就不允許他抹了同種香味的香水或者精油嗎?
真是傻,此時此刻腦袋里為什么會想這些無聊的問題呢?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問我。
“沒,沒什么。”我說。
其實我應該有許多問題要問他的,關于他,關于秦洲。
比如,秦洲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比如,秦洲究竟和你有什么關系?
但我可能還是本能的有些怕他,所以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問。
我倆就這樣坐著,一句話也沒有再說。中途我試圖抽開手,但是每每有點抽離的動作,就被他及時察覺從而又抓了回去。
他這樣溫柔的握著我的手,指腹輕輕的擦著我的指尖,令我感到說不出的別扭。
最終我還是想了一個辦法,我對他說:“付先生,能幫忙把窗戶關一下嗎?我感覺有些冷。”
他沒有辦法終于松開了我的手去關窗戶,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悄悄溜到床上去了。
他沒有離開屋子,但我猜他應該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窩在床上不敢動,最后索性閉著眼睛假寐。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輪子在地上滑動的聲音,然后是關門聲,我想付以昭應該是走了。
中午藤倉太太提前過來了,她陪我吃飯。午睡過后帶我去做最后的檢查,一直到下午三點,終于等到了拆除繃帶的那一刻。
“恭喜您,安小姐,”大貍醫生十分高興的對我說,“眼睛恢復的很好。”
我緊張的抓住藤倉太太的手,遲遲不敢睜眼。藤倉太太握住我的手一邊鼓勵一邊安慰我,當下的緊張立刻轉變為興奮,我終于睜開了眼睛。
潔白的墻壁,藤倉太太和善又蒼老的臉,窗戶外的綠樹一一呈現在我眼前,還有一位穿著白衣大褂的高個子中年男士正笑瞇瞇望著我,旁邊一個護士端著四方形的托盤,上面躺著一張廢棄的繃帶。
我上前握住高個子男士的手不停的表示感謝,“大貍醫生,真是太感謝你了。”
大貍醫生被我激動的樣子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擺手,露出了略帶靦腆的笑容。
這時我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付以昭的身影,我往大貍醫生后面看了看,他上午都還在,現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雖然跟他難以親近,但是總之這次還是要多虧他幫我轉院還找到這么好的醫生。
但是藤倉太太卻對我說:“付先生已經回國了。”
我有些吃驚,“他什么時候走的?”
“中午我來了之后他就走了,想必是知道安小姐已經痊愈了。”
我有些恍惚的“哦”了一聲,側過頭望著鏡子里比想象中整齊的盤發竟然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隨后藤倉太太陪我回病房收拾東西,我也順便換一身干凈的衣裳。
這時藤倉太太遞給我一個黑色的禮盒,里面是一件紅色的連衣裙。
“這是付先生給您準備的禮物,聽說您喜歡紅色。”
我想起了他給我梳頭時我對他說的:“今天我就要出院了,下午我會換上漂亮的連衣裙,所以,連衣裙的話是不是盤發更好看?”
原來他一直記在心里。
我把裙子換好,路上藤倉太太又對我說:“不知道付先生為什么走的這樣急,但是安小姐住院的這些日子付先生可是寸步不離的。
“安小姐可能不知道,付先生怕吵到您總是在門口坐著,等到中午的時候會跟著護士一起進去,然后看著您吃飯。”
“有時候他也會喂您吃飯,只是您可能沒有察覺。”
“還有,還有晚上我不在的時候也一直都是他幫忙看著的。”
她越說越多,我內心的愧疚越來越重。
他一直都待我很好,無微不至,不論是在明園,還是在這里。
我又想起剛轉院的那天晚上,他對我說的話:
“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我以為這么久不見你看見我會很高興”
難道他是覺得我不想看見他所以才刻意把自己“隱形”起來,確認我痊愈之后再悄悄離開的嗎?
如果不是我今天無意“撞到”他,他恐怕就“得逞”了。
我的腦海里涌現出當初他送我離開明園時給我的那個擁抱,我的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
我終于忍不住給他發了一個短信:“謝謝。”
然而卻遲遲沒有等到他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