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玉冰臺話沉疴
- 平城志異
- 凡德羅
- 3534字
- 2023-03-13 22:35:30
鹿青崖帶樂御取寶而歸,跟著他來到紫玉冰臺。樂御向里面傳聲:“祖父,樂御取得靈劍已歸。”稍稍猶豫了一下,遲疑道,“在塔中遇到鹿前輩,亦一同來此,多虧前輩襄助我才能順利取得法器。”
“都進來。”
勿逡散人的聲音傳來,鹿青崖在樂御身上敲了幾處穴位,頓時樂御感覺自己五感滯澀,自然而然的閉氣,身體變得沉重像是被地心死死拽著,連帶著行動也笨重遲鈍。樂御想開口說話,發現自己聲音也變得喑啞虛浮。
“這是怎么回事?”
“我暫時封住你的靈脈,相當于關閉你從外界汲取靈力的通道,這樣進入紫玉冰臺你就能不受磅礴的靈力侵擾。”鹿青崖繼而道,“雖然難捱些,但這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五感會逐漸沖破封印。”
樂御情不自禁的夸贊道:“前輩竟什么都懂。”
“只是偏門方法罷了。正常的做法應是為你疏通脈絡,讓靈力能暢通無阻的流經靈脈又不致淤塞。”鹿青崖挑挑眉,語氣十分云淡風輕。
樂御想及方才祖父應當就是為自己疏通了脈絡,所以自己才會神清氣爽不似現在這笨拙模樣。
穿過一片紫竹林到了紫玉冰臺,樂御轉眼便看到今日去五臺山參會的父親風塵仆仆的站在潭上一處紫玉石上,臉色凝重,身上隆重的袍服也未換下。
“父親。”樂御亦拱手向父親行禮。
抱樸散人一向不茍言笑,對兒子也不夠溫和親昵,此時心思又不在他身上,淡淡說道:“今日生辰沒能為你親自行授禮,為父很抱歉。”
樂御向來懂事識大體,“不會,大事為重。更何況有祖父為我授法器,是樂御的榮幸。”
此時勿逡散人正支著一只腿倚坐在最大的紫玉蓮臺上,打量一直沉默不語眼觀口口觀鼻的鹿青崖,突然說道:“許多年未見,你與我們就沒什么話可說嗎?”
鹿青崖恭敬的向著勿逡散人拱了拱手,“不知應以何身份與您交談。”
抱樸散人聞此言很明顯的眉頭皺緊,不耐煩之意很是明顯。勿逡散人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焦躁。
“以什么身份都無所謂,你和抱樸一樣,都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在我面前想說什么想問什么都可以。”
鹿青崖眉眼含著和煦溫柔的笑意,似乎是在謙和的詢問對方一般,“既然封印了我的靈脈、囚我于塔中,此時卻以這方式放我出來,是因為想念一手帶大的孩子了嗎?”
抱樸散人終于忍不住了,滿是怒意的哼了一聲:“當年為何封印你,自己不清楚嗎?怎么還是如此叛逆,不識······”
好歹二字沒說出口,他一拂袖擺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不再與他講話。
“你們二人還是一見面就斗嘴,見了你,抱樸他似乎又回到少年了。”勿逡倒是哈哈大笑,覺得二人吵架是件趣事,“不要提那些陳年往事了,抱樸他方才從五臺山參會回來,你不妨聽一聽現今的新洲發生了何事。”
抱樸散人嘆了口氣,便對諸人道來:“近幾年來,狠戾的妖魔漸漸少了,剩下的妖和精怪也多受凡世同化,皆有修行善果之意,凡人維生已不似兩百年前艱難,加之修行之人本就出世厭世,現如今留在仙門中的都不關切凡事,來修行的凡人也大多是為了學些法術當作日后另尋營生的手段。
如今凡人不再依賴仰仗仙門,尤其是少年人,對于修士頗有偏見,認為仙門的存在已無大用,還要榨取凡人的勞力。”
“哈哈,說得倒是不錯。”鹿青崖突然笑道,“現在的少年人真是今時不同往日,十分清醒。”
抱樸并未反駁他,而是繼續說道:“新洲有沉疴積弊自然是無可辯駁。但壞在兩年前出了個化名鳴山道人的書生,也不知他是何出身,對仙門的敗絮其中極盡夸大,盡數描寫在話本中,一貫將凡人描寫為正派人物,最終封王拜相,將修士無一例外的敘述成怯懦無能的小人。”
“不過是些坊間話本,仙門也找一個筆力上佳的高人隱士寫上幾套宣講一番不就好了。我記得東南有個文延不是最擅文章嗎?他現在可還活著?”
抱樸搖頭,“沒用。人性便是只聽他想聽的,東林乘風造勢只會適得其反。”
“鳴山道人的幾個小冊子起初不過是幾個書販抄錄后,在街頭的書攤販賣,但收益日豐傳播漸廣,江寧魏氏轄下的茶莊掌事聽聞此事便邀約了新洲名聲最盛的說書先生,常駐新洲各地幾大茶樓書館,將鳴山道人的新書全部包攬買斷,辦起了巡回書場,一場書能聽多少全憑運氣。文人無處買書,更是心癢難耐,引得少年人無論是否認識鳴山道人,都以聽上一場鳴山道人的書為風尚。”
鹿青崖聽到此時察覺到不尋常的意味,“所以,如今的少年人無論是否修行,都已失去了自身對世事的判斷,豈不是被這個鳴山道人牽著鼻子走。”
“正是如此。”抱樸散人嘆氣道,“少年人如今只習術法或武學,以淺薄速成,功利為主。尤其凡人出身的后來者更是不屑于深研道法心術。鳴山道人又將道法精深貶低的一無是處,引得無數青年修士離山入世,就連仙門世家的后人也無心傳承。如今凡世的異說五花八門,青年人各自立派,不成熟的學說林立,常起流血紛爭,所轄地的仙門留守者亦不愿作為,更以無為而治的論調對內放縱,對外閉目塞聽,導致隱患暗涌。長此以往,不出五年新洲必亂,到時凡人擁兵而起,將仙門世家徹底打散,道法失去傳承,妖魔再度趁機亂世,沒有第二個東林真人再立新洲。”
片刻沉默,鹿青崖垂首沉思片刻,帶有些許戲謔意味道:“這個魏氏倒是越發會經營了,追名逐利,不計后果,和我兩百年前的印象大不相同。”
“的確,凡人壽數短暫,這兩百年魏氏幾大家主更迭,將過去的祖宗家訓基本改寫,勢要與過去劃清界線。”抱樸答道,復爾想起了什么,“江寧的這任家主魏世赫與往昔幾任不同,十分熱愛修行道法,但魏家世代注定沒有仙緣,修不出靈根。”
此次五臺山集會亦邀請了他,陣仗極大的駕了只靈鶴上山,可疑的是散會后靈鶴不見了,可他并不召回,而是自行徒步下山了。”
“魏氏不是有一脈一直與凈山宗關系密切嗎?若是真如他所表現的那樣誠心求道,依附東林或是其它大仙門以求傾囊相授豈不是更方便。相信沒有哪個仙門會拒絕江寧魏氏的供養。”鹿青崖道。
“我為此關注江寧多年,但這個魏世赫奸猾圓通,表面上從無破綻,只怕他想要找的不是修仙的門路,而是其它。又或許只是他單純的欲望過多,錢財、長生和靈力他都想擁有。”
勿逡散人終于還是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暫且不猜測魏氏的事。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要穩住新洲的根基,據說此次動用了禁術將鳴山道人現已面世的話本焚毀,這禁術確實有效可行嗎?”
抱樸散人回道:“確實可行,事后問了幾個看過或是聽過書的人,皆已經不記得原委了,知道的少的甚至不記得鳴山道人是何許人。”
勿逡散人安心的點點頭,“如此就好,守月是否有其它交代?”
“師叔只是安排了明年開春讓各仙門派出少年子弟前往五臺山修行道法心術,并無其它具體交代,師叔他有諸多要事要辦,心思不在此事上。”
勿逡散人凝了下眉,“暫且按他說的辦,你幫郭家主嚴審上山聽學的子弟,任何仙門不得充數,不得敷衍。所學內容也先由你主審,有可取之處就大力在新洲各世家中推廣,加重考核。”
勿逡散人向來重視守月散人的決定,既然如此安排,抱樸散人亦會加倍重視應對。
抱樸領了命,勿逡散人轉頭向鹿青崖道:“我此番算是請你出山。我們皆知有些事只有你的身份可以深入其中。新洲的沉疴積弊,就托付在你和后輩人身上了。”
鹿青崖嗤笑一聲:“我困守塔中近兩百年,對新洲已是一無所知,還比不上鳴山道人體察民情,你何以認為我能破除積弊,更何況我身無靈力,幾近凡人之身,一無身份,二無能力,恕難領命。”
“你以為這近兩百年我什么都不知道,會放心讓你自由嗎?”勿逡散人探過身子小聲道,依然帶著看穿人心的笑意審視鹿青崖。
勿逡散人見他愣怔不語,復又甩袖坐直身子,哈哈一笑,“兩百年過去,你還是粗枝大葉跟二十多歲毛頭小子一樣。你說你是什么身份?你瞧瞧自己,長什么模樣就是什么身份咯?”
鹿青崖沉默了,樂御一直聽得云里霧里,此時也好奇了起來,一直低著的頭倏然抬起來偷偷看鹿青崖。
抱樸散人是個急性子,見他不答話有些心焦氣躁了起來:“當年你答應過,要還我東林一個人情,如今你有什么理由拒絕。”
鹿青崖又是一聲無奈的嘆氣輕笑:“我也就次次敗在你們手里。若要我解決問題,那就聽我的安排,我要無條件的信任。”
勿逡散人輕快地答應:“可以。”
“先從找到鳴山道人開始。”抱樸散人道。
“找到他是小事,但要怎么處理這件事要按我的心意。”鹿青崖語氣堅定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冷冽,不似他溫和的笑意和溫潤的外表,“我要一個方便行動的新身份。”
而后他又補充道:“不只是鹿青崖。”
勿逡散人撫了撫衣袖,慈藹的喚了樂御,“樂御,你今后可多一個伴讀,你只需當他是你的同齡。”
樂御頓時無措起來,“樂御不敢怠慢前輩,但愿今后能與先生共進退,誓為新洲斬除沉疴!樂御為整個新洲的安寧在所不惜!”
少年人雖緊張無措,但方才聽及各位長輩并不避諱他談及時事,心中滿是被信任的澎湃,眼神中閃爍著被寄予厚望的感激和熱情。鹿青崖冷不丁撞上了這個熱烈的眼神,心中像是被燙了一下,沉睡的過往從兩百年的塵封中徹底解封。
鹿青崖突然覺得有些不知身逢何時何日,暈暈乎乎的答了句好,也不知是否懇切,是否傻氣,但這一瞬他覺得自己要與這個少年捆綁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