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不會為不在意的事情難過，通常令他們難過的大都是在意的人或事。

“人類大部分傷心都是因為感情，你看，友情親情愛情都帶了一個‘情’字。

感情呢，就是很復雜的東西了。其實依我來看，人類并不能好好劃分自己的感情，比如一份愛情混入了三分之一的親情，那么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這叫做什么。

所以，他們會有很多說法啊，比如愛到最后變成親人？又或者朋友間的愛。雖然很多時候，只是人類的借口。

當然了，小愛你現在肯定還不明白。”

小愛當然不明白。

她光是聽上去就覺得很復雜，還有點頭疼。

“聽上去很難懂的樣子……不過這跟葉辭躲避我有什么關系？”

宋老板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她覺得很諷刺。有一天，居然“神”也會因為感情而煩惱，當眼前這個小丫頭以后回想起現在，會不會覺得可笑呢？

“我是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么啦，但是我覺得這并不是件壞事情。小愛你要知道，在人類的感情里，受傷害是無法避免的，一旦感情發生，不能避免的會有傷心難過失望之類的情緒。

而這種情緒雙方都會有，甚至她會因為你的舉動難過，你又會因為她的難過而難過。

你看你和葉辭才認識多久，就因為她不開心。你有沒有想過，你又不是人類，無論如何最終你都會失去這個朋友。”

其實宋老板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她覺得自己有些喝醉了。她的話不像是在開導小愛，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如何避免傷心和難過呢？

如何避免失去一個人？

好像怎么做都沒辦法。

……

那一年宋老板還叫做宋小九，她不穿旗袍，也不愛喝酒。

也是那一年，她遇見了王孓。

和所有的初戀一樣，開始都是很美好的，他們住在一間不大的出租屋，每天早上王孓去工作前都會給宋小九一個早安吻，下班后他們會擁抱彼此。

在周末窩在沙發上看完一部電影，兩個人趁著未落的夕陽在片尾曲的環繞中接一個又一個甜蜜又纏綿的吻。

“我還記得第一次接吻的感覺。很快樂，那種從心底溢出來的甜蜜，像是冒著泡的可樂汽水，一點一點的霸占全部的心房。甚至都不能呼吸了。”

明明才五分鐘，卻像過了五個小時。

他們很快樂，但是快樂總是短暫的。

他們開始出現爭吵，出現冷戰，甚至更為激烈的動手。

“后來他工作經常出差，只有我呆在我們的出租屋里。”

如果你嘗試過一個人睡午覺，然后在黃昏的時候醒來，你就能體會“孤獨”的滋味。

“在黃昏的時候睜開眼睛，看著昏暗的光線充斥著屋子。然后你也不想動，就這樣看著屋子里的光一點一點暗淡下來。那一刻覺得很落寞。”

后來？

后來宋小九學會了在王孓不在的時候讓自己忙起來，她那個時候還沒有開這家鐘表行，每次都是直接去事發現場，看一個又一個生命消失一場又一場的記憶被封存。

王孓和她的愛情并沒有因為她是孟婆就有什么不一樣，他們之間開始出現猜疑，起因是宋小九頻繁的出行。

有一次王孓出差提前回家，買了鮮花準備好好跟宋小九吃一頓愛的晚餐，他好像很久沒陪她好好吃一頓飯了。

但是他卻聯系不上她。

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王孓有理由懷疑宋小九，懷疑她是不是對這段感情不忠。

“那次我們吵得很兇，摔碎了我們第一個紀念日買的馬克杯。可是我卻沒辦法解釋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總不能說，我去送一些靈魂離開這個世界。”

再后來？

當一段關系出現了不信任和猜疑，就意味著痛苦的開始。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塊堅固的石頭擁有了第一條裂縫，它小小的，很不起眼，卻慢慢在延伸，擴大，直到有一天石頭裂開。

宋小九覺得很疲憊，同樣的，她覺得王孓也很疲憊。他們下班后不會再擁抱彼此，她有好幾次在夜晚醒來，發現王孓也并沒有睡著。他很用力的抱著她，好像她是他的一部分。

雖然她并沒有背叛這段感情，但是她對這些猜疑無能為力。

她只能一遍一遍說著“我沒有”。王孓會摸摸她的頭，一遍一遍回答著“我相信你”。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像火車要撞到山上了，我知道要撞到山上了，但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就是看著火車轟隆轟隆地往前開……”

“后來我決定告訴他我的身份，當年我以為愛情可以戰勝所有，但是最后我發現不是那么回事。比愛情強大的東西多了去了，哪怕當年我覺得我有著比人類厲害多了的能力，可是我也無能為力。”

宋小九決定告訴王孓自己身份的那天，她去了一個案發現場，在那里，她看到了王孓。

不過他是躺在血泊里。

王孓被街道意外掉落的廣告牌砸中，當場停止了呼吸。宋小九好想抱抱他，他看起來這段時間瘦了很多。

“他的靈魂呆呆的站在他自己的尸體旁邊看著我，其實那天我的目的也達到了。他最后還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原來難過到極點的時候，是會反胃的。

宋小九有點想哭，可是眼睛里干干的。

王孓經過最開始的猶豫后走近她，像以前那樣抱住了宋小九。

“前段時間我們總是吵架……我只敢在你睡著后抱抱你，也怕一醒來，我又找不到你。

……

我剛剛買了戒指，好可惜不能親手給你帶上。我把它放在上衣的口袋里，記得去拿，笨蛋。”

在那一秒，宋小九眼淚“唰”的涌了出來，它們自顧自的掉落，卻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打濕王孓的衣服，他死了，這是事實。

想改變生死對人類來說很難，對宋小九來說也不容易。

她反反復復把時間倒回王孓死之前的節點，就那么幾分鐘，可惜每次都宣告失敗。她看著一次又一次王孓在她眼前死亡，但是她無能為力，那時她想不明白。

對抗命運是件多么困難的事情。任何事情的因果，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她還沒有那么厲害。

她沒有辦法扭轉愛人的死亡。

最后，宋小九應該是瘋了，她決定把時間逆轉到王孓遇見她的那一天。

哪怕你不會再遇見我，不會再記得我，不再是我的愛人。

然后你會遇見另一個女孩，你會擁有一個普通卻美滿的家庭，你會平凡的過完這一生。

只要你活著就好。

實施這個計劃的那一晚她喝了一箱青島啤酒，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偉大。

她喝醉了，她就當自己是喝醉了。

也許哪一天醒來，王孓又會完整的好好站在她的床前對她說，以后不許喝酒。

愛情一點也不強大，它比不過時間比不過意外，比不過生老病死，甚至大多數時候也比不過現實，但是不可否認它有著令人瘋狂的本事。

“故事的最后，我當然完美的避開了和他的所有遇見，姐姐我厲害吧。”

宋老板給了小愛一個得意的眼神，她嘴角上揚，笑得很開心。

但是小愛覺得她看上去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

當然，宋老板沒告訴小愛，那年他們約好以后結婚的話一定要中式婚禮，因為王孓曾經說過我們家小九穿旗袍――肯定最好看了。

她甚至偷偷選好了那天的婚服，繡著金線的旗袍，不過顏色是喜慶的大紅。

她也沒告訴小愛，私自逆轉時間導致了多可怕的下場，她又承受了多嚴重的懲罰。“孟婆”并不是件好差事，見過太多眼淚太多死別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但是宋老板再也沒有解脫的那一天。

小愛也不知道，她的裴八奶奶因為這場事故，失去了什么。

不過，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

她更加沒告訴小愛，她前幾天又見到了王孓。

……

在店里最深處的會客間，老人模樣的王孓很坦然的喝下了那碗茶，他這輩子過得普普通通，有著普通人的難過和普通人的幸福。對于死亡他很釋然，也沒有過多的留念。

他刻意染黑的頭發還是沒隱藏好白色的發根，臉上被時間刻下一道一道的溝壑，不過宋老板覺得他還是很帥。

只是王孓不明白，眼前這個年輕貌美自稱孟婆的女人為什么會對他說“好久不見”。

他們應該從來沒有過交集。

但是更令王孓不明白的是，他居然感受到心底巨大的難過，它們像洪水猛獸般席卷而來，把他的心填的滿滿的。

眼前的女人皺著一張臉，看起來很委屈，她像個小孩一樣對他小聲說：“你可以抱抱我嗎？”

雖然這個要求莫名其妙，但是他答應了。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他懷里的女人突然放聲大哭。

她哭的很傷心，像一個受了很多委屈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