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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就是年

臨近春節(jié),中國最主要的景觀,就是——“回家”。

各處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拎著大包小包,擁擠著、執(zhí)著著,無論路途多遠,行程多難,浩浩蕩蕩地往家趕。這時候舉國上下、男女老少,“家”的觀念變得最為突出,異常強烈。現(xiàn)代人平時四分五散,各忙各的,各顧各的,甚至有國外的社會學者提出當今世界已進入“無緣社會”,即親緣越來越淡薄,家庭松散,家人疏離。而過春節(jié)了,也只有農(nóng)歷過大年才最像年,中國人是一定要回家的,無論如何都要在除夕之前趕回家,誰也不愿意在“一年將晝夜”的時候,成為“萬里未歸人”。

家是什么?家就是年。回到家就是過年。至少在除夕夜,人們的心里只有家,只有家人。

年是什么?年是家。過年的時候最需要有個家。有家才能過個囫圇年、過個好年!

回家過年的大軍或許還是以城市打工族為主力,卻也包括了社會各個階層的各色人等,諸如有能力占住自己老窩,又到更喜歡的地方買房居住,過年是一定還要回到老窩的。平時家是越新越好,過年則是老家好。還有平時滿世界飛的各類精英們,打拼、成功一定是在離開家的地方,過年卻要帶著孩子、配偶回到老人身邊團聚。否則成功的意義何在?

再有就是像我這樣的人,到南方投奔孩子們過年。自當年我從農(nóng)村考到天津上中學,后來又出去當兵,就背離了“父母在不遠游”的古訓,當自己做了父親,自然就要承受子女遠游的現(xiàn)實。眼下?lián)f是數(shù)字化時代,抬腳動步都要算計一下,凡事需先考慮成本,前些年都是孩子回到我身邊過年,那要花費五、六張機票錢,因老伴天一涼就飛到南方享福去了,我去湊合他們過年只需買一張機票就行了。這個賬一算,我老人家辛苦一點還是很值得。

再說,人在年輕的時候,父母是家。等到上了年紀,兒女就成了你的家。

但回孩子家過年,可是個力氣活,需要大量置辦年貨,恨不得把自己認為好吃的和他們用得著的東西都給帶去。不是孩子們真的需要這些東西,是我需要帶給他們。

過年就要有“貨”,要想年過得好,就得當“吃貨”。我們不是“舌尖上的中國”嘛!

其實這就是年俗。過春節(jié)就要遵年俗,有“俗”才有“年”,越“俗”年就越有味兒。過年不要當什么“高級動物”,莫忘了人原本就是“低級動物”。正好我辦年貨的興趣也多在進嘴的東西上,羊肉是帶多少都不嫌多的,南方的市場上很難買到羊肉,偶爾碰見也是帶皮的,沒法吃。我到西北角回民區(qū)一名店,全是新宰的羊,整只地掛在大堂的橫杠上,想要哪個部位任顧客挑選。我先挑選了5公斤適合涮鍋的“抹搭兒”和后腿上部的肉,切成薄片;前腿肉5公斤,燉著吃好;肋條上下選了八瘦二肥的肉3公斤,鉸成肉餡;2公斤的上腦,炒著吃最香。還有山西的新小米10斤,4個沙窩的大青蘿卜,那真是掉在地上摔八瓣,脆而甜,20支天津大糖堆兒,按老習俗這是大年三十不可缺少的美食……

差點忘了,臨出發(fā)的早晨不能再去游泳了,早早地到市場上買回兩大兜子新鮮的西紅柿和黃瓜,打包的時候能帶多少就算多少。這兩樣東西并非南方?jīng)]有,而是質地和味道差遠了。許多年前,社會上還時興北方人到南方采買時髦的東西,可廣東作家協(xié)會主席陳國凱先生和夫人,每到北方來臨走時都要買一箱黃瓜和西紅柿帶走。我不解,廣東并不缺這個啊?他們說沒有你們這邊的好吃。之前我也曾多次南下,大概是沒有機會生吃,竟然沒有留意它們味道上的差別。后來再南下住到孩子家里,生吃這兩樣原本就能生吃的東西,稍加夸張地說,那黃瓜有點像棉花套子,西紅柿缺失了那種酸甜恰到好處的美妙。于是這兩樣也成了我南下必帶的東西。

有一次我跟老伴發(fā)牢騷,從前北人南遷是發(fā)配,如今卻成了時尚,還形成一個“大潮”。但飲食習慣一時又怎么改得過來?害得我像騾子一樣一趟趟往這邊搬運北方最普通的東西。老伴嘲弄道,樹挪死人挪活的道理你忘了?這個問題半個多世紀前雷鋒同志就已經(jīng)回答了,人活著必須吃飯,但活著不是為了吃飯。你至今還喜歡家鄉(xiāng)飯,當年為什么要到天津念書?念書也罷,畢業(yè)后為什么不回鄉(xiāng)?再說哪個孩子讓你帶這么多東西了,你不是賤骨肉愿意當騾子嗎?

孩子們也確實覺得我每次南行的行李太重了,除去交付托運的,還要手提肩扛,這么多東西是怎么折騰來的?豈不知我當騾子是很有經(jīng)驗的。過去一進年關,老家的牲口棚和料槽上都要貼“喜”,或用紅紙寫就的“六畜興旺”“槽頭吉慶”,人和牲畜是都要過年的。在我家的所有牲口當中,我最尊重那頭大青騾子,好像只能用“尊重”,而不敢用“喜歡”來形容我的感覺,當時我還太小,沒有親近或喜歡它的資格。我可以獨自騎牛、騎驢,卻爬不到騾子背上去,它雖然脾氣不錯,卻有一種大牲口的高貴,令我望而生畏,不敢放肆。除非某一天我表現(xiàn)比較好,還得父親和哥哥們高興,托我上去騎一會兒,那感覺真是不一樣,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大截,有“一覽眾山小”之慨。

大青騾子在我家的地位甚至高于一般的家庭成員,因為它太重要了,力大、好使,下地或拉車的重活都是它打頭。每逢下地或套車之前,我大哥總是抓一把黑豆放到騾子嘴邊,看著它不緊不慢地享用這特殊的零食,而其他牲口絕對沒有這種待遇。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知道了黑豆的營養(yǎng)價值,一頭那么猛壯的大騾子,吃一把黑豆就可以精精神神地干半天重活。前些年有高人告訴我一個妙方,醋泡黑豆可強身健體,我雖然對近年來鋪天蓋地的養(yǎng)生訣竅心存疑慮,卻立刻就接受了醋黑豆。每天早晨去游泳之前吃一勺,而且在吃黑豆的時候常會想起大青騾子,下水后果然覺得身上長勁,常有游完千米還不過癮的感覺。

有位經(jīng)典作家說過,沒有人能逃離童年的影響,對那頭大青騾子的印象就伴隨了我大半生,時不時會想起它,有時甚至自覺不自覺地以它自喻,覺得自己很像一頭騾子。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1979年第一次出國,那時雖然能兌換的外幣不多,但在國外能買得起的新鮮東西卻不少,把所有帶出的錢花光用凈,到回國的時候兜里連一個鋼镚兒都不剩了。到北京下飛機,然后乘汽車轉火車擠公共,將大包小包馱回家,當老婆孩子圍過來打開箱子的那一會兒,才知道出國的最大快樂不是出去見世面、開洋葷,而是回到家的那一刻。似乎就在那時候,也體悟到了騾子的快樂。

過年當騾子也如此,兒子把我從機場接回家,全家人正在忙乎晚飯。我一進門,他們什么活都停了,全擁過來問這問那,老伴的第一個動作卻是打開箱子,有些東西要放進冰箱,有些東西實在饞得慌馬上就可以吃。不大一會兒,一家大小每人手里舉著個大糖堆兒,孫女已經(jīng)長大,吃得很優(yōu)雅,但竹棍兒上的糖葫蘆卻消失得很快,小孫子連腮幫子上都粘著糖渣……這就是我過年的高潮。

晚飯后切開一個青蘿卜,咬一口嘎嘣脆,消食敗火,大家吃得開心還因為它是我千里迢迢從北方帶過去的。以后每吃一樣我?guī)サ臇|西,孩子似有意無意地都會造出一個句子:“這是爺爺從天津帶來的。”我做爺爺?shù)奶摌s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等到我?guī)サ臇|西快吃光了,我也該回天津的老窩了,讀書寫作過自己平靜的日子。每天晚上有喝兩盅的習慣,有時進入微醺狀態(tài),想孩子想得厲害,就借著酒勁叫著他們的名字高喊兩聲。一到這時,也格外盼著快點再享受當騾子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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