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酆都府的路上，子石發語音給玖喆，提醒道：“我推薦信寫好了，你到時面試可得表現好點，最好是又細心又耐心，不然面試肯定過不了！”

玖喆很快回復：“為什么呀？”

下一秒，新信息又進來：“我聽說早上余雨那幫鬼圍堵你，被爾禮主管嗆走了？哈哈哈是不是真的？她們活該，整天吃飽了沒事干，沒事找事。”

子石囧，回答了他上一句：“帶我的前輩說，面試考官會根據你的言行舉止，分辨你的修為，再依據結果給你安排合適的工作崗位。如果你表現得不夠有耐心或者比較暴躁，是不會通過的。”

“soga！”

“收到！我一定會好好表現，不辜負你給我推薦名額的！”

玖喆宛如一個話嘮，八卦地追問：“你還沒說呢，是不是她們真的被爾禮主管嗆走了？”

子石不得不正面回答：“不算吧，主管很講道理的。不過她的確是幫我解了圍，不然我差點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氣了。”

“你早就可以跟她們正面剛了，一個個的，管得真寬！”

“唉，也怪陰曹地府沒明星沒八卦供她們消遣，難得生活出現點波瀾，刺激得她們一個個巴不得化身成狗仔+正義人士……”

說到這，子石不免問道：“對哦，我還覺得奇怪，為什么電視劇啊歌曲啊都是人間流傳下來的，地府沒有娛樂公司嗎？”

“公眾人物在陰曹地府哪有那么好當。生前是大明星的人，一旦回到陰間，就會被蓄勢待發的黑粉們各種爆出黑歷史，甚至連你上一世上上一世的過錯都不放過。唉，都說人無完人，你要一個人經歷了好幾世都很完美，這怎么可能嘛！而且都市王又不允許存在所謂的‘包裝公司’，覺得這算是變相詐騙，久而久之，就沒有明星這個行業了。

不過還好，人間的電視劇電影游戲什么的不斷創新，也足夠大家平日消遣了。”

子石恍然：“明星的確不好當。所以才說，得離舞臺與作品近點，離私生活遠點吧。”

“不過也還好啦，等他們回到陰間還能享有版權費呢，怎么說都比我們這些平民的生活質量好太多。”玖喆話鋒一轉，問道，“今晚還是咖啡館見嗎？”

“你都不用幫我補習了，還去干嘛？”

“哎，我這是想報答你提醒我面試注意事項啊。”

子石笑笑：“不了，我可是曠了好久的課，該認真讀書了。”

玖喆回了個無奈的小熊比著OK的表情。

?

隔天一早，子石按著阿杏發來的柜臺號尋過去，阿杏已經在了。

她招呼子石坐到柜臺前：“今天就交給你了。我不會干涉你，但如果你有不明白的，隨時可以問我。”

“謝謝杏姐，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

子石接待的第一位客戶，是一位動作較為遲緩的滿頭白發的老奶奶。她步履蹣跚地走到柜臺前，正費勁坐下時，聽到阿杏建議道：

“您好，您可以在手環的年齡界面，輸入您想要保持的年齡，即刻恢復成該年齡的模樣。”

畢竟年邁的身體有諸多不方便，大多鬼魂還是會選擇較為年輕活力的身體。而像老奶奶這般，大多是剛回到陰間，忘記調整了。

老奶奶迷茫地望向她：“su mi ma sen？”

阿杏：“……”

子石：“……”

懵逼過后，子石反應過來老奶奶應該還沒恢復記憶，因此所說的語言仍然是生前國籍的語言，那么沒有調整年齡，也是正常不過了。

她回過頭咨詢阿杏，得到首肯后，她的特殊身份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正常來說，柜員需要請求巡邏人員協助，但子石不用。只見她輕松地穿過小隔間的玻璃，飄到老奶奶的面前，將一個耳機塞到老奶奶的耳朵里，解釋道：“這是同聲翻譯器，好方便我們交流。”

老奶奶這回聽懂了，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子石指著她手環一側的按鈕：“麻煩您長按住這個按鈕，然后說‘恢復記憶’。”

老奶奶遲疑片刻，還是照著做了。

接收記憶大概需要幾分鐘，子石趁這空檔飄回了小隔間里，正襟危坐地等待。

等到老奶奶再睜眼時，雙眸已經恢復了清明，這回無需提醒，她在手環的界面上操作一番，瞬間搖身一變，成為一名妙齡少女。她不好意思地沖子石笑笑，低沉的女聲也隨之變得輕快悅耳：“給你們添麻煩了。”

子石促狹道：“以后可不要忽視工作人員特意分發的小卡片哦。”

因為亡魂均只有當世的記憶，引魂者會根據亡魂的國籍，分發一張有聲卡片，里面簡單介紹了陰間制度，以及恢復記憶的方法。

顯然，她直接無視了。

少女當然點頭應下。因為不需要翻譯了，她摘下耳機，將它從小窗口里遞還。

子石接過，一邊將它放入收納盒，一邊進入主題：“請將您的ID報給我。”

“440516099328651156。”

子石對著屏幕依次輸入號碼，界面隨之跳轉到少女生平的善惡所為。因小事件比較繁瑣，正常也不會出現問題，所以她只是就著重大扣加分點一項項地查看，確認沒什么問題后，將記錄打印成一份文件，遞交給少女：“您結算的積分為正43分。麻煩您核對下，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盡管可以問我。”

少女皺著眉接過，她活到了87歲，居然才加43分？！

她逐一翻頁閱讀，許多因年代久遠早就被拋在腦后的記憶，隨著這份記錄，一一重現于腦海中。往事歷歷在目：

長期霸凌小學同桌，被扣了6分……

初中期末考試作弊，被扣了1分……

大學幫朋友趕走糾纏不休的追求者，加了0.5分……

工作時期收養一只流浪貓，加了2分……

不過……少女指著其中一項，質問道：“我什么時候殺過人？”雖然她稱不上正統意義上的好人，但也不從不做傷天害理的壞事，更何況是殺人了。而且，這一扣就是20分。

“您是指第3237項的‘間接殺人’嗎？”

“對。”

子石將事件始末的記錄顯示到少女面前的屏幕上。只見上面寫著：

ID440516099328651156，于2010年6月23號19點53分，要求女兒替她在受害者的INS上留言：你真惡心，你根本不配做母親，不配留在這個世上！

截至2010年6月24號00點27分，受害者因網絡暴力，選擇自殺離世。其生前統共收到了10892位網友的惡意人身攻擊留言。

少女不明所以：“就這樣？！——可我當時也只是一時氣憤，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啊，怎么能算我殺人呢。而且……不是我親手留言的啊！”

她記得當時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媒體曝光，一名媽媽長期虐童。在看到小孩子傷痕累累的弱小身體，她才憤慨地要求女兒替她謾罵這位媽媽。后來，她也沒關注這個新聞的后續，根本不知道這位媽媽當晚就自殺了。

“您的女兒只是替您表達了觀點，該留言并非她的本意。”

“那她虐童，難道就對了嗎？”

“無論是非曲折，每個人做錯了事均會得到相應的懲罰，同時，這并不是成為他人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對其生活指手畫腳的借口。

你與10891位網友自詡正義，卻硬生生逼死了一條人命，每個人，都需要背負上‘間接殺人’的罪名。”

壓死駱駝的從來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稻草。法不責眾，在陰間從不成立，無論是非過錯多么渺小，均會得到相應的獎勵，以及懲罰。

“可那么多留言，她就一定能看到我的那一條嗎！”

“看不到，不代表您沒做這件事。”

“……可是，的確是她做錯了呀，為什么我連說一句都不可以？我也只說了那一句啊……”

“可以表態，也可以建議，但這并不代表可以惡言相向。”

“如果……她沒自殺呢？”

“那么情況則會另當別論，您會因惡語傷人，被扣上0.5分。”

少女沉默了。她從來沒想到，自己一句發泄的留言，如今會受到如此重的懲罰。

“您還有不清楚的嗎？”

少女緩緩抬起頭，目光幽深：“她……因為我們，沒了獎勵積分嗎？”

子石一愣，反應過來少女口中的她是受害者后，點點頭：“自殺的人，無論出于什么原因，均沒有獎勵積分。”

也就是說，一旦選擇了自殺，則默認為放棄獎勵積分。無論她在人間生活了多少年，回到陰間后，只會根據她的善惡結算積分。

生活，從來沒有容易。可再苦再累，都不該輕易放棄，否則，對那些咬牙堅持下去的人，何其不公。

少女長長嘆了口氣。好歹，自己還拿到了87獎勵積分已便抵扣，可她，連1分都沒有了。

對著自己手中的文件，少女已然沒了心情繼續查看。她合上文件，緩緩起身。

子石見她這就要離開，忙提醒道：“如果您對積分結算的結果有異議，請于七天內及時反饋給‘修正部’，會有專人跟進為您解決問題。”

少女沒有答話，她搖了搖頭，徑自離開。

她自詡正義，卻因此背負上一條生命……何其諷刺。

?

她這么一走，柜臺上方便亮了紅燈，小隔間進入五分鐘休息時間。

子石目送少女的背影出神的時候，聽到阿杏夸道：“你完成得很好。”

第一次接待客戶，卻完全不見子石緊張，整個過程有條不絮，不急不躁，的確值得夸一夸。

聽到夸獎，子石仍略顯惆悵。方才因為是工作，她不太好流露私人情緒，眼下沒有外人，她悠悠嘆了口氣，惋惜道：“她應該很后悔吧。”

“你是說……后悔讓她女兒留言？”阿杏的目光隨之移到出口，這會已經看不到少女的身影了。

子石點點頭。她心里說不出的郁悶。

道理明明都懂，可卻還是替少女感到可惜，更替受害者惋惜。明明，均是可以避免的……

阿杏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萬事皆有因，善惡終有報。”

子石聞言一愣，直面對上阿杏的視線，鬼使神差地接了下去：“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得到的回應，是阿杏重重地點頭認可。

萬事皆有因，善惡終有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