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仿佛喃喃自語，聲音卻清晰入耳：

“我來自摩登仙境所在的云夢大陸，原是凡人朝廷的一個世家子弟。在我十六歲時，機緣巧合得到一顆佛家舍利，一直珍而視之隨身攜帶。

兩年后，我與所愛的女子上官靈兒海誓山盟，決定相守一生。然而她的父親突遭奸臣陷害，面臨家破人亡。無奈之下她嫁給了宰相的獨子獨孤忌，借助宰相的勢力保住了父親和家族。我則萬念俱灰到終隱寺出家。

我在終隱寺白天種地砍柴，晚上青燈古佛，本想就這樣了卻一生。可是——

那一天，師父叫我寺后的山上給一位閉關苦修的師叔祖送飯，他住在一個山洞中，我去到那里卻發(fā)現(xiàn)洞里根本沒有什么師叔祖，你猜等著我的是什么人？”老僧淡然問劉星，好像講的是別人的故事。

“宰相之子獨孤忌唄，怕你和他老婆死灰復燃，所以殺了你以絕后患。”劉星覺得再好猜不過。

“是的，他要殺我，我卻也覺得被他殺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只要他對上官靈兒好。可是——”

這個老僧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些許悲苦的神色，“他在準備殺我之前告訴了我很多真相，原來是他唆使別人陷害上官靈兒的父親，為的就是逼迫上官靈兒嫁給他，而他在準備殺我之前，已經(jīng)給我父親扣了一頂謀逆的帽子，將我家滿門抄斬！”

劉星終于動容，情節(jié)雖不新奇，但不得不讓人心生同情，“那時大師還沒有修行，現(xiàn)在卻能憑借一縷魂魄讓我穿越，想來當時定然絕處逢生，另有奇遇。”

劉星知道安慰人看開些，不如直接把人帶過這段痛苦的經(jīng)歷，所以他按了快進鍵。

“施主不必為老衲費心，這些事情老衲早已看開。”

劉星忘了對方能讀出他的心思……

老僧接著說道，“那天在洞中，獨孤忌要對我下手，我知道真相后再不肯引頸受戮，拼死反抗，可他身邊的隨從都會武，還帶了刀劍，其中一個還是魔道修士，我很快便身負重傷，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獨孤恨我之極，他之所以帶了那位魔道修士，就是想在殺了我之后，再拘走我的魂魄去煉化，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那位魔道修士特意選在我將死未死的時候施法，好完整的拘走我的魂魄。正當我感覺靈魂要被抽離肉體之時，我一直放在胸口的那顆舍利突然綻放白色光芒，只聽到那個魔修一聲慘叫，我便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的地方便是摩登仙境，那顆佛家舍利便是傳送進入的法陣。那時的摩登仙境并非你看到的這樣，是一處來自天外的洞天福地，主人是一位已經(jīng)飛升的仙君，怕在仙界住不習慣，所以隨手點化了福地中的一只白狐，命她打理福地，以備今后回轉居住。那天我被傳送到摩登仙境，肉體和魂魄都受到嚴重傷害，是她救了我。”

劉星一直在看老僧的表情，發(fā)現(xiàn)他此時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仿佛帶著思緒，帶著美好的回憶，不用猜也知道，老和尚說的“她”肯定不是那位仙君，而是那只狐貍精……

“是的，救我的是白媚兒，她是白狐所化。她不僅耗費仙元救了我，而且還全力幫助我修煉。僅僅因為我是她見到的第一個男子。

她在摩登仙境修煉了兩百年才化得人形，可又過了兩百年才見到我，所以十分欣喜，便立即救活了我。而作為回報我便教她人語，每天給她講人族的故事，后來還教她琴棋書畫，白媚兒這個名字也是我?guī)退〉摹?

她也聽了我的故事，便決定助我報仇，將福地里的資源拿出來供我修行，我得以日進千里。

我結丹以后便出去找獨孤忌尋仇，沒想到他父親司馬天威已經(jīng)篡奪了皇位，他變成了太子，身邊有元嬰大修護衛(wèi)，我被打成重傷，靠著舍利才被傳送回福地。

媚兒再次救治好了我，動用福地里底蘊資源繼續(xù)助我修行，還將福地的禁忌法寶送我，當我五十歲的時候就修到了元嬰巔峰，而獨孤忌也繼承了皇位，我在他去岱宗封禪的路上伏擊了他的鑾駕并用禁忌法寶殺死了他。

之所以能夠那么順利的殺他，是因為凡人皇帝有其天命所依，修行人不能直接干預朝政，弒君更會招來輪回不滅的因果報應。所以，他的護衛(wèi)放松了警惕。

我一擊得手，又趁著混亂帶走了隨駕的上官靈兒，回到了摩登仙境。那時她已貴為皇后，習慣了母儀天下的富貴威儀，早已忘了海誓山盟的情義。卻因為畏懼我的法力而對我假意迎合，對媚兒卻頤指氣使，稍有不順意便對我和媚兒發(fā)脾氣。

媚兒對我忠告了幾次，我因為苦惱反而遷怒于她，后來她躲到福地東南邊的青丘之山不再見我。

這一年因為我弒君的原因，福地的天劫來得格外猛烈，福地的多處結界遭受破壞，眼看就要毀滅。媚兒跑了出來，操縱福地的機關挨過了天劫，福地卻損毀嚴重，漏洞百出。幾個邪道大修便乘機猛攻，想奪取福地，媚兒和我拼盡全力抵抗，真元耗盡，身負重傷，因為事出突然，我們連發(fā)動舍利傳送逃生的機會都沒有。

這時福地的主人丹陽仙君因為在上界受到排擠而回轉洞府，隨手殺了幾個邪修。感念媚兒為了保衛(wèi)福地而幾乎身死，不但沒有追究她收留我在福地修煉的過錯，反而當即醫(yī)治好了她，只是要求我和上官靈兒立即離開。

沒成想——”老僧本來一直說得很溜，沒有停頓，說到這里的時候捂住了胸口，仿佛那里疼了幾個世紀，良久才開口道，“上官靈兒那賤人怕跟我過顛沛流離的生活，向丹陽仙君揭發(fā)了我們。丹陽仙君作法一算，便知道了前因后果。

媚兒全力維護我，在丹陽仙君大日如來神掌拍來之前，發(fā)動了舍利，同時用身體擋住了那一掌。我在被傳送的剎那才感覺到她被打得四散的魂魄中傳遞出的心念：我愛你！”

老僧說到這里痛哭失聲，繼而發(fā)出孩童般的哭喊，端是痛徹心扉。

劉星默默的看著，無法彌補的悔恨和苦痛，也無法用言語來慰藉。

他在心里想，老僧這樣哭下去，我的泥丸宮只怕會變成泥坑，然后他和老僧像小豬佩奇一樣破涕為笑，在泥坑里快樂的跳著。

老僧當然讀到了他心中的段子，停止了哭泣，堅持著要把故事講完，“受到那一掌的波及，傳送發(fā)生了奇異的偏差，我穿越到了這個山洞里，肉身和魂魄也受到了巨大的傷害，只能讓元嬰出竅暫時躲在山洞里。這一呆就是四百年……”

劉星聽得癡了，四百年啊，還真是心痛了幾個世紀，“那你就沒出去過？”

“兩個多月前才得以出去。”

“兩個多月前？你是說……？”

“正是呆在你的泥丸宮才得以出去的。”

“你什么時候進的我的泥丸宮？”

“你那天喝醉的時候。”

“哎，還真是喝酒上頭啊，喝個酒就讓你上了頭……”劉星感嘆。自己在這個山洞里呆了兩個月都受不了，老和尚居然住了四百年，而且一直沒有出過洞。

“你不必為我感嘆，我將自己囚禁在這個山洞里也是一種贖罪。四百年間我見過很多上山后來此久住或暫居的人，無聊的時候便會聽聽他們的自言自語，讀讀他們帶來的書籍，甚至聽聽他們的心聲。”

“你既然能夠帶我穿越帶我飛，為什么不自己穿越回去？”劉星想到了關鍵處。

“洞天福地的結界是排外的，我穿越后，丹陽仙君肯定修改了結界的設置，而我肉身已滅，元嬰也重傷，穿越回去被結界威壓瞬間就會魂飛魄散。其實我不怕魂飛魄散，但一直想在轉世輪回后再遇到媚兒……”

“你不是說她已經(jīng)被丹陽仙君打得魂魄四散么？”劉星是個很好的聽眾。

“丹陽神君見媚兒護著我，那一掌便收了不少真氣，否則我早就形神俱滅了。媚兒只是被打散了魂魄，丹陽仙君是正道仙君，有通天法術，說不定會救活媚兒。”

劉星沒有再追問這個事情，即使再渺茫也是一個希望不是嗎？

“你可以呆在我的泥丸宮回到摩登仙境，為什么之前不這樣做？”

“泥丸是土，之前那些人間或也有資質出色的，但沒有在土屬性方面出色的，你的泥丸也只是勉強可以容納我的殘魂和舍利。”

“你在洞里四百年都見過一些什么樣的人？”劉星好奇的問。

“各種各樣的都有，真心歸隱的甚少。多是受了挫折或者不適應時代……對了，最近一年先后來過四個網(wǎng)絡寫手，和你這樣的文藝屌絲應該聊得來。四個中有三個是寫仙俠小說的，三個中又有兩個的小說被腰斬，只有一個月訂上千，但也寫不動了，上山來是為了找尋靈感。他們的書我都一一拜讀過。”

“成績那么差你還看？”劉星覺得老和尚在山洞里也是太無聊了。

“你別小看這些小說，聽媚兒說，丹陽神君的大日如來神掌就是從一本無厘頭小說里參悟出來的，他這套掌法的法訣就叫做‘無厘頭’，也叫‘無厘神功’……”作為“無厘頭”的最大受害者，老和尚嘆息一聲道，“看似無厘實有理，‘道’是無情卻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