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鵬和吳賢明又相約一起回新樂知青點。

在回家探親的路上，他們還在討論探親回去之后，以知青點的知青為主，結合回鄉知青，組建一個生產隊文藝宣傳隊，利用農閑編排一些節目，既為社員群眾演出，又豐富知青們枯燥貧乏的農閑生活。

現在，僅僅幾天之隔，組建文藝宣傳隊的事就被他們棄之腦后，考文科還是考理科？自己將來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成了他們討論的焦點。

過去，他們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他們只能等待招工、參軍、推薦上大學的機會。任何機會都好，他們不能選擇職業，只有職業選擇他們。

如今，高考、上大學，給了他們選擇職業的可能，他們不能不認真審視自己，為自己的未來畫一個理想的藍圖。

“我喜歡語文、歷史，將來我可以去當一個作家、詩人。”魏景鵬滿懷憧憬，眼睛似乎在發亮，然后鄭重宣告：“我報考文科。”

“我也喜歡語文、歷史，但我更喜歡機械。記得我小時候，我們家有一個藍色的小鬧鐘，我沒事就拿來拆了裝，裝了拆，直到鬧鐘在我手中報了廢。為此，我爸狠狠地揍了我一頓。”吳賢明回憶道，“我媽常念叨：身懷一技，勝過腰纏萬貫。我將來去當工程師，我考理科。”

“當工程師當然好啊，可是，理科必須和數理化打交道，我數理化差得很，沒辦法考。”魏景鵬說起來，濃黑的劍眉就皺成了“川”字。

“文理都要考數學，區別主要在理化和史地。”吳賢明提醒他。

“我愿意背史地，理化實在是學起來就頭疼。”魏景鵬在這點上毫不懷疑。

“也好，我們一個學理一個學文。你將來當作家、詩人，我將來當工程師。”吳賢明為他們的焦點討論做了個總結。

知青點的知青陸續探親回來。高考，也成為了知青點的重要話題。面對高考，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見。很快，知青點的9人化分成了三組：決心要參加高考，打算放手一搏的；不愿放棄機會，卻缺少信心和決心，打算湊湊熱鬧的；以為既沒基礎，又沒時間，考也白考，不如輕松混日子，從而放棄當年高考的。

知青點有一個老知青叫宋一斌，瘦瘦小小的，戴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大家都叫他“宋眼鏡”。他平常沉默寡言，和活潑好動的魏景鵬、吳賢明總是淡淡的。惹得魏景鵬常說他和知青點所有人都是“君子之交”。

宋眼鏡也要高考，他準備考文科。他不說，魏景鵬他們也知道，高考對他來說，比其他人意義尤其重大，因為這或許是他逆轉命運的唯一機會。

魏景鵬是一個愛熱鬧的人，一開始，他就積極鼓動幾個要參加高考的人一起復習備考。

然而，宋眼鏡僅和他們一起復習了兩天，就宣稱每個人基礎不同，學習習慣不同，在一起復習效果不理想。他要一個人自己復習。

宋眼鏡要找吳賢明借閱復習資料，卻把自己的復習資料當成秘籍，找各種借口不愿借出給其他人看。

“自私自利，心胸狹窄的小人。”魏景鵬不禁在私下和吳賢明非議他。

宋眼鏡不與他們為伍，幾個湊熱鬧的人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時混跡不參加高考的人中，吃完飯就打牌、吹牛。魏景鵬心就涼了。

打虎還是親兄弟！雖然魏景鵬和吳賢明不是親兄弟，但他們現在比親兄弟還親。他們拿出古人“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白天出工，晚上秉燭夜讀，常常一學就是深更半夜。

魏景鵬的語文好，數學卻是一竅不通，拿著數學書，他就頭昏腦脹，他常常自嘲：“那些公式定理認識我，我卻是一個都不認識它們。”“治療失眠的最佳方法，就是看數學書。”

魏景鵬明白，數學是他考上大學路上的攔路虎，他必須努力清除這個障礙。于是，剛開始復習時，他把自己的大量時間和精力投入到數學的學習上。為了爭分奪秒，在疲倦得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他甚至不惜在眼睛周圍涂抹上清涼油。然而，盡管他使出渾身解數，數學學習還是收效甚微，后來他決定要放棄數學了。

“看來我在數學上投入再多的時間和精力都是在做無用功。與其浪費那么多時間在數學上，我不如用這些時間多背背政史地，在這些科目上多拿些分。這比我提高數學分現實。”魏景鵬告訴吳賢明，語氣有些無可奈何。

吳賢明數學比魏景鵬好很多，就自覺承擔起輔導魏景鵬數學的責任。現在雖然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還是告誡他不能完全放棄數學：“考大學看的是總分，一科不行，拖累很大。100分的數學，你其他科再好又能拿出多少分來填補？所以，你可以不在數學上花那么多時間，但還是要復習，考1分是1分，絕對不能丟啊！”

魏景鵬明白道理，點頭稱是。

于是，魏景鵬輔導吳賢明的語文，吳賢明輔導魏景鵬的數學，兩個人雖然一個要考文一個要考理，在一起復習卻一點不違和。為了解決疑難，他們有時還翻山越嶺去公社中學找相關老師請教。

立冬以后，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12月就要舉行高考的消息，卻如春風般傳遍了偏僻的鄉村。高考是熱點，知青們在談論高考，社員群眾也在談論高考。

西南的冬天，極少降雪，天氣以陰冷為主。在陰冷的天氣里，除了開會學習，到菜地采摘一點新鮮的蔬菜外，村民們一般不干活。他們走家串戶，或湊在一起打牌，或圍著爐火聊天。知青們就在知青點打牌的打牌，看書的看書。

這天下午，天氣依然陰冷。出乎知青們意外，大隊長楊建國和大隊牛書記來到了知青點。楊隊長是干農活的一把好手，牛書記善于做思想工作。兩人都精明強干。

知青們看到他們，都紛紛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圍到他們身邊來。有人端出凳子，請隊長、書記坐下。

牛書記首先了解了一下知青們參加高考的思想情況，然后嚴肅又鄭重地說：“恢復高考是黨中央、國務院做出的一個重大決定，我們每個人都要積極擁護和支持！我們大隊委堅決支持你們知青參加高考。”

楊隊長很務實，只是說：“現在是農閑，你們要考大學的，就一心一意認真學習。好好復習，好好考試，我們公社也爭取考出幾個大學生。”

大隊干部們的明確支持，給要參加高考的知青們增強了高考的動力。

這個星期天，天氣特別陰冷，魏景鵬和吳賢明就攏了一個火盆，躲在房里看書復習。

“魏景鵬，魏景鵬在不在？”屋外忽然傳來魏玉蘭的聲音。

魏景鵬馬上開門出來，就見魏玉蘭站在知青點，她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軍用挎包，顯然走熱了，滿臉紅彤彤的。

“哥！”見到魏景鵬，魏玉蘭眼睛一亮，明顯地松了口氣。

魏景鵬一邊把她讓進屋里，一邊去接她的挎包。感覺挎包沉甸甸的，他不由好奇：“這么重，背的什么東西？”

“就是給你的復習資料嘛！我背得好辛苦的！”在哥哥面前，魏玉蘭有些撒嬌。

魏景鵬打開挎包一看，一些油印的復習資料，幾本嶄新的書。再仔細一看，是《數理化自學叢書》中的《代數》四冊。

“爸爸聽說《數理化自學叢書》很好，就讓媽媽在新華書店連夜排隊幫你們買的。”魏玉蘭補充道，“這書俏得很，好難買的。聽說一套有17本，涵蓋了初高中階段數理化的絕大多數知識點，適合你和大姐、三姐現在復習迎考。”

“一套17本，你特意給我送就送4本？”魏景鵬有些不解。

“成套的書買不到，新華書店都是分零了賣。幸好知道你們都是考文科的，不需要買理化書。”魏玉蘭拿著1本《代數》書抖了抖，“媽排了幾天，又和人家調換，才給你們湊齊了4本《代數》，2本《平面幾何》，1本《立體幾何》。現在數學還差1本《平面解析幾何》和1本《三角》。爸爸讓我們先拿來給你們用，剩下的再繼續買。”

絮絮叨叨的，魏景鵬才知道，為了讓他們早日拿到書，趁著星期天，魏玉蘭到新樂給他送《代數》，魏招娣到新生給玉蓮和引娣送《平面幾何》和《立體幾何》。書沒有多的，他們只能抓緊時間看，看完之后再互相交換。

“你大概是白跑一趟了。”這時，站在一邊的吳賢明插嘴說，“這《叢書》我有一套，你哥哥和我一起在看。”

魏玉蘭望向魏景鵬，魏景鵬點點頭。

“嗨，早知道就全給大姐、三姐拿過去了。”魏玉蘭不由懊惱地跺跺腳。

他們商量一陣后，給魏玉蘭吃了早午飯。然后魏玉蘭馬不停蹄地趕往新生，把書給魏玉蓮和魏引娣送去。

似乎是轉眼間，1977年12月10日，高考的日子到了，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

清晨，頂著寒風，魏家姐弟走進了設在母校S中學的高考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