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節，街邊的梧桐樹葉已枯黃凋零，光禿禿的樹干和枝丫在寒風中挺立著。S縣城下午5點左右，街上行人不多，魏景鵬手握一張舊《人民日報》，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

1977年10月21日，各大媒體同時刊登了黨中央、國務院決定恢復已停止十年的高考招生制度，還透露當年度的高考將于一個月后在全國范圍內進行。

這一關乎中國每個家庭、千千萬萬年輕人命運的重大消息，卻因為S縣地處西南偏遠一隅，人們消息閉塞，農村消息更加閉塞，加上正值秋收秋種農忙之際，而沒能傳遞到在農村務農的魏景鵬們耳里。

吳賢明的父親在縣政府招待所工作，平時和領導干部有一些接觸，信息比較靈通。于是，吳賢明一回家，就得知了當年要恢復高考的消息。

魏景鵬下午去吳賢明家玩時，吳賢明正在家里清理父親為他收集、準備的一堆中學教材和高考復習資料。

“嗬，你還保留著這些書？”魏景鵬隨手翻了翻桌上的教材，一臉的不屑。這些書放家里既占地方又無用，他自己的早就被送進廢品站了。

“幸好我留著，不然現在要用都不好找了。”吳賢明拾掇著書，滿臉的慶幸。

“有什么用？你拿來干什么？”魏景鵬眨巴著眼，很是疑惑。

“高考復習要用啊，你不曉得今年恢復高考？還是不打算參加今年高考？”吳賢明詫異地看著他，滿臉都是問號。

“什么高考？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魏景鵬追問道。

吳賢明就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說罷，還拿出了父親找回家的一張登有這個消息的《人民日報》。

等魏景鵬看完報紙，吳賢明奇怪地說：“我以為你回家后也曉得這事了。你不是說你爸愛看報紙嗎？他沒跟你說這事？”

魏景鵬搖搖頭，心中疑竇頓生：恢復高考這么重大的消息，平時愛看報紙的父親對他卻只字未提，是一時忘記了？還是有意疏忽？

除了初高中教材，吳賢明真正說得上的高考復習資料，是一套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60年代前期出版的《數理化自學叢書》。雖然書已殘缺破舊，但吳賢明寶貝得很，說這是他父親找了不少關系才在一個老右派那里借來的。

看看吳賢明，再看看他的一堆復習資料，想到自己什么都沒有，魏景鵬初聞消息時的興奮和激動一下子消失了，沮喪和恐慌卻襲上心來。他不禁黯然神傷：“雖然我們離開校園不久，但是我們中學就沒有讀多少書，沒有系統的學習文化知識。一切從零開始，你確定我們也能去參加高考？”

“不是能不能，而是敢不敢的問題。“吳賢明這兩天已消化好高考的消息，在父親和家人的鼓勵下，下定了參考的決心。現在看魏景鵬有畏難情緒，于是熱忱地勸告道，”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復員軍人、干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都是這次的招生對象。這是十年才一遇的機會，別人都要去爭取，我們怎么能放棄？“

“看這次招生條件，沒有年齡、婚否、出身的限制，確實是許多人逆轉命運的唯一機會，報名參考的人一定很多。”魏景鵬又再次認真地審視著登載消息的報紙，然后若有所思地說，“大家都去報名考試，其中肯定有以前學習好的，文化基礎知識比我們強的，也肯定有跟我們水平差不多的。好，你報考，我也跟你一起去。”魏景鵬為自己報考尋找著理由，自己給自己打著氣。

“對，上山打老虎，咱們兄弟一起上！今年考不上，就當為明年做準備了。”吳賢明豪氣地說，又拍拍桌上的資料，“景鵬，我們一起復習，你也不用從頭去收集、準備高考用書，我的教材、復習資料你盡管用。”

魏景鵬感激地握了握吳賢明的手。兩個人商量了一會兒，就一起回母校S中學去。

他們在教師辦公室找到了正在批改作業的高中班主任唐老師。師生見了面都很高興，說了些知青的生活后，他們的話題轉到了恢復高考的事上。

唐老師告訴他們：恢復高考，是全社會的大事情，它意味著知識分子是“臭老九”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必將成為全社會的共識。現在，學校老師工作起來心情愉快了，有求知欲、想要進大學深造的學生有奮斗目標了，學校有了讀書學習的良好氣氛。

得知他們打算參加當年的高考時，唐老師熱情地鼓勵他們：亡羊補牢未為晚，雖然他們那個時候學習文化知識受了影響，雖然復習時間短任務重，但是在這1個多月的時間里，只要爭分奪秒，他們總還是會有成績和收獲的。唐老師承諾在學校盡力為他們找一些高考復習資料。

告別唐老師，兩個人在校園里隨便轉一圈。S中學的校園沒多大變化，各個教學建筑物仍佇立在老地方，只是，外墻都重新粉刷過，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身邊來去匆匆的老師和同學，臉上帶著明朗的緊張感，讓魏景鵬和吳賢明真切地感受到和他們在校時完全不同的學習氣氛。不知不覺地，他們走到了標志性的黃桷樹下。

老黃桷樹仍然枝繁葉茂，只是樹干似乎更加粗壯了，而那些密集的枝杈，有的在展臂迎賓，有的卻蜿蜒遒勁。站在黃桷樹下，回想在這棵樹下乘涼的往事，兩個人不由感慨萬千。

突然，一個念頭閃現在魏景鵬腦海里，他走近黃桷樹，伸出雙臂去抱那粗壯的樹干。

“真幼稚！”吳賢明一邊咧嘴嘲笑，一邊也走近黃桷樹，伸出了自己的雙臂。

樹干太粗壯了，兩個大男人手拉手也不能合圍。他們放開了樹干，你望我我望你，笑著相對伸出了緊握拳頭的右手：“說定了，去高考。即使今年考不上，我們都要去拼一拼！”

晚飯桌上，一家人安靜地吃飯。魏景鵬忍不住向父親發難：“爸，今年恢復高考，你看報紙知道的吧？為什么不告訴我？”

魏修德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這么大的事，我以為你們都知道了。”然后深深地看他一眼，“你要去考嗎？你考得起嗎？”

魏景鵬不由生氣地提高了嗓子：“新樂公社那么閉塞，我不知道，我們那里沒人知道！別人的家長關心娃娃，還主動幫娃娃收集、準備復習資料，你卻問都不問我一聲！”

“嗯，現在你知道了，你咋打算的呢？”魏修德揚起了眉毛，又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們讀書沒學到什么東西，考試時間又這么緊，我不逼你們去報考。你真想考，從現在起抽空就看書學習，明年考的話還來得及。”又轉頭對小女兒玉蘭說，“玉蘭，你哥哥姐姐們沒讀到什么書，你命好，趕上了好時候。你從現在起就要認真讀書，將來一定要考上大學啊！”

“嗯，我曉得，我一定努力！”魏玉蘭乖巧地答應著。

“我當然要去報考。現在，考不考是一回事，考不考得起又是另一回事。”魏景鵬突然失去了和父親理論的興致，先朗聲回復了父親的問題，然后宣布道，“大姐和三姐也沒回城來，不曉得她們曉不曉得恢復高考這事，做啥打算，我明天到勞動去看看她們。”

一家人都很贊同他。當晚，母親嚴淑芬將自己給女兒女婿、孫女們做的布鞋拿出來，又把自己做的辣椒醬裝滿兩個玻璃瓶，收拾成一個包裹交給魏景鵬，讓他帶去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