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樹義家書選編

編者按：這封近180年前的書信，是由唐炯的重孫唐普善先生保存下來的。道光十七年（1837），唐樹義任甘肅鞏昌知府期間，他19歲的長子唐焯遠行去北京。此行他一是完婚，二是求學，準備參加鄉試，是唐焯第一次出遠門。唐樹義在兒子臨行前，將寫好的書信放在唐焯行李中，要求他“謹遵勿忘”。這封特殊的書信，唐樹義擬有標題，曰“保汝兒子隨時寓目”。另，唐普善一生坎坷，他保存了唐家祖上留傳下來的許多珍貴史料，1999年病逝，享年91歲。

汝年十九，從未獨自出門，今遣汝行四千余里，我豈放心！然汝知我不放心，能時時事事留心，保養慎重，我所囑咐言語謹遵勿忘，我便放心矣。

路上起早睡晚，寒氣最重，須多穿衣服，不可自恃年輕。飲食亦須謹慎，免致受病，至在京在路更切記不得騎馬，防其傾跌。

下人須待之以恩，不可隨口便罵，有不如意處教導之，使其知儆而已。要知道汝未起來，渠已先起，汝已睡罷，渠等方睡，又要時時服侍，路途豈不勞苦？彼亦人子，不過福命差耳，能設身處地，則無事過不去矣。

途中切不可騷擾人。即我屬下并本省州縣有來張羅者，須婉謝之。萬不得已，如送菜蔬等物，辭之至再，只好收受，亦必婉言致謝。至到京后，甘肅官員來送別致元巻，斷斷不可收受。

過潼關須走河南一帶，不得貪圖近路。道出山西，其路既多險阻，又多不安靜。即河南路上，亦有不安靜處。所須各自留神，或多結伴，或天明始行開車。逢著此等地方，不過一站分作兩站，多走一天未為不可，切莫貪趕路，必致誤事。

過河遇渡，未到岸邊即須下來，俟車已上船、安放畢，然后走上去，安坐船后。切勿在馬頭馬尾與車子側邊。

到長興店，即著人先進城去，通知你岳父，以便遣人出來招呼進城，雖無他物，省得人來盤詰，且借此半日閑，亦可稍拂塵土，略換衣帽，及剃頭洗面等事，均從容矣。

到京即徑去汝岳家，見過汝岳父、太岳母、岳母后，將我信物交呈，聽汝岳父示諭何處下榻，即去何處安置，不可自出主意。

汝岳父人品學問，乃我平生所最敬重。原因至交莫逆，始與汝曹結此一段婚姻。我事之如睦兄。汝事之當如事我，出必告，返必面，凡事必稟承，不可生一毫怠忽心。

到京后歇息一二日，有當去處，如工部侍郎廖宅，內城班大人胡同前江蘇梁司裕宅，是汝太老師，及我同年袁鳳喈、劉春臺兩年伯處。世交如花思白兄弟、周子愉兄弟，城內恩階六處，汝均稱為世叔，自當往見。又主政靳四爺潯，是汝子美妹叔同年。黃五爺梓，是我舊交。及天門許主政本墉，是我通家，與汝亦同處月余，自應一往。其余同鄉諸公并我之交好甚多，應去應必不去，請汝岳父示可也。尚有汝炯弟之內兄姚大侄，現在刑部員外上學習，亦須一往。

通州有汝母家，到京數日后即稟知汝岳父。清晨坐車前去，叩見外公、外婆、舅爺、舅娘后，將信物親呈外公，后可一宿而回。以后無要事即不能去，以往返動輒兩日，我不放心矣！

到京一切酬應不過半月即完，此半月后心神已定，便當照常用功。須將平日所作詩文呈請汝岳父看，應從何處下手，宜看何等樣文字，何等樣詩，即遵諭留心細看，按期作課，請汝岳父改削，虛心聽受。

汝岳父或已請定先生到館，汝即遵諭拜見先生，課程用功。凡做人須學做第一等人，做詩、古文詞亦須從最高處下手，至于制藝試帖，乃取科名之物，須要合式，所謂揣摩風氣是也。切不可心高氣傲，說什么大家名家，不看墨巻，此是汝一大病，不可不除。

在汝岳父家，照常用功，即同在家一樣，切不可想家。男子志在四方，有許多事業去做，不出門如何做得來。終日守定父母，一些事不能干，豈是肖子。汝如想我時候，即可將如何用功、如何做人、并用功如何進境，詳細寫就家信一封，交付甘肅提塘，遇便寄來。一可紓汝想家之心，我得此信心亦稍慰矣。總以多寫家信為重。

京中戲園最多，原不可去，但有時心煩，借此開拓心胸亦可。或一月兩月同汝楊聚之三叔去一兩回，卻不得常去，去時還須稟明汝岳父，方許行也。

京中酒飯館最多，無論何人邀請，切須竣辭，斷不可去。便是汝岳父叫汝去，亦須將我不叫去的話明白稟知，仍不得去。至公舉宴會之所，如文昌會館等，則無妨去也。

京中最眼熱不得。不可見輒要買，更不可無錢便賒。凡應用之物，總是現錢去買，無錢即止。賒一回便手順，以后取之甚便，日久即是一項賬目，無論有錢還賬，亦殊多事，況錢未必寬裕，更累贅。

現與汝二萬金，為京中零星之用，已覺寬余，即交呈汝岳母手，欲用便易，但須愛惜。汝父不敢立取于人，又兼有夙累，如何有余錢供汝浪費？切記切記！

京中除我至交世好，及汝岳父叫去應酬各處外，其余即鄉會同鄉，并外省選拔諸君，均不可與之交接。群居終日，閑談無益，且曠廢時日工課。年況弱冠，并非接交朋友時候，不去應酬，人不能見怪，即招怪亦甚無妨，當以父命為重也。

于小山姻伯，與我莫逆至交，其人才大而渾，品端學優，兼之熱腸古道，我所最為欽佩，是以重了妹姻。計五、六月間當可謁選赴京，汝須十分欽敬，諸事求教，不可作尋常姻長相待，至于姻伯到京后光景如何，選期遲早，汝可打聽明白，詳速寫一信來，勿忘。

此番入都，元為完姻，不過順便鄉試。我并不敢望汝中，萬一中了，未免太僥悻，轉非載福之道，但愿汝從此閱歷一番，平心靜氣，實在用功，吾家最利子科。計庚子年汝二十三歲，能中一名舉人，養得兩個兒子，攜婦與孫回來見我，便是大快活事。倘能中進士，點翰林，則更妙極矣。

完姻后，夫婦須和氣，須相待以禮，不可狎昵嬉戲，不可動輒生氣。讀書人當明大體，毋學小家子氣，聞汝婦知書達理，汝更當愛敬也。

汝岳父現已轉科，外放必不遠。無論是何省份，汝自然不能同去。如汝今年僥悻中了，則過了會試再說。如不能中，汝岳父又已外放，汝亦須同汝婦暫留京師，聽我示諭。叫回來才回來，切不可輕舉妄動。蓋長途跋涉，甚非容易，況我意思總以留京用功進（取）為是，俟到其時再說也。

以上言語，不過隨筆書寫，尚有許多要說話未能詳盡，汝須舉一反三，事事留心，事事刻苦，不得染一毫公子氣，不得染一毫名士氣，將自己身子看得十分尊重，不可隨波逐流。外宜謙和平易，內必端方正直，隨時儆省，無懈無忽，何患不力爭上流耶？勉之望之。

丁酉正月初五日 父子方手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