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忠孝成山:一個家族的四百年家國夢
- 馮飛
- 8269字
- 2020-09-01 18:04:02
一塊鄭珍手書殘碑 揭開世紀成山之謎2
在《忠孝成山—一個家族的四百年家國夢》(以下簡稱《忠孝成山》)主編馮飛看來,農歷二月二十三日,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160年前的這一天,西南巨儒鄭珍先生來到貴筑縣水田壩(今屬烏當區)蔡家寨,為表叔唐樹義書寫碑陰。碑成后,立在位于“成山”的唐樹義墓前。
成山,一個在地圖上并不存在的地名,素有“唐家頂子”之譽的貴陽唐家,其先祖于200年前落葬于此?!白誀柖ň淤F陽 ,別為‘成山唐氏’。”清代名宦唐炯著作《成山老人自撰年譜》中,寥寥數語即把自己家族的淵源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成山由此被視為唐氏家族的文化象征。
“以忠義愛國、尊宗孝祖為核心的唐氏世家文化,被學術界命名為‘成山文化’。只不過為防盜墓,‘成山’的具體位置始終秘而不宣,僅為唐家族人和極少數至親好友知曉。歷經變遷,后來連唐氏后裔也不知成山的位置。”馮飛說。“成山”成謎,成山文化無處落腳,“但其特有的歷史內涵,卻有著不可阻擋的文化魅力。長期以來,它始終處于學術界有識之士的關注之中”。
兩年前—2014年農歷二月二十三日這一天,馮飛發現的唐樹義碑陰殘片得到了唐氏后人的確認。至此,成山之謎得以破解,“成山在烏當”這一論點很快成為國內學術界共識。烏當區隨即聯合貴州省文史館、貴州歷史文獻研究會、貴陽歷史學會等機構,共同編撰《忠孝成山》一書,黃萬機、譚佛佑、張祥光、梁茂林、厐思純等十多位貴州著名文史專家參與其中?!白?014年3月,唐樹義碑陰殘片出土以來,不斷有其他類別的成山唐氏文化遺存重見天日。借助這一次的挖掘與研究,整個烏當區的文化界自發地整合起來,與省內外的專家學者一道,齊心協力將成山文化的研究推向高潮?!辟F州省女美術家協會主席、烏當區文聯主席馮容說。
2016年的農歷二月二十三日這一天,50余萬字的《忠孝成山》結稿,正式進入出版程序。烏當區作協、書協、攝協特意舉辦座談會,紀念160年前到烏當的西南巨儒鄭珍。黃萬機、譚佛佑等著名文史專家,唐之樞等唐家后人出席活動并發言,鄭珍與成山唐氏的深厚淵源成為當日座談會的主題。
一、鄭珍書唐樹義碑陰完整拓片面世
唐樹義碑陰,又被稱為“唐樹義死事碑”,這塊墓碑其實是清代的一塊名碑。碑文的內容,民國年間被收入《貴州通志·人物志》。碑文拓片先后被收入《中國西南地區歷代石刻匯編》和《柴翁書畫集錦》。
馮飛等人發現的唐樹義碑陰殘片,不僅有反映唐樹義、唐炯父子在咸同戰亂中,那段獨特身世的只言片語,還完整保留了“鄭珍書”三個字的落款。“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貴州歷史文獻研究會等學術機構,據此判定成山唐氏祖墓群的具體位置?!缮健俺缮轿幕F象,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馮飛說。他主編《忠孝成山》一書的初衷,就是想全面搜集、整理成山文化遺存,“和貴陽唐家關系緊密的鄭珍先生,是重點梳理對象之一”。
馮飛首先要確定鄭珍手書殘碑的真實性。他先前往沙灘文化研究權威黃萬機先生家請教,黃先生出示了載于《貴州通志·人物志》上的唐樹義墓碑全文,和殘石上保留的內容兩相對照,完全相符。“最能說明問題的,是找到碑文的完整拓片?!瘪T飛說。他告訴記者,鄭珍書唐樹義墓碑毀于“文化大革命”,“依鄭珍和唐樹義的名聲,我相信在此之前,一定會有人前往做過拓片”。
幾經梳理,馮飛將目光放在凌惕安先生身上。凌惕安(1890—1950),貴陽人,民國大收藏家,曾任貴州文獻征集館編輯,生前著有《清代貴州名賢像傳》、《咸同貴州軍事史》、《柴翁書畫集錦》等書。其中,前兩部書較為常見?!啊肚宕F州名賢像傳》里,鄭珍與唐樹義、唐炯父子的像傳赫然在列,《咸同貴州軍事史》更是繞不開率川軍援黔的唐炯?!瘪T飛想找到不易搜羅的《柴翁書畫集錦》一書,從中尋找一些線索。
《柴翁書畫集錦》于民國二十五年(1936)出版,刊登的全是鄭珍書畫作品。“既然凌先生是鄭珍先生的大粉絲,書里很可能有相關信息?!瘪T飛說。網上反復查詢、多處打聽,他先后買到兩個版本的《柴翁書畫集錦》?!暗谝槐?974年出版于臺灣,價2000元,可惜紙張又硬又脆,每翻一頁都有破損的可能,接著花3100元購到了第二本,宣紙本,凌惕安先生于1936年監工刊印。”讓馮飛高興的是,該書果然收有“唐樹義墓碑”完整拓片,由凌惕安先生親自拓印?!白屓艘馔獾氖?,書中有一封鄭珍手札,恰是在烏當蔡家寨唐家大院時所寫?!瘪T飛出示了這一手札照片。該手札是一組詩,由序和四則七律組成。題曰:“咸豐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偕唐鄂生往其成山別業,拜子方先生墓,因為書碑陰,留二日。聞賊度輕水,鄂生督團眾往攻擊。余遂還行省。往返得詩四首,用高秀東紙,書質鄂生。”值得一提的是,為鄭珍提供紙張的高秀東,是清代廉吏高廷瑤之子。
“有這兩件珍貴的遺跡,鄭珍在烏當的情形應該可以說得清楚了?!瘪T飛說。
二、百余年來唐氏后人在成山首次祭祖
2014年3月21日晚,98歲的老父親唐繼善從兒子唐之樞口中得知烏當那邊找到了老祖先唐樹義的墓,差點就哭出來。“父親告訴我,他最后一次去成山老祖上的墓前拜祭,才兩三歲。從此以后,整個唐家再也沒去過。算下來,有近100年了?!碧浦畼懈且淮我矝]去過。等再回過頭去找,唐家已無人記得清“成山”的具體位置。
唐之樞告訴記者,1949年后唐家后人因為出身的問題,彼此之間不敢來往,更不敢去祭拜祖先?!?992年,兩岸關系緩和后,在臺灣的十二姑寫信給我父親,說想回來省親、上墳。幾經周轉,十二姑敲定了行程。父親令我在十二姑回來之前,找到祖先的墓地?!碧浦畼邪凑崭赣H提供的聯系人名單,前往竹林村蔡家寨,“可惜聯系人多已不在了?!焙迷谟幸涣_姓的兒子知道情況,帶著唐之樞上山了。
“首先去的就是獅子山?!碧浦畼谢貞浾f,當時看到了貔貅等物件,就判斷是大官的墓地,“可惜灌木叢和人一樣高,看都看不過去,向導就帶我去其他地方尋找。”就這樣,唐之樞錯過了發現祖墓的機會。好在當年他找到了自己的爺爺唐爾錕的墓:“十二姑就在這兒上的墳?!?/p>
從此以后,唐之樞一家人每年都來爺爺唐爾錕的墓前祭拜。而且還不斷地尋找、發現其他先人的墳塋,并盡力加以修葺。
2014年3月23日,唐之樞等唐家后人趕往蔡家寨獅子山一探究竟。巧合的是,158年前即咸豐六年的同一天,鄭珍來到成山,為投江殉國的唐樹義老人書寫了這塊墓碑。
2014年4月12日上午,唐繼善、唐之樞等成山唐氏后裔上百人,匯聚水田鎮蔡家寨獅子山,在唐源準、唐樹義、唐炯等先祖墓塋前,以唐繼善為主祭的唐氏后裔舉行了莊嚴、肅穆的祭祖典禮。這是百年來,唐氏后人在成山的首次拜祭。
唐之樞告訴記者:“從父親輩開始,唐家已無人再埋入家族墳山了?!?/p>
三、《黔詩紀略》、《播雅》因唐樹義、唐炯父子而傳世
貴州省博物館館藏的古籍文獻中,有一封編號B.1.1765的信札,是西南巨儒莫友芝寫于1854年正月十八日的一封家書。當時“咸同之亂”風起云涌,莫友芝任教的遵義湘川書院因戰亂尚未恢復,他寫信給貴陽的六弟莫庭芝,希望托人幫助書院早日復課。
“莫友芝急于恢復書院,是想在書院亦教亦編,盡快完成《黔詩紀略》的編選?!辟F州省博物館保管部主任簡小婭說。據記載,起義農民圍城時,莫友芝被困城中,《黔詩紀略》的書稿在城外湘川書院未及取回。心急如焚的莫友芝雇用壯士,將其懸繩墜于城外,到書院取回書稿。簡主任說,莫友芝極為重視《黔詩紀略》一書,為編此書花費心力不在話下,且將個人功名前途暫放一旁。
這本《黔詩紀略》,是唐樹義允諾刊資書籍中的一本。道光二十八年(1848)冬,唐樹義辭去湖北布政使之職,并用自己多年的積蓄,在貴陽堰塘坎修筑待歸草堂閑居養老。期間,他邀請鄭珍、莫友芝等名士前來做客,“詩酒留連,抵掌縱論天下大事”;鄭、莫兩位西南巨儒還為唐家所藏古畫珍玩鑒賞題識。
做客期間,莫友芝與唐樹義論及《貴州詩集傳證》(后改名為《黔詩紀略》)的搜集編纂事宜。唐樹義希望莫友芝把明清兩代貴州詩人的作品編選成集,他允諾出資刊刻,為鄉邦保留一份珍貴文獻。
與此同時,唐樹義得知鄭珍編輯《遵義詩鈔》一事,內容涉及遵義時事、山川、境域、要隘、名勝、習俗以及耆舊掌故的引述與考證。唐樹義翻閱詩稿竟愛不釋手,于是決定捐資幫助鄭珍刻印刊行,并親自將《遵義詩鈔》更名為《播雅》。
三人約定后不久,唐樹義即赴湖北與捻軍作戰,生死難測。莫友芝在給貴陽六弟的信中,擔心刻書的費用難料,意欲自行刊刻編選的明代部分。莫友芝寫完此信后五天的正月二十三日,唐樹義在湖北金口殉職。唐樹義去世之后,其子唐炯繼續其未完成之事業,為莫友芝等解決資金上的困難。1870年,唐炯寄白銀五百兩,給在金陵的莫友芝,作為《黔詩紀略》的刊資。一年后,莫友芝辭世,其兒子莫繩孫繼承遺志,從事后續工作,并于1873年將《黔詩紀略》付梓。
“在莫友芝等編輯《黔詩紀略》的成書過程中,唐樹義也不只是注資之功,而是從開始倡導、謀劃編書之時就已加人其列?!闭憬髮W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李美芳的研究表明,目前所見兩個版本的《黔詩紀略》,即清同治十二年癸酉(1873)遵義唐氏夢硯齋金陵刻本和民國三十五年(1946)揚州陳履恒刻《獨山莫氏郘亭叢書》本,在詩集和各卷卷首注明編者時,均署“遵義唐樹義子方審例”幾字,可見在《黔詩紀略》的刊刻過程中唐樹義實有校閱之勞。
馮飛告訴記者,同樣是在唐炯的幫助下,《播雅》得以正式刊印問世。鄭珍把唐樹義的遺作編為一卷,殿諸《播雅》之后。因此,刊印行世的《播雅》,由早年的24卷增為25卷,唐樹義的義舉隨其不朽的英名一道,綿延不絕傳諸后世。無怪乎清朝貴州名士陳田曾說:“子方(唐樹義)好事,鄭子尹(鄭珍)《播雅》、莫子偲(莫友芝)《黔詩紀略》皆其慫恿編次者,書成,為具刊資?!贝篌w上指出了唐樹義在貴州詩歌總集編纂中的作用和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鄭珍晚年逃難,饑寒交迫,全靠唐炯接濟。鄭珍去世后,唐炯把鄭珍詩歌刻為《巢經巢詩鈔后集》。
四、政府部門:保護文化遺存,挖掘文化內涵
2014年3月25日,唐樹義碑陰殘片出土的第4天。這也是貴遵高速公路復線施工范圍內搬遷所有建筑、墳墓的最后登記期限。按照規劃圖,即將修建的公路要從成山唐氏祖墓群中間經過。
最后時刻,烏當區委常委、區委宣傳部部長郭琳知道了這個情況。就在3月25日上午,她接待了來訪的馮飛,并在馮飛提交的一份緊急呼吁書上做出批示,要求有關部門立即采取措施,保護寶貴的歷史文化資源。
五天后,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出具了一份《關于貴遵高速施工范圍內唐氏家族墓地的情況說明》。這份對唐樹義碑陰等成山文化遺存的權威認定,引起了烏當區政府的高度重視。
此后不久,區人大、區政府連續出臺措施保護成山文化遺址。烏當區人大常委會做出《關于對烏當區人民政府貫徹落實〈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情況報告的審改意見》,要求政府將唐家大院、朝陽寺、唐氏家族墓葬群盡快列為區級文物保護單位。隨后,唐家大院、唐氏祖墓、朝陽寺被烏當區人民政府列為區級文物保護單位。已開始施工的“貴遵高速公路復線工程”做出調整,為唐源準、唐樹義、唐炯的墓塋改道。
2015年9月6日,筑府發〔2015〕33號市人民政府關于公布第七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的通知公布,烏當區唐家大院、成山唐氏祖墓群名列其中。
五、成山“世家文化”,不可多得的人文遺產
咸豐四年正月二十三日,湖北布政使唐樹義與其子唐炯訣別后,在金口投江殉國。唐炯深受刺激,立志要發奮圖強,為父報仇。咸豐四年三月,唐炯回到貴陽后,立即在水田壩毀家辦團,并受巡撫、提督指派,固守省城北屏,與丁寶楨、趙畏三的團練遙相呼應。那個時期,省城東北的紅邊、永樂、烏八堡(今東風鎮)、水田壩、三江、白泥一線,皆屬于唐炯的防務領域,其戰果輝煌聲名鵲起。唐炯就此發跡起家,一路提拔而上,同治二年擢任四川綏定知府。
任綏定知府期間,唐炯一面為當地興學辦書院,一面主持刊印父親唐樹義遺著《夢硯齋遺稿》。其中的《先府君葬地記》一文,唐樹義作于道光三年(1823),這是一篇成山文化的重要文獻。文中,唐樹義不僅記述了在貴陽安葬父母的大致經過,還詳細介紹了位于水田壩蔡家寨的成山墓園:“茲山土色皆紅,容棺處間黃白赤泥,人咸稱為福地。要其四山圍繞,若兒孫羅列。西北有山曰方山,方正而聳拔。背面二水夾流,去塋地東二里而會,殆庶幾晦翁所謂山水環合者歟!若城郭、道路、溝渠、耕犁,則塋地勢高,外宏敞而內狹,與風泉水蟻之患,竊意皆可以避。且距省會四十五里,異日,雖勢家亦無從奪焉!《記》曰:葬者,藏也。斯亦求盡夫藏之之義耳。其他富貴、禍福,吾烏能知之?工既竣,因以此意書于石陰,俾我子孫知葬親之道,當本諸禮,審諸心。毋托高論以矜異,毋狥邪說以滋惑,斯為得云?!?/p>
“在唐源準、唐樹義、唐炯祖孫三代的‘朋友圈’中,出類拔萃者何止鄭珍、莫友芝兩位西南巨儒?”馮飛翻閱著歷史文獻,大致梳理道:“唐源準老人一生所交,就有不少是鴻儒名宦,例如花杰(字曉亭)、高廷瑤(字青書)、韓崶(字桂舲)、蔣攸铦(字礪堂)、李鑾宣(字石農)、龔鯤(字北海)、羅含章(字月川)等,他們或任過知府、布政使、按察使、兩廣總督,或在朝中任刑部尚書,盡管官階不同,但皆品高德厚之俊賢名流。至于唐樹義、唐炯父子,與之交誼深厚者中有官至兩廣總督、云貴總督的林則徐,有‘挽乾坤之既倒’的湘軍創始人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駱秉章等,還有清廷軍機大臣張之洞、李鴻章及云貴總督張亮基、四川總督丁寶楨等。至如清代著名學者、詩人王柏心、陳鐘祥和黃輔辰、黃彭年父子,當年皆是成山唐氏的座上賓?!?/p>
“唐家還與同時代的一些名儒巨宦結成姻親。”馮飛說,“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張之洞,是唐樹義的女婿;云南大理的白族精英王人文,署理過四川總督,是著名的辛亥革命先驅,他是唐樹義的重孫女婿。”
憑借強大的“朋友圈”,唐家頻頻出現在《林則徐日記》、《云左山房詩鈔》、《林文忠公政書》、《林則徐傳》、《胡林翼書札選編》、《曾文正公奏稿》、《曾文正公全集》、《丁文成公奏稿》、《張之洞全集》、《巢經巢全集》等文獻中。對此,貴州省文聯主席、省文史館館長顧久稱之為“成山文化現象”,“早在清道光年間,成山文化現象就引起了世人的關注”。
在3月31日的座談會現場,著名文史專家黃萬機先生揮毫寫下了“成山文化,絢爛輝煌”八字篆書。黃先生說,不論是沙灘文化鄭、莫、黎三家,還是現在的成山唐氏,“終歸是中國傳統世家文化的體現”。他說,其中的廉正文化,在當今具有特別的現實意義。
顧久先生本人對成山文化極為推崇,他寫給《忠孝成山》的序文中說道:“成山唐氏家族子賢孫孝、人才輩出,他們各以其迥異常人的才學或品行,在貴州近現代的文化、軍事、經濟、教育等不同領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些都是貴州不可多得的人文遺產和歷史財富?!?/p>
在外界梳理成山文化的過程中,唐家后人積極參與其中,且視之為“整理家故,重拾家風”的一次機遇。對馮飛主編的《忠孝成山》一書,唐家后人出資出力幫助出版。唐炯玄孫唐之樞先生說:“當年,唐樹義、唐炯等唐家先人相繼出資,使《黔詩紀略》、《播雅》這樣的貴州文化精典得以問世;今天,作為成山唐氏的后輩,就算砸鍋賣鐵賣房子,我們也要像老祖宗一樣,為《忠孝成山》的出版發行出資出力?!?/p>
六、唐炯的“歷史問題”有待重新評價
經過實地走訪和文獻爬梳,馮飛覺得《清史稿》中有關“唐家頂子”代表人物、太子少保、云南巡撫唐炯的一些說法值得認真的商榷。
一是唐炯在滇辦礦的成績?!肚迨犯濉ぬ凭紓鳌返挠涊d是:“惟經營十五年,僅歲解京銅百萬斤,為時論所譏。”對此,云南文史專家楊德昌先生持不同意見。他說,他的祖輩曾在唐炯督辦的銅礦工地打馬鞍子,人稱“楊鞍匠”。祖輩曾回憶說,唐炯前去辦礦的時候,礦山已經被封了一二十年的時間,礦口都已長滿了灌木叢。
“朝廷派唐炯來云南督辦礦務,可以說,他是受命于危難之際。辦礦之初,唐大人只有一個‘礦務大臣’的空頭官銜。朝廷不撥啟動資金,礦本為零;前面剛剛結束的20年的戰亂,導致東川府人手緊缺,礦工寥寥。更惡劣的是礦產資源已經瀕于枯竭?!V老山空’!在這樣的條件下,能夠辦礦,并且把它維持下來,每年向北京運送巨額銅材,唐炯老人家實在不容易?!睏畹虏锌卣f。
二是在中法戰爭中,身為清軍統帥的云南巡撫唐炯,因“擅自回省”、“坐誤事機”被判斬監候。對此事件,馮飛在歷史文獻中找到了同一時期的另一種說法。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編撰的《清史編年》與唐景崧的《請纓日記》,則立場鮮明地為唐炯的遭遇鳴不平。其中,唐景崧親自參加了中法戰爭,以功晉二品秩,此后步步高升,任福建臺灣道,旋升布政使,署理臺灣巡撫。
“以往,人們對唐炯的認識往往止于‘山西戰事失利的罪魁’,甚至痛批唐炯為一個徹底的冥頑不化的妥協派?!瘪T飛說。“但跳出階級評判的舊有的窠臼,近年來有人便為唐炯正義發聲,仗義執言:隨著清政府和、戰態度的轉變,唐炯不幸成為滿清政府掩飾其腐敗無能的替罪羊?!?/span>云南大學中國史(中國民族史)專業研究生馮曉瀾,在其題為《唐炯與云南》的畢業論文中,也持如上觀點。
事實上,唐炯雖被判“斬監候”,卻一直沒有執行。關押兩年后,朝廷將其釋放。接下來,朝廷對他的處置很值得玩味。官方宣布的是:“賞還巡撫銜,赴滇辦礦。”馮飛覺得妙就妙在這“賞還”二字?!啊p’字發乎于情,‘還’字順乎于理。情、理兼顧,用得甚是巧妙委婉。”馮飛說,“賞還巡撫銜,兩個動詞一個名詞。恭親王奕?和慈禧太后兩叔嫂把持的清廷,用一種很智慧的方式安撫唐炯。既能委婉向其表達善意、歉意,又令其無話可說—我們可否這樣理解呢?”
七、專家訪談:成山文化是貴州地域文化研究的新亮點
民間對唐氏家族文化的了解,多限于“要想唐家不做官,除非干斷洗馬灘”,“唐家的頂子,高家的谷子,華家的銀子”之類的民謠—一句話,唐家當官的多;而貴州學術界對貴陽三大家族的研究,又偏重于高、華兩家,對唐家的研究不夠充分甚至回避,造成成山文化研究的長期低谷。
“事實上,成山文化具有超越時空的內涵和價值。其內涵是多元的,絕不僅僅停留于民間津津樂道的‘唐家頂子’?!瘪T飛說。他高興的是,成山文化目前正成為貴州地域文化研究的一個新亮點。
(一)記者:要直觀地認識成山文化,可以從哪些角度切入?
譚佛佑:清代中后期以來至民國,整個西南地區的重大歷史事件均與成山唐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軍事上,對黔地影響深遠,長達近20年的“咸同之亂”中,唐炯率軍援黔,取得赫赫戰功;清朝中后期最大的國內戰爭莫過于太平天國起義,是唐炯獻策迫使石達開束手軍門;經濟上,唐炯整頓四川省鹽務、督辦云南銅業,卓有成效。這都是當時西南地區的民生經濟大事。研究貴州教育史,繞不開成山唐氏的唐爾鏞。他是清末民初時期,貴州新式教育的奠基者之一,貴州當時幾所著名的學校,包括師范講習所、官立憲群政法學堂,都是開風氣之先。
馮飛:文化上,成山文化的價值有待重新認識。我們知道,沙灘文化的代表人物鄭珍、莫友芝、黎庶昌,與成山唐氏或涉姻婭,或為世交。他們在學術追求上志同道合,目標一致,都是民族文化最忠實的實踐者、捍衛者和傳承人。他們間的交往更是情深意厚,令人感嘆唏噓。每當鄭珍、莫友芝在經濟方面出現困難,唐樹義、唐炯總是出手扶持,搭力相幫。鄭、莫編纂的《播雅》《黔詩紀略》,皆蒙唐樹義父子慷慨出資相助,從而付梓刊行傳諸后世,這是咸、同年間,貴州聞名遐邇的學術佳話。
(二)記者:成山文化何時進入學術視野?
馮飛:早在清道光年間,“成山文化現象”就引起了世人的關注和研究,迄今有近200年歷史。在清代諸多名儒巨宦的著述里,不難找到有關成山唐氏的文字記載。例如《林則徐全集》、《林則徐日記》、《云左山房詩鈔》、《林文忠公政書》、《林則徐傳》、《胡林翼書札選編》、《曾文正公奏稿》、《曾文正公全集》、《丁文成公奏稿》、《張之洞全集》、《巢經巢全集》,等等。民國學者任可澄、楊恩元,當代學者黃萬機、譚佛佑、厐思純也對成山文化進行了研究。唐氏一族與貴州歷史文化之間的關系,還有很多的解讀空間。
(三)記者:水田鎮竹林村一帶被認定即是“成山”。唐家大院、唐氏蘇家山家族墓,在這之前已在竹林村被發現。那么,竹林村蔡家寨,此前曾進入到專家學者的學術視野里嗎?
馮飛:民國《貴州通志·古跡志》記載:“成山草堂,在府城東北四十五里蔡家寨,道光二年(1822),唐樹義葬其父于成山,遂于墓附近筑室曰‘成山草堂’。同治初毀于寇亂,光緒中其子炯重修?!备鶕@段記載,再對照唐樹義遺著《先府君葬地記》,成山的來歷就十分清晰明了。所謂“成山”,是唐樹義、唐炯父子為了保護祖墓,刻意為墳山所起的名字。這是唐氏世代相守、不愿外傳的家世密碼。1909年,唐炯同其妹夫張之洞等先后去世,自此以后除了唐氏族人,外界已很難打聽成山的具體地點。如此算來,“成山”困擾史學界已有一個多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