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奉大夫、二品頂戴、湖北按察使、前湖北布政使唐公神道碑銘

莫友芝

當粵賊逾嶺，漏湘湖、蹂鄂皖而東，中原震動。遵義唐公方引疾家居。天子以公弭甘涼亂有威名，始湖北知縣，歷布政使，更生數(shù)百萬人。咸豐三年春，詔起勷督撫者軍。夏五月，抵武昌。群議壁田家鎮(zhèn)，公策扼彭澤湖口，不可。北路賊還陷黃安，公迎，敗之鵝公頸，追及馬鞍山，殲幾盡。尋以江公忠源防剿江西，命公權(quán)按察使事。公仍慮田鎮(zhèn)孤，請出陸掎之。九月及廣濟，而田鎮(zhèn)潰。江公單騎來投，遂偕馳救德安，卻賊及陽邏，大斬獲，江漢乃通。已而江公巡撫安徽，公以二品頂戴，實授按察使。掇精銳授江公，以余眾再戰(zhàn)，復黃州，分截巴河，大小十余捷。黃無險，賊水陸薄城，公忍饑御一晝夜，計燒南門突圍還。復馳兵六安援江公。忌者數(shù)龁，上疊責，褫職，命仍事，而巡撫靳與兵。十二月，總督吳公文镕聚師發(fā)陸，檄公以千人當水沖。巡撫少與小船，輕炮。請增益并井油，不應(yīng)。江夏諸生彭汝琮資募戰(zhàn)艦、水勇，乃粗成軍。

四年正月乙卯，總督兵潰堵城。公馳救，不支，退泊鲇魚套。戊午夜，賊進，撲漢口。公流涕誓師，則咸跪言，巡撫已改此軍隸楊鎮(zhèn)矣，又不受楊節(jié)制，各棹舟散。公馳追，平明至金口，激厲稍集，使江陵諸生林天直襲漢陽。二十三日，癸亥，大東北風，賊帆蔽江，公督數(shù)十人迎拒，又盡逸。從容賦詩，封遺疏，付子舉人炯行，北向頓首曰：“臣力竭矣。”遂赴江死，年六十有二。

公忠智，負膽勇，機神明速，任事飚發(fā)，所交遍當世豪杰。顧虛已好善，布衣之士引之如不及。至當官議政，守大體，不阿人。自以受先帝知遇，舁疾枕戈，三率師不逾二千，糗粻器械率自括募。所當賊或數(shù)萬十數(shù)萬，比有功。入黃州，食盡，全師。堵城之敗在陸，乃悉以咎公，又乘危奪其軍。蓋巡撫故媢江公善戰(zhàn)，又嗛公僚舊不附己，益欲致公死地。公死，而賊愈橫矣。

公諱樹義，字子方，先世自涪州徙遵義，多用乙科，著聲令牧。康熙間知陽曲縣，曰廉，祠其縣，復祠于鄉(xiāng)。嘉慶間，知陽山縣，諱源準者，以玄孫紹其循，即公父也。公舉丙子鄉(xiāng)試，道光丙戌大挑一等，簽發(fā)湖北。一歲，讞了下州縣積案千五百件。躐補咸寧知縣，權(quán)天門，改監(jiān)利。江堤再決，急賑，嚴法，以安流剽，計堤亙縣境五百余里，積窳缺，宜大治。當江沖尺八口，多沙善頹，宜退徙二千七百丈，費浩侈帑，給十二萬金不供半，力募貸盈之。工垂竣，江驟漲，不沒堤者數(shù)寸。西南風撼浪急，役驚散，公捧土負薪立水中。天反風，水南減二尺，適虛舟浮至，實土沉之，堤遂完。調(diào)江夏，遷漢陽同知，擢甘肅鞏昌知府，署鞏秦階道。

十八年，固原提督朘餉蓄歌伶。軍士噪劫州倉，將為亂。檄公兼平慶涇道往治。提督郊迎，公不顧，獨引得軍心參將某，溫語獎勞且曰：“官誤耳，若屬好男子，豈有他乎？”某退則大言曰：“我固謂唐公必活若屬，今果然！”軍遂戢。調(diào)知蘭州府，晉蘭州道。二十三年，與剿西寧野番功，賞戴花翎，遷陜西按察使。

二十七年，晉湖北布政使。水災(zāi)連四十州縣衛(wèi)，計撫賑修防八十萬金。大府難之。公曰：“堯舜在上，忍令吾民失所乎？”爭以去就四五反，始拜疏。比奉詔允，諸政皆舉。楚人比之富青州。明年仍災(zāi)，公且護巡撫印，爭請賑免，合疏尤難于前。發(fā)憤太息曰：“鄉(xiāng)為州縣，茍利民行，吾志無復牽制，今奈何動掣肘，欲覗人顏色乎？”遂拂衣歸。當公令牧時，事林文忠、裕忠靖諸公，能張人才，裨治本，有異同，無噎媢，不二十年， 競于模棱取容，一二開濟偉略，率遭抑擯，而天下自此多故矣。

公屢奉召對，垂問家世、歷官、行政甚悉。擢同知，上顧樞臣曰：“丞倅中，幾見有此人？”擢按察，請西陲，無用；擢布政，陳理財在用人。上皆首肯，慰勞久之。今上再起公湖北，密疏根本大計，優(yōu)詔褒答。公能以實政契圣心若此。顧搤于小夫，惟一死報國，豈非命耶？

公少隨侍嶺南，市明死事陳忠愍公邦彥遺硯，感陽山公異夢，蓋授之矣。殉難時，洄流躍其軀于岸，賊詫，復攢槊刺之。土人已淺瘞，巡撫猶奏有異詞。尋有言公死狀者，曾侍郎國藩亦為上遺疏。乃賜恤如按察使。炯遵遺命，葬衣冠有日，乃知公骸骨在。間關(guān)走金口，征不爽，號泣奉歸。咸豐五年四月二十有八日，袝葬貴陽府東北五十里成山考墓之左。以友芝嘗辱公文字知，請銘墓道之石，不可辭，為撮舉大者。銘曰：

平時顓顓然，桴粥百姓，以宣主恩。危疑跋疐，而不毚猭淟涊，茍身之存。公之建樹本末，夐乎古人矣。撻寇六七年，益張以繁。世有負宏濟才如公，爬抉亂根，與之改弦，洗瘡痍而乂安，則雖公之赍志，亦庶幾破涕九原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