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道路與藍領中產階級成長
- 厲以寧
- 11071字
- 2020-08-27 15:04:44
序 論藍領中產階級的成長
中國經濟發展到現階段,勞動力成本的上升和熟練勞動力供給的不足,已經越來越明顯。勞動力技術水平的提高和勞動力整體素質的升級,也已經成為經濟進一步發展的迫切要求。如果不從勞動力供給的源頭上想辦法,讓熟練勞動力能跟隨經濟的發展和產業升級而有穩定供給之路,勢必關系到中國能否成為現代化國家,即能否引領國民經濟和技術創新繼續前進。因此,目前全國經濟界對這些問題的密切關注,是有根據的。
從另一個角度分析,中國經濟發展到現階段,不僅出現了貧富收入差距的擴大和低收入家庭長期陷入困境的現象,而且出現了社會流動渠道的堵塞。與20世紀80年代甚至90年代相比,社會垂直流動的通道已越來越狹窄,職業也開始走向世襲化了。貧富收入差距擴大和社會垂直流動渠道狹窄這兩個問題,實際上是聯結在一起的。這是因為:一方面,體力勞動者從農村流入城市以后,只能夠找到如在建筑工地當粗工、雜工等重體力勞動的工作,或充當采礦工、搬運工、清潔工等簡單勞動性質的職務,很難有機會成為技術工人,收入當然處于較低水平;另一方面,城市的生活費用是上漲的,這些從農村來的體力勞動者除工資收入外,沒有其他收入來源,也很難有機會接受專門的技術培訓,所以隨著年齡的增長,依然處于貧困狀態,而他們的孩子卻一年一年長大,這些孩子除了像父輩一樣靠打零工、干粗活臟活謀生以外,又能從事什么工作呢?農民工的職業世襲現象也就很難改變了。
這就是我和我的同事、學生在一些城市和城鄉接合部考察時所了解到的情況。
為此,我想就中國藍領中產階級的成長問題做一些理論上的探討。
一、 二元勞工市場理論及其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作用
二元勞工市場理論在西方發達國家大約是20世紀70年代才發展起來的。這是對西方發達國家社會經濟狀況的一種判斷,被經濟學界認為是符合實際的,但卻是不公平的,因為體現社會公平的應當是社會垂直流動渠道的暢通,讓每一個有志進取的人通過自身的努力能夠實現自己的愿望。然而現實生活中二元勞工市場的存在卻成為有志進取的人成長道路上的嚴重障礙。
20世紀70年代前期在西方發達國家就出現了最早剖析二元勞工市場的論文。代表性的作品有:1973年5月《美國經濟評論》上發表的M.雷克、D.M.高爾登和R.C.愛德華茲合寫的“勞工市場分解理論”一文;1973年6月英國《經濟學雜志》上發表的N.波桑葵和B.P.多林格合寫的“英國有二元勞工市場嗎?”一文;1974年2月的《經濟學季刊》上發表的A.J.亞歷山大的“收入、經驗和國內勞工市場的結構”一文,等等。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評論二元勞工市場的論文越來越多,喬治·薩恰羅波洛斯作為二元勞工市場的著名研究者發表了多篇有影響的評論二元勞工市場的論文,如“學校教育和收入分配”(與A.馬林合作,刊登于《經濟統計評論》1976年8月)、“家庭背景、教育和成就”(刊登于《英國社會學雜志》1977年9月)、“勞工市場二元性與收入分配:英國的實例”(載W.克雷爾與A.索洛克斯編《個人收入分配文集》,阿姆斯特丹,1978年版)、“人力資本與收入:英國的資料與評論”(與R.萊雅德合作,刊登于《經濟研究評論》1979年)、“英國的社會經濟背景、學校教育和貨幣報酬”(與丁帕·潘尼科拉奧合作,刊登于《經濟學報》1979年11月)等。
根據西方經濟學家的論述,可以把二元勞工市場做如下的概述。二元勞工市場是指:勞工市場分為上等勞工市場和次等勞工市場。在上等勞工市場就業的,被看成是“好職業”;在次等勞工市場就業的,被看成是“壞職業”。“好職業”和“壞職業”的區別是:
1. 前者工資高,后者工資低;
2. 前者福利多,后者福利少;
3. 前者有較多學習培訓的機會,后者基本上沒有這種機會;
4. 前者有被逐步提升的機會,后者這種提升機會極少,甚至沒有,經常是一輩子從事某種簡單勞動和重復性勞動。
二元勞工市場形成后,一般說來,從事“壞職業”的勞動者很少有機會從“壞職業”轉到“好職業”去,也就是說,兩種職業之間跨勞工市場的流動機會基本是不存在的。于是,上等勞工市場的工作人員有較大可能升為中產階級,而次等勞工市場的工作人員,由于主要從事重體力勞動、簡單勞動、重復性勞動,待遇差、學歷低、收入少,從而被擋在職務提升門檻之外,所以其中很少有人能上升為中產階級。這就是人們常提到的“白領工作者可以成為中產階級的一員,而藍領工作者不包括在內”,“藍領一輩子注定是藍領,一直干到年老體衰,無法再干了為止,窮困終身”。
二、 如何縮小二元勞工市場的差距以及如何改變勞工市場二元化的現狀?
20世紀70年代以后,西方經濟學家在對二元勞工市場的形成過程和弊病進行分析的同時,也積極出主意、想對策,以便縮小二元勞工市場的差距,改變勞工市場二元化的現狀。他們大體上提出了如下措施:
第一,要認識到二元勞工市場的現狀不是不可能改變的,而是可以通過政府和社會各界的努力,使上等勞工市場和次等勞工市場之間的差距縮小,使那些在次等勞工市場工作的人有機會、有條件轉入上等勞工市場。在這方面起重要作用的,就是職業技術教育的推進,使準備就業的青年勞動力及早獲得一技之長,從而有機會到上等勞工市場就業,或者即使仍在次等勞工市場上工作,但由于技術水平較高,基礎知識較扎實,仍有機會被提拔或改換工作。這意味著,先讓藍領工作者成為技工、熟練技工或者有專長的工作者,他們就有可能跨過從次等勞工市場轉到上等勞工市場的門檻,成為上等勞工市場中的一員。
第二,改善次等勞工市場的生產條件,不再單純憑工作者的體力在艱苦、惡劣的環境中工作。要讓體力勞動者有機會降低工作強度,也要讓體力勞動者有機會改善自己的生活。要逐步減少“壞職業”,使一部分“壞職業”轉變為“較好的職業”。比如說,搬運工不再像過去那樣靠肩挑背負,而逐漸成為機器的操作者,大大減少體力的消耗。這是可以通過技術設施的應用而實現的。
第三,增加社會上“好職業”的工作崗位,盡可能減少“壞職業”的工作崗位。在西方一些發達國家,由于移民工人人數較多,某些粗活臟活逐漸由移民工人擔任,本國的工人一般不到這些部門工作。當然,從廣義的角度看,讓移民工人代替本國工人從事這類工作并不是解決問題的真正辦法,也不是真正解決勞工市場二元化的有效對策。這只是一種臨時性的改善本國體力勞動者處境的辦法,而置移民于不顧。
第四,一些西方經濟學家根據西方發達國家近些年來現代服務業的擴張情況而得出如下看法,即勞動者從次等勞工市場轉入上等勞工市場工作(由“壞職業”轉為“好職業”),并不意味著一定要代替現有上等勞工市場中已經就業的人的位置,因為從上等勞工市場中的職業類別可以看出,對經理人員、管理人員、專業人員的需求并非固定不變,而是有可能增加的。這是大勢所趨。也就是說,一個工人憑技術專長成為專業人員以后,并不意味著必須同時有一個專業人員失去職位,降為工人。以現代服務業的擴張過程為例子,可以清楚地認識到這一趨勢。這就為次等勞工市場跨入上等勞工市場的現實性做了很好的說明。
第五,鼓勵有技術、有專長的體力勞動者開設自己的小微企業,如制造零配件,為大企業配套生產,或開設修理業務,或從事服務業。這些小微企業是有前途的。小微企業的創業者,完全有可能闖出一條新路。在這里特別需要說明的就是,自行創業和“受雇于人”是兩類截然不同的就業概念。當人們討論上等勞工市場和次等勞工市場的區別時,或討論所謂的“好職業”和“壞職業”的區別時,所注意的都是“受雇于人”的情況。既然都是“受雇于人”,那么人們關心的無非是工資收入的高和低,福利待遇的多和少,以及是否有學習和培訓機會,是否有被提升的機會之類的問題,人們也是這樣來區別所謂“好職業”和“壞職業”的。然而,一旦體力勞動者轉入自行創業的領域時,他們的心理狀態就改變了,他們作為小微企業的創業者,自己就是小老板,根本沒有“受雇于人”的想法。他們肯吃苦,肯耐勞,只是為了把自己的小微企業辦好。他們哪里還會斤斤計較什么活是輕松的,什么活是又累又苦的?他們既然是小老板,那就把累還是不累置于腦后,一心就想創業。這也是人之常情。所有成功的小微企業的創業者都是這樣想的,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做出成績,把自己的企業越辦越興旺。
以上從五個方面做了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二元勞工市場的狀況是可以改變的,事在人為。只要社會上有越來越多的人,不把次等勞工市場中的就業者看成是“沒有前途的人”、“沒有出息的人”,不把所謂的“壞職業”看成是“下賤的職業”,而是抱著同情的心態,幫助體力勞動者,通過職業技術教育提高他們的知識水平和技術水平,就可以使這些體力勞動者的工作條件改善,可以使他們的收入水平逐步提高,使生活條件改善,還可以使他們的子女受到良好的教育,在社會上受到尊重。何況,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某些沉重的、艱苦的體力勞動也完全有條件改善甚至消失。
三、 職業技術教育體系的形成
在縮小上等勞工市場和次等勞工市場的差距的過程中,如前所述,職業技術教育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根據西方發達國家近年來的經驗,職業技術教育應當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這個體系包括職業技術學校(中職類)、職業技術學院(大學類和大專類)、職業技術教育研究院(培養研究生,包括職業技術教育體系對各級學校師資的培養)。此外還包括各種非學歷性質的培訓學校、培訓班等。
根據西方國家工業化的經驗,學徒制在工業化早期曾經起過一定的作用。有技術專長的師傅帶徒弟的制度存在的時間相當久。即使徒弟在進入工廠前已經有一定的學歷,但是進廠以后,仍由某一個師傅帶領,從學徒做起。在英國,還存在著兩種體制的學徒,一是師傅帶的徒弟,另一是企業招收的學徒工,兩類學徒并存了一段時間,后來才合二為一。為什么會重視學徒制?因為這是培養技術工人、熟練技工的途徑之一。師傅帶領徒弟,可以學到課本上學不到的東西。如今,西方發達國家的工業企業一般不實行學徒制了,但仍有企業采取了類似的做法,只是把“學徒工”改稱為“見習工”、“實習生”而已。實際上,“見習工”、“實習生”仍然屬于職業技術教育體系的組成部分。
職業技術教育體系的教師、研究人員、實驗員等人,都應當有一定的職稱。這些工作人員可以通過各種進一步的培訓和教學工作、實驗工作經驗的積累,而晉升職稱。不要輕視這些工作人員,他們是一支龐大的師資隊伍、研究隊伍、實驗隊伍。職業技術教育體系的發展和完善,不能沒有這樣一支在教學實踐中成長起來的師資隊伍、研究隊伍和實驗隊伍。
在中國,當前正在進行農村土地確權和發證工作。這是關系到全國農民權益保護的大事,也是調動數以億計的全國農民積極性和創業精神的一項重大的改革措施。在已經完成農村土地確權工作的地區,農民們不僅歡慶自己的土地權益和個人房屋權益得到了法律的保障,而且學習知識技術和經營管理的熱情空前高漲。他們有了充當家庭農場主,做一個懂得現代農業科學技術和農產品生產、經營、管理水平提升的家庭農場主的愿望。這就為農業現代化、產業化的實現增添了巨大動力。在許多地方,農民提出了要接受有關種植業、養殖業、畜牧業、農業機械化和現代農業管理、營銷的職業技術教育的要求。這種現象是過去從未遇到的。應當認識到,這正是提高農民素質的絕好機會。現代化的農業必須同高素質的農民相適應,也必須同合格的、優秀的家庭農場主們相適應。為廣大農民進行有針對性的職業技術教育,意義重大,而且是職業技術教育發展的大好機會。
職業技術教育體系不是封閉性的,而是開放性的。這種開放性主要反映于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正規的、有學歷和學位的職業技術學院、職業技術學校、職業技術研究院所同非正規的、沒有學歷和學位的職業技術培訓班并存,讓求學者選擇。甚至可以舉辦職業技術教育的公開資格考試,人人可以報名,參加考試。通過了若干必修課和選修課的考試,可以獲得一定技術等級的技工、高級技工、技師等資格證書。這種考試,既包括基礎知識、專業知識的內容,也包括對實際操作能力的考核。
第二,職業技術教育體系對任何一個受培訓者的專業培訓并不僅限于某一專業,而可以是多方面的。比如說,一個家庭農場主,他既想學習現代農業的育種技術,又想學習農業機械的操作技術和修理技術,還想學習家庭農場的管理和農產品的營銷,那就應當滿足他的愿望,可以多次接受培訓,學習完這一課程,再學習另一類課程,然后再學習第三類課程,學無止境,只要學習者有時間有精力就行。如果學習完某一類課程,他想參加技術資格考試,也由他自己決定。他再想參加另一系列的技術資格考試,同樣由他自己決定。學習是終身的,技術資格考試也是終身的。這體現了職業技術教育體系的開放性。
第三,職業技術教育體系的開放性還體現于學生在校學習期間可以選擇自己未來的走向。比如說,一個職業技術學校(中職類)的學生如果畢業后個人的志向改變了,他有志轉入非職業技術教育體系以外的普通高等學校深造,那么他只要符合普通高等學校的報考條件,就可以參加某個普通高等學校的入學考試,憑考試成績或被錄取,或未被錄取。學生在這方面的選擇不應受到歧視。這是因為,年輕人的興趣和志向是會發生變化的。也許當初他選擇職業技術學校(中職類),是家長或老師代他決定的,現在他自己拿主意了,他想改變自己原來的選擇,也由他自己決定。這種情況是正常的,只要符合規定就行。
四、 社會垂直流動渠道的通暢
如前面已經指出的,二元勞工市場的形成與社會垂直流動渠道的堵塞有密切關系,正因為社會垂直流動堵塞,次等勞工市場上的體力勞動者只能在“壞職業”中尋找工作,從而影響他們的后代也只能在父輩的“壞職業”環境中就業,進而形成職業世襲化現象。
社會水平流動在工業化過程中是比較通暢的,這主要表現于農村人口有可能到城市中來尋找工作。但大多數農村人口由于種種原因,只能在次等勞工市場上找到粗活、累活、臟活去做,原因在于社會垂直流動渠道被堵塞了。于是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即使進了城,也只能在次等勞工市場上徘徊,如果他們想找到一份工作的話,那也只能在“壞職業”中去尋找就業機會。這樣一來,社會水平流動雖然開放了,但從農村涌入城市尋找工作的農村人口全部擠在次等勞工市場上,連“壞職業”都不容易成為就業的場所。于是就形成了這樣一種惡性循環,即由于社會垂直流動渠道堵塞,由農村涌入城市的求職者越來越多地擠入次等勞工市場,求職者也越來越多,雇主給的待遇越來越少,勞動條件越來越差,職業世襲化現象也就越來越嚴重。
由此可見,讓社會垂直流動渠道通暢起來,無疑是改善低收入家庭收入和生活狀況的不可缺少的環節之一,也是調動在所謂“壞職業”工作的體力勞動者積極性的措施之一。無論從社會和諧還是從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這都是一件大事。
讓社會垂直流動渠道通暢的第一項措施,就是貫徹機會均等原則。機會均等原則是市場經濟下必須遵守的原則。具體地說,一切職位都應通過一定的資格審查,有序進行,并建立競爭上崗機制。凡符合條件的,在考核中合格的,就被錄用。職務的提升也是如此,這體現了公平性。對求職者和晉職者來說,唯有公平競爭和機會均等,才能使大家心服口服,并能起到鼓勵學習和努力工作的作用。職業世襲化,在這種條件下也就不可能存在了。
讓社會垂直流動渠道通暢的第二項措施,是提供多種渠道供求職者選擇。這里包括:大力發展職業技術教育,辦各種各樣的職業技術學校和培訓班,讓有志上進者接受培訓,增加自己的知識和技能。在此基礎上,求職者才有條件去參加各種考試,憑成績被錄取。從這個意義上說,參加職業技術教育的學習和培訓是為有志者創造條件,以便逐步實現自己的求職或者改變職業的愿望。
讓社會垂直流動渠道通暢的第三項措施,前面也曾提到,就是鼓勵有能力的人自行創業。他們不妨從零開始,即從個體工商戶開始,從小微企業開始。只要有能力,講誠信,肯吃苦,有特長,未必不能成為中型企業的業主。如果在此基礎上,繼續努力,同樣有可能成長為大型企業的業主或合伙人。小富靠勤奮,中富靠機遇,大富靠智慧,這三句話對每一個創業者都是適用的。而且,這種從零開始的創業活動會有示范效應,成功的例證可能鼓勵更多的有志者加入創業者的行列。
讓社會垂直流動渠道暢通的第四項措施是改變社會上對所謂“好職業”和“壞職業”的偏見,更不能聽從社會上流行的瞧不起體力勞動者的各種評議。社會上應扭轉多年存在的“職業偏見”,即認為體力勞動者是“沒出息的”、“沒有前途的”、“低人一等的”,等等。這種傳統觀念不破除,不摒棄,是不利于社會和諧和經濟發展的。藍領,即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人,同其他行業的職工一樣,都應當受到社會的尊重。任何行業的職工,包括體力勞動者,在地位上是一律平等的,并無高低貴賤之分。藍領工人自己也不應自卑。某些重體力勞動的職業,勞動條件隨著技術的進步和推廣而會逐步改善,這是大勢所趨,無可置疑。因此,藍領的一般工人要懂得,一方面勞動強度會更大,會留下一定空閑時間給自己學習知識和技能;另一方面完全有可能通過經驗積累和技能提高而成為技工、熟練技工、技師和高級技師,也有可能成為創業者和企業家。
五、 藍領中產階級成長的重要意義
西方發達國家的工業化、現代化過程已經清楚地告訴人們,當藍領的體力勞動者通過自己的努力而成為技工、熟練技工之后,他們的收入狀況和生活條件是會相應地發生變化的。他們面前的社會水平流動渠道本來已經通暢了,而社會垂直流動渠道也會逐漸通暢起來。由此可見,藍領作為體力勞動者的代號不是不會改變的,更不能認為藍領工作者會永遠被定位于次等勞工市場,定位于“壞職業”。
藍領技工和熟練技工在收入提高后,完全有可能成為中產階級的一員。家庭農場主也是這樣,他們也完全有可能不再以過去的農民的姿態出現于鄉村。家庭農場主不僅會以農業、養殖業、畜牧業、林業中的新型市場主體代表者的身份出現,而且還可能以新型農業企業家的面貌出現于市場上。他們的收入增長后,同樣會進入中產行列。完全有理由把這些務農者稱為藍領中產階級的一員。
藍領中產階級的成長意味著“金字塔形”收入分配結構正在向“橄欖形”或“雞蛋形”收入分配結構轉變,這是符合經濟發展的規律的。
藍領中產階級的成長還告訴人們,在一個既重公平、又重效率的社會里,這一事實本身表明了公平和效率是可以同時實現的,而且公平和效率可以處在相互促進的狀態。社會水平流動渠道的暢通,已經在工業化、現代化的過程中反映在人們跨地區、跨城市、跨行業的流動中,既體現為公平選擇住處、工作地點和所中意的職業,又體現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使夫妻團聚、父母與子女團聚的權利得以實現,也體現為將人們的積極性發揮出來。效率正是在這種動力下提升的。公平促進了效率的提高,效率同樣反映了公平的實現。公平和效率之間并不存在此長彼消的關系。
此外,還應當指出,藍領中產階級的成長告訴人們,在依法治國的理念下,只要實現了機會均等,只要勞動者勤于工作,努力學習,不斷增加知識和技能,無論受雇于人還是自行創業,都會有收獲。社會垂直流動渠道的暢通,使每一個勤奮進取的工作者都會有前途。這將是社會風氣的巨大轉變,人們會記住,未來的前途主要來自個人的努力,而并非依賴于家庭出身、父輩的門第或者祖上留下的遺產。
一個社會最怕的是出現一批又一批的絕望者。在社會水平流動渠道和社會垂直流動渠道相繼堵塞的環境中,絕望者增多了,他們認為自己注定就是失去前途的人,個人再怎么努力都是沒有希望的。絕望的結果既可能是自暴自棄、聽任命運的安排,也可能是消沉、無所作為、了此一生。藍領工作者必須懂得:成就是通過拼搏才能獲得的。已經取得成績的大批創業者和在工作中做出成績的人,都是榜樣,都是自己學習的榜樣。因此,藍領中產階級的成長定將成為一面面旗幟,鼓勵著更多藍領體力勞動者的上進心。
六、 藍領中產階級成長的背景
從西方各國工業化的進程來分析,傳統生產方式之下,“金字塔形”收入分配結構是十分牢固的。土地,當時是最重要的生產資料,大部分掌握在貴族、地主手中,除一部分自耕農擁有自己的田產外,佃戶和雇農沒有土地。這種情況不改變,“金字塔形”的收入分配結構不可能變更。
工業化開始以后,西方國家的情況稍稍發生變化。城鎮化中出現了一些新式的工廠,城市經濟日益繁榮,市場不斷擴大。這樣,新工廠的廠主盡管最初是一些小老板,但他們走在前面,有機會較快地積累財富、擴展視野。工業化繼續推進,從而使“金字塔形”的收入分配結構的改變已經具有一定的可能性,雖然這一改變是十分緩慢的。理由在于:中產階級的形成往往是滯后的。要知道,緩慢形成的中產階級盡管是促進“金字塔形”收入分配結構變化的力量,但由于中產階級的形成總是滯后于經濟的發展,滯后于收入分配結構的變化,所以時機未到,還不可能使“金字塔形”收入分配結構發生實質性的變化。
在西方國家一般都是在進入工業化中期以后收入分配結構才逐漸由“金字塔形”轉變為“橄欖形”或“雞蛋形”的。工業化中期以后,中產階級之所以逐漸壯大,大體上有以下五個原因:
(一) 技術進步和管理的要求
這與工業化過程中技術進步和管理工作的日益復雜化、專門化、精細化有關。由于技術進步的速度是加快的,從技術發明到實際工作中的推廣應用的時間間隔是縮短的,對從事技術工作和管理工作的人員需求不斷增長,從而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的收入也隨之上升。從事技術工作和管理工作的人通常被稱為“白領”,區別于從事體力勞動的“藍領”。“白領”工作者人數的增加和他們收入的上升,使他們有可能首先上升為中產階級的成員。在這里,“白領”也包括自由職業者,如律師、醫生、藝術家、作家、會計師事務所的自由工作人員等。
(二) 自行創業者增多
工業化導致經濟持續增長和市場日益擴大,由此帶來的一個明顯后果是社會上自行創業的人越來越多,應當指出,自行創業者中是不分“白領”還是“藍領”的,即從事“白領”工作的人可以自行創業,從事“藍領”工作的人同樣可以自行創業。只要他們選擇了自行創業這條路,就會既從事“白領”工作,也從事以體力勞動為主的“藍領”工作。對自行創業者來說,特別是在創業活動初期,他們是不計較這些的。由于他們并非受雇于人,而是自己當小老板,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三) 受教育機會趨于均等
西方國家在工業化進展到一定階段之后,社會上對于受教育機會均等的呼聲越來越高。即使是低收入居民家庭,他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機會接受教育,包括普通教育或職業技術教育。但他們往往自己負擔不了學費,這就使受教育機會均等成為空話。因此在西方國家工業化進入中期以后,社會各界(包括教育界、企業界、公益事業關心者和國會議員等)不斷向政府提出建議,要求政府承擔普及義務教育的責任,讓適齡兒童一律免費接受義務教育,并多設職業技術教育的學校、學院,并為進入高中和大學的學生增設各種獎學金。同時,社會各界還特別提出讓婦女也能接受義務教育、職業技術教育和高等教育。社會各界的呼吁終于被進入工業化中期的西方國家的政府所接受。
(四) 社會流動性增大和上升機會的涌現
社會流動性增大和中產階級隊伍的擴大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在西方國家的工業化進入中期以后,社會流動性增大和中產階級隊伍擴大之間的關系更為明顯。可以從以下兩方面進行分析。
一方面,社會流動性增大既包括社會水平流動的渠道更加通暢,也包括社會垂直流動的渠道相對于過去而言已有較大的改善。于是一些有技術專長和專業知識的人員易于遷移到自己認為合適的工作地點去,而且他們改變職業的可能性、提升職務的可能性以及自行創業的可能性都增加了。由于就業信息的普及,求職者和指望更換職業的人在獲取較多的就業信息后,可以自愿選擇工作地點、受雇單位和中意的職務,他們的收入也會隨著工作的變更而上升。至于用人單位,由于社會流動性增大,可以從中找到更合適自己所需要的技術人才和管理人才,效率提高了,企業會發展得更好。從此,經濟中開始出現“社會流動性增大—效率提高—工作者積極性涌現—工作者收入上升”的良性循環。
另一方面,社會流動性增大使得有技術和管理專長的人有了較多的職務提升機會。這是因為,職務提升機會的增多離不開中高層技術和管理職位的增多,而企業中的中高層技術和管理職位的增多又離不開經濟的發展和市場的擴大。這表明,工業化繼續推進過程中,企業中高層職位的增多,為中產階級隊伍的擴大提供了條件,這已經是近些年來西方國家的常情,被不少研究者注意到了。
(五) 新行業的成長
有必要指出,在西方國家繼續推進工業化的過程中,市場的擴大和新行業的成長也是中產階級逐漸壯大的一個主要原因。
新行業的成長,雖然離不開技術的進步,但歸根結底,仍然和國內生產總值的持續增長有關。需求創造供給,供給也創造需求,需求和供給始終是相互促進的。具體地說,新行業提供新的產品和新的服務。如果沒有國內外對新產品和新服務的需求,怎么可能出現新行業?如果沒有新的資本投入,沒有為生產新產品和新服務所需的新的機器設備、原材料和場地的供給,又怎么可能出現新行業?
新行業的成長,為大批相關的技術人才、管理人才、營銷人才找到了用武之地,從而也促成了這些專業人才的收入的增加和職務的提升,進而為中產階級隊伍的擴大提供了有利條件。
以上從五個方面談到了西方各國在工業化中期以后中產階級隊伍壯大的原因。這五個方面的原因通常是彼此相互影響和共同起作用的。很難說中產階級的逐漸壯大是其中某一個原因起主要作用的后果。
七、 “白領”和“藍領”的區別還會延續多久?
在傳統生產方式之下,從事不同職業的人并沒有劃分為“白領”或“藍領”。甚至工業化開始后很長時間內,也沒有“白領”、“藍領”之類的稱謂。工業化過程中企業雇傭的辦公室人員,逐漸被稱為“白領”,而企業雇傭的從事體力勞動人員,則逐漸被稱為“藍領”。工業化進入中期以后,“白領”工作者和“藍領”工作者之間的界限日益明顯。“藍領”被視為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人的代稱,而且受到輕視。收入較多和收入較少,勞動強度稍低和勞動強度較大,以及有較多機會被提升職務和很少有機會被提升職務,被視為區分“白領”和“藍領”的主要標志。久而久之,這種區別在工業化推進過程中也就習以為常了。
由于“白領”和“藍領”之間存在著收入差距,而且受教育狀況也有差距,所以“白領中產階級”一般比較常見,“藍領中產階級”并不多見。盡管“藍領”中有些人成為技工、熟練技工甚至技師或者高級技師,但仍然不受重視。對“藍領”工作者的偏見依舊存在。
實際上,中產階級不僅是一個按收入水平確定和劃分的概念,同時也是一個按照文化素質確定的概念。不能認為只有錢而沒有文化素質的人會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中產階級理應成為社會中堅力量,在這方面不能缺少文化素質這一要素。
文化素質,其中包括道德修養在內,應當是“白領中產階級”和“藍領中產階級”的共同標準。有了文化素質和道德修養,“藍領中產階級”和“白領中產階級”一樣成為社會中堅力量。
在科技進步、知識不斷更新的環境中,如果今天還有人在區分干某些工作的是“白領”,干另一些工作的是“藍領”,試問這種劃分還能延續多久呢?也許再過若干年,不會有人再以舊的眼光看人了。那時,說這個人是“藍領”,說另一個人是“白領”,還有意義嗎?當人們都在計算機旁工作時,你能區分誰是“白領”,誰是“藍領”嗎?也許連工作者自己也分不清了。
到那個時候,區分哪種工作是“白領”從事的,哪些人屬于“白領”系列,哪些人屬于“藍領”系列,已經沒有意義了。社會上也就不再有什么“藍領”還是“白領”這種過時的、陳舊的分類了,這也許是不遠的將來就可以實現的情況。如果大多數人都已經進入中產階級行列,并且還有一些人即將進入中產階級行列,又何必再區分什么“白領中產階級”還是“藍領中產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