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燈瞎火的，伸出手去都數不清有幾根手指頭。張宇就聽見身邊傳來沉悶的一聲響，田鶯鶯應聲趔趄了一下，身子朝這邊一栽，半倚著他。

“怎么回事兒？”

離得近了，才模模糊糊看到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兒，開門時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就湊巧撞到了田鶯鶯。

“婷婷，婷婷……你看你，沒事兒吧？”

一個中年婦人著急忙慌地追出來，田鶯鶯想著該是劉利的老婆，他們的嫂子。就趕緊站直身體，嘴上說著“沒事兒，一點事兒沒有，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哪成想，劉利的老婆一把將孩子撈進懷里，不放心的左看看右看看。

這樣的待客方式，在張宇看來就有些不懂事兒了，如此舉動不是分明在怪罪田鶯鶯不該擋了小女孩兒的路嗎？

他小心地瞥一眼身邊直來直去的臺花，臉色果然有點兒臭。

好在第一次來人家做客，還是共事五年的同事，雖然平時不對付，每天不拌嘴就不舒服，可在家人面前，還是要給足面子。再說，還不明白具體情況呢，輕易發作只能被人所詬病。

如是想著，田鶯鶯露出得體的笑容，“是嫂子吧，經常聽劉導提起你，我是田鶯鶯，這位是張宇。”

剛要把手上的大包小包遞過去，就聽院門兒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怎么了？”

正收拾土雞的劉利沾著滿手的血腥，也趕緊小跑過來看情況。

原以為參加工作這么多年，不說多擅長奉迎，劉利也該是個懂得分寸的。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表現也完全出乎了張宇跟田鶯鶯的預料——竟然跟自己的媳婦兒如出一轍，半跪于地，憂心地查看小女兒。

這一家子，也太不曉事了。

田鶯鶯越來越下不來臺，分明是池魚之殃，卻搞得好像她傷害了劉利的小女兒一般。

眼看她要發作，出于對情況沒完全掌握的考量，張宇使眼色讓她先忍一忍。

不得已，田鶯鶯暫時咽下這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確定小女兒確實沒事。劉利這才釋然地擦了把額頭，嗅到血腥氣的時候回過心思來，手上的雞血還沒洗呢。

“不好意思，你們快進來吧。”

看見丈夫熱情的邀請兩個人，劉利媳婦也忙換了個態度，笑臉相迎，“對不住，慢待了。”

張宇跟田鶯鶯都有點兒被搞懵了，這夫妻兩態度轉變的太突然，簡直可以與川劇舞臺上的變臉藝術家相比肩。

“進，進，別客氣。”

劉利匆匆忙忙在院中的壓水井那里洗了把手，招呼張宇跟田鶯鶯進屋坐。

等來到燈光下，張宇看清了劉嫂的長相。

不愧是夫妻，竟然跟劉利一樣顯老。

記得剛來黑石那會兒，劉利負責幫助他習慣工作環境，初一見面叫了聲“大爺”，可把他氣夠嗆。可性格猶如黏土的劉利，只敢暗暗生氣，想起來了就拐彎抹角的提醒一句。

再去看那個備受劉利夫妻寵愛的小女兒，是個面容清秀可愛的小丫頭，只是……

經過一番觀察，張宇這才注意到，女孩的嘴唇顏色暗紫，臉色也不同于同齡的孩子通透，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怏怏的病氣。

與他心念想通的田鶯鶯也轉過臉來，兩人默默對視了一眼，心中的疑惑一下就解開了。

根據張宇掌握的常識來看，劉利的小女兒應該有心臟方面的隱疾，估計……還是很嚴重的那種。

也不怨夫妻兩人會如此的緊張了，原來是情有可原。

田鶯鶯的胸口一下就通暢了。

出于一種憐憫跟關懷，將手中被小女孩垂涎了好一會兒的動物餅干遞過去。

“你就是婷婷吧，這是送你吃的，還有糙米卷，糖稀的話可以少吃一點點，都給你拿著吧。”

作為女人，天生自帶的母性讓她半蹲著身子，目光柔軟的注視面前的小女孩兒。

張宇把東西一一從牛皮紙袋里撿出來，放到婷婷手上，她高興地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

“快謝謝哥哥姐姐，拿著東西去一邊玩兒吧。”

劉利兩口子將女兒支走，責怪張宇跟田鶯鶯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即便說著話，也時不時地關注著小女兒那邊的動靜。

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張宇從未有過如此深刻的體會。

“你們也辛苦了。”這番話說的模糊，不知是在感謝劉利夫妻的款待，還是暗指他們照顧小女兒的不容易。

劉利忽然有些不自在，悄聲跟他們解釋：“剛剛實在對不住，希望你們別介意。我女兒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先心病，是個摔不得的瓷娃娃。我們兩口子總是將她捧著，生怕碎了。”

劉嫂躲到他身后去，暗自揩了把眼角的濕氣。

這幅場景更是讓人心頭一酸，田鶯鶯甚至開始后悔平日與劉利針尖對麥芒的相處方式。

張宇出于了解情況，想幫襯一下的心思，問了一句：“先心病應該可以手術吧。如果孩子再大一點兒，手術恐怕也會承擔更大的風險。”

劉利搖頭，嘆氣，拿圍裙用力擦著手，勢要將手上那塊兒本就很薄的布料擦破的架勢，“沒辦法，窮啊。上有兩個泡在藥罐子里的老人，下有三個處處用錢的孩子……”

他的窘迫從尷尬無奈的神色就可以看出端倪。一個男人，無法扛起家庭重擔，說來慚愧的很。

空氣更加沉悶。

田鶯鶯內心的愧疚漸漸演變成了埋怨：“劉導，跟你當了五年的同事，你卻從來沒跟我提起家里的情況，這也太不應該了。”

劉利無奈笑笑，“各家有各家的難處。從京城那么好的大城市調過來，你也有苦衷，我又何苦拿自己的家事兒去為難你。”

無論多大的苦楚，經這么和顏悅色地一說，就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兒一樣。

張宇知道，劉利越是這樣，田鶯鶯越內疚。

果然，眼梢瞄到田鶯鶯的眼角已經帶了濕氣。

真是罪過……

“好了，都別愣著了，快進來吧，飯一會兒就能好。”

劉利夫妻倆熱情地給他們燒水泡茶，使得土茶碗都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田鶯鶯悶不吭聲地坐在熱烘烘的炕頭，想著心事。

趁著劉利兩口子忙活的功夫，張宇湊過去，小聲道：“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