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至骨髓。
風雪雖暫時停歇,但凍原森林的寒氣卻更加刺骨。
鉛灰色的蒼穹下,星月之光被厚重的云層吞噬,只留下無邊無際的、能凍結靈魂的黑暗。
灰隼、巖羚、刃鴉三人如同三個在墨汁中潛行的陰影,在完成了代號為“咒怨瘟疫”的特種魔藥部署后,并未立即撤離這片被標記的土地。
任務要求清晰而冷酷:
在目標區域巡視,保持存在的神秘感,如同幽靈般潛伏、觀測、監聽,直到捕捉到目標人物獨特的魔力爆發波動,并將精準坐標回傳巢穴。
他們是情報的獵人,耐心是最致命的武器。
無聲的默契在三人間流淌。
每一次落腳都選擇厚實的積雪或松軟的腐殖層,抹去足跡;
每一次眼神掃視都避開可能引起感知的尖銳角度;每一次呼吸都極盡輕緩,融入風的紋理。
如同三頭夜行的巨狼,他們在密林深處選定了一個地點——
一處被巨大板狀樹根天然包裹、上方又有厚厚雪蓋倒懸如同屋檐的凹陷處。
這里是絕佳的臨時據點,避風、隱蔽、視野受限但利于防守。
三人背靠冰冷的樹根或巖石,開始了機械般高效的流程。
物資清點:魔藥剩余份量、備用魔力水晶、信物能源狀態、基礎維生物品。
冰冷的數據在黑暗中低聲交換。
情報匯總則更加簡潔:“區域完成部署”、“無目擊跡象”、“目標能量波動:零”。
匯報通過魔力加密的密語送入胸前信物。
輪到刃鴉守第一輪夜哨,巖羚和灰隼則各自找到一個相對舒適的凹角,準備進行極限環境下的短暫休整。
身體渴望休眠,精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對任何異常保持著底層的警覺。
然而,就在這萬籟俱寂、只有遠方不知名寒冰細微龜裂聲的時刻——
異變,無聲地降臨。
空氣不再是單純的寒冷。
一種濕潤、粘稠、帶著淡淡腐敗枯葉氣息的薄霧,毫無征兆地從四周冰冷的土地、積雪下、樹皮的縫隙間絲絲縷縷地滲出。
初時稀薄如紗,幾個呼吸間便已濃郁彌漫,視野迅速被壓縮到方圓十余米。
樹干變得影影綽綽,如同蟄伏在混沌中的巨獸脊骨。
“起霧了?”
巖羚瞬間警覺的聲音打破了偽裝的寂靜。
在嚴寒凍原的深夜,這種非凝結形成的霧氣本身就透著十足的詭異。
這不是天象,更像是……某種力量操縱的結果!
“不對!”
刃鴉的聲音立刻從哨位傳來,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壓抑。
“信物的被動探測場出現高頻干擾波紋,基礎魔力掃瞄被強烈衰減。聲波定位失效,干擾源……來自霧本身!”
這霧不僅是障眼法,更像一張精密的反探測濾網。
“是云霧飄渺咒。”
灰隼瞬間起身,無聲抽出了袖中的魔杖——
那是一種經過特殊處理的、幾乎與漆黑樹根融為一體的暗色材質制成。
巖羚和刃鴉同樣做好了戰斗準備,身體微微伏低,如同準備撲擊的獵豹。
死寂重新籠罩了他們三人所在的角落,比之前更甚,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殺機。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與濃霧中,一個聲音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霧氣,如同凍土裂開時露出的寒冰,低沉、平靜,卻蘊含著令人脊背發涼的重量,清晰地在三人耳畔響起:
“我本無意理會幾只誤入森林的飛鳥。”
聲音的質感像粗糙的砂巖在摩擦,分不清來源方向,仿佛直接烙印在意識深處。
一股無形的、仿佛源自靈魂層面的沉重壓力驟然降臨,空氣的粘稠度似乎都增加了數倍。
“可你們——”
那聲音繼續,平緩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如同寒冰的裂隙在蔓延。
“卻在陰影中,對我珍視之地,做了不該做的事。”
話里的“珍視之地”如同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插入了灰隼心中。
他的心臟猛地一沉。
不是為了任務暴露本身,而是這聲音穿透迷霧直達心靈的方式,以及話語中那股……
掌控一切、如同看待螻蟻般的不容置疑。
灰隼強迫自己冷靜。
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此刻任何慌亂和辯解都等同承認。
他深吸一口帶著濕冷霉味的霧氣,聲音竭力維持著一名受驚獵戶的茫然與克制,緩緩開口,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能見度急劇下降的迷霧,仿佛在尋找聲音來源:
“這位先生,我們……我們只是迷了路的旅人,不小心誤入您的林地。我們沒有惡意,這就離開。”
話語間,他不動聲色地向另外兩人做了個準備突圍的手勢。
穩住對方,爭取時間判斷虛實。
他們身負重任,目標近在咫尺,絕不能在此刻暴露或引發沖突暴露行蹤——
前提是對方可以被糊弄過去的話。
然而,對方接下來的沉默,比任何話語都更具壓迫感。
濃霧如同活的生物般緩慢涌動,封鎖了所有退路。
灰隼知道,自己最壞的預想恐怕成真了。
眼前這位神秘莫測的森林主人,絕非善類。
“巖羚,三點方向。”
“刃鴉,準備空間擾亂,目標出現,立即限制。”
灰隼的指令以幾乎無法察覺的唇語傳入隊友腦海。
既然無法善了,那就只能清除威脅!
三人動作微不可查,肌肉緊繃,魔力在體內悄然凝聚,如同黑暗中亮出獠牙的毒蛇。
灰隼緩緩抬起雙手,掌心向前攤開,顯露出一副放棄抵抗的姿態。
他的腳步極其緩慢、沉重,如同一個被驚嚇到的山民,試探性地朝著記憶中最有利于他們突破和反擊的方向——一個相對稀疏的灌木間隙走去。
每一步都落得極穩,但精神觸角已完全張開,捕捉著迷霧中一絲一毫的能量波動或氣流變化。
就在這時!
前方的濃霧如同被一只無形之手緩緩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個男人的身影,如同霧氣凝結而成,從中浮現,由虛化實。
他站在那里。
魁梧的輪廓在濃霧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份如同凍土深處玄冰般的存在感卻沉重如山。
沒有夸張的動作,沒有外泄的魔力光輝,僅僅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為了迷霧世界的支點。
一剎那!
就在那身影輪廓清晰浮現的同一毫秒!
灰隼動了!
動作快得違反了他之前偽裝的所有節奏,如同毒蛇從偽裝成枯枝的姿態中發起的致命一擊。
他原本攤開的右手手掌下方,那條看似平常、實則由精金和人造肌腱構成的仿真假肢的手臂關節處——
猛地彈射出一截更短、更纖細的、完全由暗影晶和秘銀絞合打造的第二截手臂!
隱藏的魔杖早已握在其中,杖尖爆發出刺目的慘綠色邪惡光芒!
“尸骨同燃!”
聲音嘶啞而狠毒!
一道粗如兒臂、帶著濃烈怨念與分解氣息的慘綠色光束,撕裂了粘稠的霧氣,如同冥界投射出的索魂之矛,瞬間命中了那個剛剛從霧中走出的魁梧身影。
噗嗤——
一個沉重的倒地聲傳來,身影被那蘊含惡毒分解詛咒的光束擊中胸口,搖晃了一下,如同失去提線的木偶,直挺挺地仰面摔倒在厚厚的積雪之上,發出一聲悶響。
積雪被砸出一個模糊的人形凹痕。
“得手!”
一絲極其細微的快意在灰隼眼底閃過,如同掠過水面的蜉蝣。
這是他賴以為生的殺招——
依靠極其逼真的假肢偽裝和心理誘導,配合電光石火的彈射速度和強大的單體即死詛咒,他早已不記得用這招暗算過多少自負的敵人和礙事的目擊者。
無聲無息,狠辣異常。
然而,灰隼的神情沒有絲毫松懈,只有如鐵的冷靜。
他手臂一振,那截纖細的暗殺魔杖瞬間縮回假肢關節內,表面嚴絲合縫,仿佛從未出現過。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倒地的身影,身體卻本能地向后疾退,拉開安全距離。
與此同時——
“檢查!”
巖羚的魔杖早已如臨大敵般指向尸體四周,瞬間布下了五道鋒銳的寒冰警戒結界。
刃鴉則如同一道貼地掠過的黑光,以戰術翻滾姿態高速前突,瞬息已到倒下的身影旁邊。
一手魔杖指著目標頭部,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掀開蓋在尸體上的厚重兜帽。
沒有預想中因詛咒而迅速化為枯骨或者劇烈燃燒的景象。也沒有任何生命氣息。
有的只是一件厚重、樣式普通的黑色亞麻斗篷。
此刻正軟趴趴地攤開在積雪之上。
斗篷中央胸口位置,被詛咒光束打出了一個焦黑的破洞,內部填充物是……一堆濕冷的枯葉和泥塊。
替身?!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灰隼的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比這凍原的寒風更冷。
他瞬間明白了,對方早已看穿了他們的意圖,甚至利用了他的殺招進行試探。
那具替身承受了他致命的詛咒,等于清晰地告知了對方他的底牌之一和冷酷的殺意。
“撤!脫離接觸!立刻!”
灰隼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尖銳。
任務已經暴露,身份手段已被知悉,對方是能制造這種迷霧與替身術的強者。
此地絕不可留!
沒有一絲猶豫,三人同時抓住胸前信物,另一只手握著魔咒同時做出移形換影的手勢。
口中同步厲聲喝出精確的轉移坐標——一處百里之外的安全備用點。
強大的空間魔力瞬間被引動,扭曲的光芒在他們周身亮起,開始吞沒他們的身體。
崩!崩!崩!
預想中的空間拉扯感并未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三聲沉悶得如同重錘砸在爛泥里的爆響。
那些扭曲的空間光芒如同撞在無形的絕緣壁上,瞬間炸裂成無數細碎、無力、如同垂死螢火蟲般的光芒碎片。
移形換影咒失效,他們還在原地。
僅僅在原地掀起了一陣微不可查的氣流擾動!
灰隼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周圍死寂的濃霧還要慘白。
“高級禁空禁制?!”
巖羚駭然失聲,聲音因巨大的驚悸而變形。
和霍格沃茨城堡外那種籠罩整個區域的強大空間隔絕結界如出一轍。
什么時候,他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踏入了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空間牢籠?!
冰冷的死亡危機感如同實質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了灰隼的心臟。
沉重到讓他幾乎窒。
他知道,他們完了。
對方不僅是力量詭異,更是心思縝密到可怕。
他甚至沒有察覺到任何大規模空間波動的前奏,這種操控力和隱蔽性,簡直駭人聽聞!
“可惡!”
極致的恐懼反而激發了灰隼骨子里的兇性。
他暴吼一聲,不再偽裝。
魔杖在瞬間爆發出耀眼的亮白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攻擊,而是純粹的能量沖擊波!
“凈空破霧!”
一道無形的巨大沖擊環以他為中心猛烈炸開。
轟!
濃得化不開的霧氣被這股狂暴的沖擊力強行撕開一個直徑十余米的半球形真空地帶。
周圍的樹木被吹得瘋狂搖曳,積雪如瀑般落下。
隨著視野的豁然開朗,灰隼手中魔杖毫不停頓,如毒蛇吐信般指向一個他一直直覺認為有問題的方向——
幾株異常粗壯、枝椏如同巨爪般張開的枯死雪松之下。
真空之域的中心,一個人影正靜靜地站在那里,毫發無傷。
正是之前在采藥山坡上看到的那個——魁梧、沉默、穿著破舊獸皮襖的凍原獵人——
肯尼·卡夫爾!
他就站在那里,身形如山巖般穩固,破舊獸皮襖上沾著雪屑,平凡得和之前所見毫無二致。
但他的眼神……已經完全不同。
不再是那種獵戶的警惕或無害的打量,而是一種……仿佛在審視實驗樣本般,冰冷、漠然、不帶一絲人類情感的深邃與殘酷。
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極淡、像是看著獵物徒勞掙扎的、饒有興味的弧度。
灰隼的眼神死死釘在肯尼那張被歲月風霜刻下深刻痕跡、卻在此刻顯得無比剛硬冷峻的臉上。
記憶如同開了閘的冰河洪水,瘋狂地沖刷著早已塵封的過往。
那些來自高層情報室只允許高級成員查閱的、關于最黑暗時期禁忌人物的絕密檔案。
那些模糊但危險等級標紅的舊照片。
那個曾經在陰影世界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代號……
一股混合著極度驚駭與難以置信的寒氣,瞬間凍僵了他的喉嚨。
他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嘴唇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艱難地、如同從凍硬的喉嚨里擠出了幾個嘶啞的音節:
“…竟然是你……”
“蒼白巨喙——”
這個帶著血銹味和黑暗年代烙印的恐怖代號,在這凍原死寂的夜霧中響起,微弱卻清晰,如同投入冰湖的一塊巨石,激起了無形的滔天巨浪。
肯尼臉上那絲饒有興味的弧度似乎擴大了一分,眼神深處仿佛有某種被遺忘的殘酷記憶被輕微觸動,但轉瞬即逝。
他用那粗糲的、如同砂石摩擦的聲音回應,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卻讓灰隼三人感到徹骨的寒意:
“哦?很久……很久沒人叫過那個名字了。久到我幾乎以為,它和那段過往一樣,就該被遺忘在黑暗里了。”
他緩緩地、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般,向前踏出了一步。
那一步落下,腳下凍結的積雪沒有發出絲毫聲響,甚至連細微的形變都沒有,仿佛他的體重已被某種力量徹底抵消。
灰隼、巖羚、刃鴉三人如同驚弓之鳥,幾乎是同時、毫無預兆地向三個不同方向猛地倒射而出,試圖脫離這個致命的核心。
然而——
肯尼只是伸出了一根粗糙的手指。
沒有光芒,沒有咒語。
只是對著空氣,極其隨意地、從上至下,輕輕一劃。
嗤啦!
空氣中響起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撕裂上等絲綢的脆響。
三道肉眼幾乎無法察覺、如同極細冰蠶絲般的銀亮痕跡瞬間貫穿濃霧。
速度快到超越了灰隼三人神經反應的極限。
噗!噗!噗!
三聲如同冰錐刺入冰面的輕微聲響幾乎同時響起。
倒射而出的三人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瞬間捆住。
緊接著,劇痛才猛然爆發。
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左手臂膀處,厚重的保暖衣物連同下方的皮肉,都被一道比剃刀更鋒銳的東西瞬間貫穿。
留下了一個小指粗細、對穿的傷口。
傷口瞬間被一層奇特的冰霜凍結,沒有一滴血流出來,但那刺骨的寒意和劇烈的神經撕裂痛楚卻瞬間彌漫了半身。
更可怕的是,那道冰霜仿佛擁有生命,在阻止傷口流血的同時,也在瘋狂地向他們體內滲透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瞬間麻痹了小半身。
三人如同失去翅膀的飛鳥,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凍土上,濺起一片雪塵。
劇烈的麻痹感讓他們甚至無法第一時間再次抬起魔杖,只能驚駭欲絕地掙扎扭動。
直到此刻,灰隼才真正明白了“蒼白巨喙”這個稱號背后的恐怖含義:
那種對力量精妙到匪夷所思的操控,那種將冷酷殘忍隱藏在平凡表象下的絕對控制力。
肯尼的身影如同鬼魅,下一個瞬間已經無聲地出現在灰隼的面前,高大的身軀投下濃厚的陰影,完全籠罩住了倒地的灰隼。
他俯瞰著灰隼,眼神依舊平靜,但那股無形的壓力卻仿佛萬仞冰山:
“你們年輕的小鳥可能不認得我這老家伙了,”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大地深處的寒流。
“但你既然能叫出那個名字……”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如刀,刮過灰隼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臉。
“……那你應該也清楚,在我面前裝傻充愣,把戲耍到我眼皮底下……”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周圍的空氣溫度再次驟降,仿佛連霧氣都要被凍成粉末。
“……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灰隼喉頭滾動,一股血腥氣堵在那里。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何等致命的錯誤。
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麻瓜——
他是那個早已被視為禁忌、消失在歷史塵埃中的黑暗年代的頂尖劊子手。
傳說中從無盡殺戮的血海中爬出來的怪物!
為了任務情報潛入他的地盤,還用麥斯威爾給的毒藥……
這簡直是自尋死路!
強烈的求生欲壓倒了一切!他拼命抵抗著臂膀處瘋狂侵蝕的冰霜麻痹,幾乎是嘶吼出聲,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和敬畏:
“蒼白……不,閣下!我們只是……只是執行上面的命令!誤入您的領地實在不是本意!那……那布置也非針對您而來!我們……我們即刻起完全退出這片區域!永生不再踏足!若有冒犯……我們……我們愿意付出任何補償!”
肯尼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冰冷得沒有任何溫度:
“好,很好。省了我不少力氣確認是誰派來的老鼠。”
他緩緩收回了俯瞰的視線,目光掃過地上被冰霜麻痹、掙扎無效的三人。
那姿態,就像是準備處理掉幾件礙眼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