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一 其名為息
- 卑劣神座
- 長尾銀喉山雀
- 3208字
- 2019-03-08 16:40:31
平山官道。
朔、重兩州多山,位于兩州交界的官道多是依山而修,放眼望去官道如一條痛苦的蛇痙攣成不可思議的模樣,蜿蜒至天邊目光不可達之處。
官道上一輛騾車不急不慢地走著,車架上左右坐了兩人,執鞭那人約莫四十多,正是巫鳴。他偶爾抬手,鞭繩不痛不癢地抽在畜生臀上,說話也是不緊不慢:
“一會兒到了市上先把車上的東西賣了,再給你突卓叔捎些東西。你替我記著,家里的鹽也快吃完了……”
他身邊的少年應著,灰色的眼睛望著山發呆,一條腿懸在車外一晃一晃。
男人知道少年多半只是應付,哼了一聲:”你要是忘了,咱家就半月舔不上咸了。”
“忘了找別人借點唄。”少年說。
“息!”
名叫息的少年笑了笑:”我記著。“
他忽然看向前方,遠處彎道掀起一團塵煙,噠噠的馬蹄聲漸漸清晰。再近一些,一列聲勢浩大的車隊從山腳下拐過彎來,前頭打出了一面繡著家徽的旗子,清一色的銀甲騎士列成齊整的方隊前后護著中間裝飾華美的銅車。
“是世家車騎。”
巫鳴馭停了騾子,兩人下車肅立至路邊,垂手等那車隊過去。
律法規定,平民遇世家出行應避讓于道旁,車架不得于世家并行,違者可由世家當即執鞭刑。
馬蹄聲陸續停下,息的余光瞥見車輪滾動漸止,最后停在離他不遠處。
一個騎士調轉馬頭過來,居高臨下道:“這里離重州還多遠?”
“約莫八十多里。”巫鳴垂眼說。
得到了答案,騎士對著車隊發了一聲命令,蹄聲又漸起。
這時馬車里忽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一人掀開窗簾從馬車里探出頭,好奇地問:
“你們是從重州過來的嗎?”
“是。”息答道。
那個少年和他差不多年紀,穿著卻極為繁復尊貴,息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公子,你不該和下民說話的,有失身份。”方才問話的騎士冷冷地瞪了息一眼折返至銅車邊,世家少年不得不把身子縮了回去。
“多謝二位!”少年探著頭直至說完了最后的話,才放下密實的錦緞車簾。
車隊錯身行遠,騾車慢吞吞地走起來。
“這侍衛怎么看起來比他主子更像主子?“息說,”好像那世家子都要受他管一樣。“
“那世家子確實受侍衛管。”巫鳴揮了一鞭,“那不是他的侍衛。”
“不是他的侍衛?”
“那是帝室的侍衛,沒準還是皇帝的親信。”巫鳴語氣很是篤定。
“你怎么知道的?”少年問。
“看見那兩面旗了沒有?”巫鳴以鞭指了指行遠的車隊。
“一面像是百里氏商號的旗,另一面家徽沒見過。”息仔細辨認道。
“百里家開商號起家,商號的旗打的就是他們的家徽,另一面家徽‘逐日之龍’,是帝室的家徽。”巫鳴聲音低沉。
“那小子是百里家送去帝室的質子……”
……
日上三竿前,他們總算趕到了市上。
騾車停在了一家皮貨鋪子前,這是他們素日里常來的鋪子,這鋪子表面上做的是尋常皮貨生意,暗地里還做著妖獸的買賣。
帝國律法規定只有經官家欽定的獵團才能狩獵妖獸,平民獵戶狩獵妖獸一律處以重刑,但妖獸在黑市里是緊俏的東西,做妖獸買賣的中間人非得在黑白兩道吃香不可。這家店的老板過手干凈,克扣也少,落馬山脈的獵人都愿在他這出手。
巫鳴拴好了騾子,一邊向著店里喊“老趙”一邊從車架上卸貨。
喊了兩遍沒人應,他莫名地有種不妙的預感,于是吩咐息看好車,徑直向那黑洞洞的鋪子里走去。前腳剛邁進門檻,后腳就頓住了。
“你是誰?”他的瞳仁驟然縮小。
只見一個白面的男子坐在皮貨老板常坐的靠椅上,四顧屋里卻根本沒有他認識的趙老板的身影。
“我是這新來的老板,免貴姓秦。”那人抬眼一打量巫鳴,吐字慢悠悠的。
“秦老板。”巫鳴扯起一個笑容,眼神卻不曾放松,“不知原先那位趙老板呢?”
“趙老板犯了官司進去了,這鋪子就由我接了。”秦老板剔了踢指甲,“這不,接得急還沒來得及打理。”
雖說老趙做的確是犯律的生意,但他順當地做了這么多年,上頭總有可靠的人。怎么突然就無聲無息地進去了?
想到這巫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您這是來這做生意么?”秦老板拿那慘白的尖下巴點了點門外,“我瞧門外可是有好一車東西。”
“我們山里人,能有什么生意可做呢?”巫鳴擠出笑容,“我們就是來給趙老板捎些山貨,既然趙老板不在,我就先告辭了。”
“明人不說暗話。”陰測測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
”你車里裝的什么東西大家都曉得,今后這市里就我一家收貨了,八二分。“
八二分,是說十份里他抽成八份,他吃剩的兩分油水才是巫鳴的。
巫鳴手握成拳,冷聲道:”若是我不賣呢?“
“那就更簡單了。”秦老板輕“哈”了一聲,“私獵妖獸,可是犯律的重罪,你那車贓物,只好由我代為沒收了。”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少年的一聲厲喝,接著又是拳拳到肉的悶聲。
巫鳴頓時明白他不妙的預感來于何處。
——他把息丟在了外面。
他顧不上別的,大步奔出門。
只見幾個身形剽悍的大漢正向息圍撲過去。當中那人手中一把白晃晃鋼刀,眼看著就要落下。
持刀之人方臉上滿是勢在必得的笑意,眼前似乎已經出現少年頭顱破開、血漿飛濺的情景。他不由得有些可惜,少年一張臉嫩得跟小娘子似的,要是個姑娘,可真舍不得就這么砍了。
刀落下了,預料中的血卻沒有出現,息詭異地從他刀下消失了,鋼刀劈了個空,失去目標的力量帶得他重心不穩險些要向前傾倒。
只聽耳邊突然傳來同伴的驚呼:“后面!”他回頭后望——
一個利落翻滾突出眾人包圍的息閃現在他身后,右腿帶著勁風猛烈掃向他面門。少年瘦削的身體里似乎隱藏著于年齡完全不符的力量,一記掃腿竟踢得打手跌出幾米外。幾顆帶血的牙齒無聲地滾落在地面。
右腿尚未完全收回,息又猛然向下一沉,一根鐵棒呼嘯著從他頭頂擦過,只要慢上分毫他的腦袋就要像個葫蘆一樣被擊打變形。正常人在沒站穩時猛然下蹲都極有可能摔倒,但息卻以一種奇異的姿勢單腿蹲立,隨之手腳觸地貓一般拉開距離。
他的動作毫無規則與套路,閃避起來輕盈地像是野貓。而他進攻時更像是在依靠某種獸類的本能。
息雙腿發力,迅猛地從后背撲向他的敵人,他甚至攀上了那人的肩膀,手指一屈一伸,手下的肩膀發出喀響,他已然卸下了那人的關節。
“操你媽的!”第一個被他打斷牙的漢子此時已爬起來。
雖然首當其沖被少年擊倒,但他其實是這幾個人中的實力最強者,甚至已經是個鑄成第一脈輪的修煉者。
至高神太一賜予凡人天賦和掌握力量的資格,并以”賜福儀式“作為打開修煉之門的鑰匙,受太一眷顧的幸運者接受神官主持的”賜福儀式“就能修煉念力凝聚脈輪,脈輪越多,戰力越強。
他本以為對手只是個十四五歲的普通少年,連唯一需要忌憚的巫鳴都只不過是個毫無念力波動的普通人,就沒有動用脈輪念力,不想一時輕敵竟然被一個少年打斷三顆牙齒!
堂堂武士怎能受如此奇恥大辱!
他怒吼一聲,催動第一脈輪,周身肌肉突然膨脹了一圈,念力波動瞬間增強數倍。
少年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松動,他的眼里涌現出緊張,雙眼緊緊鎖住對手的身影,身體壓得更低以便于他發力。
面對有一個脈輪的武士,即使是與數個打手交戰都游刃有余的息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住手!”
“住手!”
巫鳴和秦老板的喊聲幾乎同時響起。
熟悉的聲音讓息不禁一愣,他下意識地停下,而對面暴怒武士的刀勢已無法收回,息盡力向右擰身,他的身體堪堪避過刀芒,刀刃擦著他的左臂而過。
衣袖翻飛,血花飛起,他穩住身形,兩道蚯蚓似的血流順著手背滴下來。
“秦老板,八二就八二。”巫鳴垂下肩膀,妥協道。
“什么八二?”息冷冷地注視著門前的二人,但巫鳴沒有理睬他的疑問,反倒是那個叫”秦老板“的白臉男子笑著瞧了瞧他。
“好,巫兄弟是個明白人。”秦老板撫掌而笑,”生意是好做的,只是今天,你家小子打傷了我一眾兄弟啊……這可如何是好?“
巫鳴的眼神幾度游移,最后他咬了咬牙,低頭道,“我這兩份,就算貼給兄弟們養傷。”
“鳴叔!”息控制不住地喝道,怒視著秦老板。
姓秦的嗯了一聲,卻沒了下文,巫鳴抬頭,只見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向息那一方向:“你家小子,如此天賦,天資無量啊……”
他嘆道:“我怎么就沒有這么一個兒子來承我衣缽呢……”
巫鳴額頭突然間爬滿冷汗。
他低頭,長長作揖,低聲道:“我家小子拙笨無知,沖撞了秦老板,還望您大人大量……”
他扭頭,沖憤怒的息怒喝:“還不過來給秦老板賠禮!”
隨后聲音又低下去:
“我那一份就貼給您了,我那幾個打獵的兄弟,您可別遷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