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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從順宗到憲宗(1)

一場來勢洶涌的改革

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正月初一,李唐宗室的親王們和所有皇親國戚紛紛入宮向德宗皇帝拜賀新年,整座大明宮都洋溢著節日的喜慶氣氛。

李適一直對著親人們點頭微笑??伤辜钡哪抗鈪s始終在這些熟悉的身影中來回逡巡。

他在尋找一個人。

結果當然是令他失望的——那個人沒來。

雖然老皇帝早就預料到臥床不起的太子已經不可能來看他了,可當拜年的人們依次退出之后,李適的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淌下兩行清亮的老淚。

當天李適就病倒了。而且在此后的二十多天里病勢日漸沉重。以俱文珍為首的宦官隔絕了宮內外的消息,準備另立儲君。

山雨欲來風滿樓。

在德宗皇帝病重的二十多天里,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知道皇帝和太子的安危。直到正月二十三日這天,處在彌留之際的德宗才命人傳喚翰林學士鄭絪和衛次公入宮草擬遺詔。等到鄭絪和衛次公進入皇帝寢殿,德宗李適已經駕崩。近侍宦官說:“禁中還在討論,要立誰當皇帝還沒有最終敲定?!?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明知這是大逆不道之言,可就是沒人敢吭聲。只有衛次公忍不住站了出來,說:“太子雖有疾,可他是嫡長子,朝野歸心。如果情況實在不允許,也要立廣陵王(太子長子李淳),否則必將大亂!”鄭絪等人連忙隨聲附和。

宦官們對視一眼,不好再說什么,可心里卻在冷笑——就太子那身子骨還能當皇帝?恐怕連站起來走上金鑾殿都是個大問題吧?

沒錯。對太子李誦來講,如何站起來——并且走向那張人人覬覦的天子御座——的確是個大問題!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已經癱瘓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太子突然奇跡般地站了起來,并且還被人攙扶著登上車駕,來到九仙門接見眾禁軍將領??吹竭@一幕,那些心懷叵測的宦官們瞠目結舌,而一直忐忑不安的文武百官則是慶幸不已。

也許,這就是意志的力量。

太子李誦比誰都清楚,此刻的大唐帝國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他下地行走更重要、更緊迫。

這樣的信念催醒了他的意志,而這樣的意志又撐起了他的身軀。

正月二十四日,也就是德宗駕崩次日,太子李誦身著喪服在宣政殿召見文武百官,同時宣布遺詔。

二十六日,李誦在太極殿登基,是為唐順宗。

那天在登基大典上,好多禁軍士兵半信半疑,踮著腳尖張望,不相信金鑾殿上的那個新皇帝真是中風數月的太子。后來士兵們看清了,金鑾殿上的那個人的的確確是李誦,據說有人當場激動得掉下眼淚。

也怪不得他們激動。萬一太子真的站不起來,大明宮必將因爭奪皇位而爆發政治動亂,而一旦有流血事件,首當其沖就是這些禁軍士兵。

頑強的意志雖然支撐著李誦坐上皇帝的寶座,但卻無法使他開口說話,自然也就無法讓他在朝會上決斷政務。于是新君只能坐在宮中,面前垂下一道簾帷,由宦官李忠言和昭容牛氏在身邊伺候,百官在簾帷外奏事,天子批復皆自帷中出。

這樣一種局面決定了新天子必然要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他身后的謀臣集團。所以,歷史也就注定會在這一刻,把幾個原本默默無聞的人物迅速推到帝國政治舞臺的中心。

這個集團的核心人物在歷史上被稱為“二王”。

他們就是王叔文和王伾。

說起來,這兩個人都是真正的草根。他們都來自帝國的東南邊陲,出身寒門,資歷淺薄,既無世族背景,也無政治根基。尤其讓滿朝文武鄙夷不屑的是:這兩人都不是進士出身。當年他們之所以能進入朝中,并且留在太子李誦身邊,皆因二人均有一技之長:王叔文“善弈”,是圍棋高手;王伾“善書”,是書法高手;二人均以“翰林待詔”的身份進入東宮侍奉太子,王叔文以棋待詔,王伾以書待詔。

也許正因為來自民間,所以他們身上少了長安官場的虛偽與驕奢之氣,多出了一種草根階層特有的質樸和率真,因此深得太子李誦的賞識。尤其是王叔文,對于德宗一朝的政治亂象和民生疾苦有著深切的感受和認識,并擁有很強的使命感和政治抱負,所以這些年來對李誦影響至深,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太子的老師。

除了二王,這個政治集團的主要人物還有韋執誼、劉禹錫、柳宗元等。相形之下,韋執誼的資歷顯然要比二王深厚。他出身于關隴世族,自幼飽讀詩書,二十出頭即成為翰林學士,時任吏部郎中,屬于頗有前途的政壇新秀;而劉禹錫與柳宗元也都是飽學之士,二人不但是同榜進士,而且都是名重一時的文章圣手,其時皆官拜監察御史。

很顯然,由這樣一些人組成的政治集團可能缺乏經驗和謀略,但絕不缺乏朝氣、銳氣和勇氣。所以順宗一上臺,王叔文等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改革。

為了這一天,王叔文已經等待了很多年。

此刻的王叔文躊躇滿志,看見新朝的政局和帝國的未來就像一個等待他落子的棋盤。

王叔文信心十足地開始了布局。

貞元二十一年二月十一日,順宗李誦在王叔文的籌劃下,任命吏部郎中韋執誼為尚書左丞、同平章事,以閃電速度把這位新秀一舉推上了宰相的高位;二十二日,任命殿中丞王伾為左散騎常侍,仍兼翰林待詔;而王叔文本人則升任起居舍人、翰林學士。

王叔文之所以做出這樣的人事安排,是考慮到在他們幾個人中,只有韋執誼具有相對較高的資歷和人望,所以必須把他推到前臺;而他本人和王伾僅是侍臣,人微言輕,難孚眾望,所以只能位居幕后。但是誰都清楚——王叔文才是這個集團的領袖和靈魂人物。

布局之后,他們又迅速做出分工:凡有奏議皆先入翰林院,由王叔文作出決策,再由王伾出入宮禁,通過內侍宦官李忠言和順宗寵妃牛昭容傳達給天子,領取旨意后交付中書省,由韋執誼頒布施行;此外,劉禹錫、柳宗元、韓泰等人則在宮外搜集情報,反饋信息,相互呼應。

一場來勢洶涌的改革就這樣匆匆拉開了大幕。

二王集團的所有成員全都摩拳擦掌、熱情高漲??伤麄兘^對不會料到,僅僅半年之后,這場轟轟烈烈的改革就將在致命的打擊下中途夭折,最終以人亡政息而草草收場。

而這位精通黑白之道的堂堂國手王叔文,也將在這盤政治棋局中遭遇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次失敗。

不,是脆敗,是尚未與對手在中盤展開廝殺就全軍覆沒的脆??!

這次脆敗不僅徹底埋葬了王叔文的政治理想,而且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就像歷史上曾經有過也必將再有的其他改革一樣,王叔文的改革之刃一揮起來,就直接刺進了既得利益者的心臟。

被王叔文鎖定的第一個目標是時任京兆尹的道王李實。

之所以選擇他,首先是因為此人一貫橫征暴斂,被長安百姓恨之入骨,搞掉他就能贏得民心;其次,他是宗室親王、唐高祖李淵的五世孫,且是德宗朝的寵臣,從他身上開刀,就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以王叔文為首的改革集團絕不會畏懼強權,而且針對的恰恰是權貴階層;最后,給形形色色的政敵一個下馬威——王叔文連恃寵擅權的宗室親王都敢動,天下還有誰他不敢動?!

二月二十一日,王叔文以皇帝名義下詔,列舉了京兆尹李實的一干罪狀,將他貶為通州(今四川達川市)長史。詔令一下,長安百姓無不歡呼雀躍,并且紛紛在袖子里藏著瓦片和小石頭,守候在李實前往貶所的必經之路上,準備砸他個頭破血流。李實事先得到消息,偷偷改走小路,才算僥幸逃過一劫。

王叔文緊接著采取的第二步舉措是革除弊政、與民休息。

二月二十四日,在他的策劃下,順宗李誦登上丹鳳門,宣布大赦天下,把民眾積欠朝廷的各種捐稅全部取消,同時罷停正常賦稅外的各種進奉;此外,將貞元后期以來的諸多弊政如“宮市”、“五坊小兒”等全部廢除。

所謂“宮市”,是一種由宦官負責的宮廷采購制度。自貞元后期實施以來,宦官們都是打著采購之名,行巧取豪奪之實。剛開始,宦官們還拿著一紙公文以低價向長安商戶強行收購各種貨物,發展到后來,幾乎就是直接從商家和百姓手中搶奪了;此外還強行索取所謂的“進宮錢”和“車馬費”,亦即只要宦官開口說是宮市所需之物,商家和百姓不但要免費奉上,而且還要承擔運送貨物入宮的費用,這已經是明目張膽的搶劫了。長安百姓對此怨聲載道,朝臣也屢屢進諫,可當年的德宗卻置若罔聞。

而所謂的“五坊小兒”,指的是“皇家五坊”:雕坊、鶻坊、鷹坊、鷂坊、狗坊中的差役。這些差役跟宮市宦官一樣窮兇極惡,天天打著皇家招牌在長安坊間肆意敲詐勒索,百姓也往往是敢怒不敢言。

這些弊政為患多年,而今一朝罷廢,長安百姓自然是一片歡騰。

王叔文此舉雖然維護了百姓利益,但卻嚴重觸犯了宦官集團的利益。從這個時候起,以俱文珍為首的宦官集團就開始著手準備反擊了。

三月十七日,王叔文以皇帝名義任命宰相杜佑兼任度支、鹽鐵轉運使;兩天后,王叔文被任命為杜佑的副手。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王叔文才是真正的掌權者,杜佑只是被他推到臺前充充門面而已。

改革派繼行政權之后又如此迅速地掌握了財政大權,這不能不引起反對派的極大恐慌。手中握有禁軍的宦官首領俱文珍等人一再向順宗李誦施壓,要求他速將廣陵王李淳立為儲君。順宗無奈,只好于三月二十四日下詔,立李淳(同日改名李純)為太子。

四月初六,在宣政殿的太子冊立大典上,滿朝文武看見太子李純風華正茂、儀表堂堂,不禁大感欣慰、相互慶賀。唯獨王叔文始終悶悶不樂。因為對于改革派來說,宦官集團與東宮集團的強勢結合,無論如何都不是一個好兆頭。

那天,王叔文一句話也沒說。典禮臨近結束的時候,有人聽見他仰天長嘆,嘴里吟誦著杜甫祭悼諸葛亮的那句詩——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此時的王叔文當然不知道,這句話最終竟然會一語成讖。

王叔文:舉世渾濁我獨清

王叔文意識到,如果不能奪取宦官手中的兵權,那么剛剛燃起的改革之火便隨時有可能被撲滅。五月初三,王叔文以皇帝名義任命原右金吾大將軍范希朝為左、右神策京西諸城鎮行營節度使,任命度支郎中韓泰為行軍司馬。

此時駐扎在長安西面的左、右神策軍是中央禁軍的最精銳部隊,自從德宗回鑾之后便一直讓宦官執掌。王叔文的此項任命顯然又在故伎重施。他希望把老將范希朝推到臺前、取代宦官,再讓心腹韓泰架空范希朝、掌握實權。

可王叔文這回的如意算盤是完全打錯了。

軍隊不同于文官機構,僅憑天子的一紙任命狀絕對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獲得軍隊的效忠。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各級禁軍將領和俱文珍等宦官首領之間早已建立了根深蒂固的利益關系。所以不要說韓泰這種年輕的文官根本無戲可唱,就算范希朝這種資歷深厚的老將出馬,那些禁軍將領也不見得會買他的賬。

很快,王叔文就會無奈地明白這一點。

五月二十三日,俱文珍等人再次脅迫順宗,以明升暗降的手段給王叔文加了一個戶部侍郎銜,卻免除了他的翰林學士一職。按理說,有了戶部侍郎銜,這個翰林學士的職務就顯得不重要了,但是問題在于:一直以來,王叔文都是利用這個職務坐鎮翰林院,從而領導這場改革的,現在免去他的翰林學士身份,就等于把他逐出了改革派的大本營。

這一招很損,王叔文等人當然不能接受。王伾立即出面,上疏順宗,請求保留王叔文的翰林學士銜。然而,結果還是令王叔文等人大失所望?;鹿偌瘓F很快以皇帝的名義答復:允許王叔文每隔三五天進一趟翰林院,但復職請求就免談了。

王叔文痛苦而憤怒地意識到——此刻的天子李誦基本上已經被俱文珍等人控制了。

宦官勢力的強大真的讓他始料未及!

接下來的日子,更讓王叔文痛苦和憤怒的事情就接踵而至了。

那并不是來自反對派的打擊,而是來自改革陣營的內部分裂——宰相韋執誼已經從他的戰友變成了敵人。

導致王叔文和韋執誼反目成仇的原因,首先是二人的性格和處世方法差別太大:王叔文操切忌刻,難以容人,樹敵太眾,而且對改革的期望值太高,打擊政敵的手段太狠;而韋執誼性情則相對比較柔和,處事方式比較委婉,更講究策略,但也少了一點正直,多了一些心計。

六月初,一個偶然事件使二人的這種潛在差異突然間轉變成了公開矛盾。

事情源于一個叫羊士諤的地方官。

由于此人對王叔文的改革不滿,就趁著進京辦差的機會,在各種場合公然抨擊王叔文的政策。王叔文勃然大怒,決定殺一儆百,準備以皇帝名義下詔,將羊士諤斬首??身f執誼堅決反對。王叔文無奈,退了一步,要求將其亂棍打死。韋執誼還是不從,只把羊士諤貶為偏遠山區的縣尉。王叔文怒不可遏,就在人前人后痛罵韋執誼。二人就此鬧僵。改革派的所有成員都為此深感不安,卻又無計可施。

差不多在此前后,有一個類似事件進一步激化了二人的矛盾。

那是在五月底的時候,西川節度使韋皋派他的心腹劉辟來到長安,秘密會見王叔文,準備跟他締結一個利益共同體。說起來,這個韋皋也算得上是個聲威遠播的牛人了。這些年來,自從有了他坐鎮西川,窮兇極惡的吐蕃人就再也不能越過邊境一步,在他手里吃了很多苦頭。正因如此,所以韋皋一直有些居功自恃。他這次派劉辟來的目的,一來是跟王叔文這個朝中新貴套套近乎,二來是想跟他做筆交易。

什么交易?

韋皋覺得西川的地盤太小,想利用王叔文在朝中的影響力,幫他謀取東川(治所梓州,今四川三臺縣)和山南西道(治所興元,今陜西漢中市),把三川之地全部收入囊中;作為交換,他愿意充當王叔文的外援,為他的改革行動搖旗吶喊,必要情況下也可以用武力相助。

如果王叔文世故一點、務實一點、靈活一點的話,他是不應該拒絕這根橄欖枝的。

因為,以韋皋的實力和威望而論,若他能成為改革派的盟友,對王叔文肯定會有極大的幫助。但令人遺憾的是,王叔文從來不是一個世故、務實、靈活的人,所以他也不可能接受這根橄欖枝。

當劉辟來見王叔文時,王叔文一照面就沒給他好臉色看。劉辟心里當然不爽,所以說話的口氣也就比較狂。他說:“太尉(韋皋的中央官職)讓我向您表達誠意,如果您能將西川、東川、山南西道統統劃歸太尉管轄,那他必將以死相報;倘若不給,他也一定會用別的方式相報!”

王叔文一聽,頓時勃然大怒。

像韋皋這種武夫,他本來就不想結交,雖說此人有些軍功,可說到底也是個軍閥,這種人找上門來做交易,簡直讓王叔文覺得是對他的侮辱!此時此刻,這個看上去牛皮烘烘、其實屁也不是的說客居然還說什么“以別的方式相報”,這是在商量事情嗎?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恐嚇?。?

王叔文氣得七竅生煙,當即把劉辟轟了出去,然后對韋執誼下達了收拾劉辟的命令。

這命令還是一個字:斬!

可韋執誼照舊還給他一個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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