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現在怎樣了。戴著一副近視眼鏡的中年男子，以專業且不帶多余情感的語氣，隔著辦公桌看向正坐他對面的香野子問道。他的眼神里同樣不帶多余情感，不存在居高臨上的壓迫感，也不存在自以為是的批判。

就，香野子努力張口說出自己的問題，或者說是病癥。但是她發現自我暴露對她來說如同多年前第一次主動看精神科醫生一樣，是如此的困難。仿佛一開口整個人就會徹底崩潰。她看向坐在旁邊的方俞以示求助，方俞只是認真地看著香野子不說話。就，香野子吐出同一個字后渾身便上下繃緊，她低頭咬緊牙關，把雙手并排搭在桌沿上，指甲在桌上用力搓磨。醫生安靜地等待，像是預料到香野子一定會說下去那樣。香野子深吸一口氣說道，就情緒很容易失控，經常沒有緣由地想哭。睡眠不好。總是做噩夢。

現在還是一樣情緒低落嗎。

嗯？香野子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還有自殺傾向的想法嗎。

幾年前試過，在香港。

那現在還有想死或者自殺的沖動嗎。

嗯。

頻率高嗎。一周大概幾次。

幾乎每一天。香野子越來越小聲地回應道。

醫生對著電腦屏幕打字，然后把打印出來的紙張遞給香野子說道，劑量我重新給你調一下吧。

哦。香野子疑惑地站起身正準備走出305室，方俞突然來了一句，醫生，不用做心電圖那些檢查了嗎。

你之前不是才做了嗎。醫生不惑地看著香野子。

沒有啊，就幾年前在這里做過一次。香野子回道。

我怎么記得你才做過沒多久呢，你的病歷本呢。

在這里。香野子返回座位上，把病歷本重新遞給醫生。

醫生皺著眉頭，過了許久他說道，這樣吧，你再重新做一遍檢查吧，然后再回來我這里。

哦。好。香野子十分熟悉測試流程，尤其是那個用于測試腦電圖時涂在腦袋上的惡心凝膠，至今仍記憶猶新。在方俞陪同下她，她們從四樓的心理測試，到二樓的抽血化驗，再到隔壁的腦電圖室和心電圖室。做完了所有體檢，她們再度返回三樓的305室。進去前方俞對香野子說道，我坐在外面等你吧。

醫生看著報告說道，你的情況比較嚴重，我建議你住院。

不要。香野子一口拒絕了。

那我先給你開半個月藥。你自己來還是有人陪同過來。

香野子對這個問題感到莫名其妙。她指了指不久前方俞坐的位子說道，就剛才坐這里那個朋友陪我來的。

醫生又對香野子說道，她跟你什么關系啊。

大學同學。認識很多年了。她說上個月左右在你這里看了，然后介紹我來看的。

她現在人呢。

在外面等我。香野子感到越來越困惑。

有出現幻覺幻聽，或者感覺有人監視你，想要傷害你嗎。

唔，好像沒有吧。

下次你來復診的話，帶上你的直屬親屬。最好是父親或者母親。行了，你拿著這些藥先吃半個月看看情況吧。

哦。香野子接過醫生開的藥方站起身，臨走前回頭對醫生說了聲謝謝。

接近黎明前，窗外下起了大雨。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的香野子坐臥在床邊點了根煙，閉目養神地想道，雖說吃了兩周的藥，睡眠質量并沒有得到明顯的改善。果真如方俞所說，這兩周的癥狀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嚴重了。要不是被提前提醒過，她估計自己又會像以前那樣偷偷地斷藥，然后不去復診。而今天下午就要去復診了，但愿這雨在出門前停下來，她不喜歡在下雨天出門，雨天出門可不是好征兆，往往讓事情變得更麻煩。

母親中午來到香野子住所時雨已經停了。香野子稍微放下心，簡單收拾下便和母親前往醫院掛號，坐在305室前的座椅上排隊等候。直至香野子進去見了醫生，被他簡短地問了幾句狀況，然后讓她把母親叫進來要單獨跟她母親聊聊，她才感覺事有蹊蹺。

醫生，我女兒怎樣了。

她現在的情況比較復雜，所以我想先跟您了解下她的一些基本情況，她在成長過程中有沒有明顯地性格變化，比如說性格本來很開朗的突然變得自閉內向。

這……有的。小時候的她很開朗，很乖，讀書也很用心，完全不用我們操心。好像是上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吧，她開始突然變得內向，不怎么說話，放假也不出去跟同學出去玩耍。我們以為她在學校被欺負了，問她她又不說，后來想著可能是學習壓力或者孩子在成長嘛，總會有點改變，而且我們那時工作很忙，想著她升初中換了學校就會有改善，就沒太在意了。事實上，上初中后她突然又變回以前的開朗外向了，讀書成績也很好。只是她總有那么一段時間是孤僻內向的，總之反反復復吧。直到她父親離開家里，她就徹底變了個人似的，性格暴躁易怒，開始抽煙喝酒，逃學染發，夜不歸宿。唉，原本好好的一個乖孩子，最后變得又是紋身又是休學，我真的也搞不懂她了。

您知道您女兒幾年前在香港自殺過嗎。

嗯，那時候我才知道她得了什么抑郁癥。醫生，她是不是因為這個病才變成這樣啊。

造成抑郁癥的原因有很多。每個人的原因都不一樣，現在在醫學上來說還沒有一個很明確的解釋什么人更容易得抑郁癥。簡單來說，抑郁癥就像是感冒那樣，不過它是種精神上的感冒。

這樣，那醫生我女兒她能不能治好啊。她這個孩子從小就很聰明懂事，學習成績又好，從小到大沒有一個老師不夸她，我們對她很呵護，她想要什么我們也盡量滿足，就是我跟她父親的感情生活不太順利。但是這也不至于這樣啊，怎么后來就變得那么讓人操心呢。現在都三十歲人了，還說著不結婚什么的，她腦袋里的那些想法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老是跟別人不一樣，書倒是看得很多。醫生，她會不會是看書看傻了啊。

這怎么會呢。聽到母親最后這句話時醫生啼笑皆非地回道。

那她到底哪里出問題了呢。母親焦慮不安地問道。

這么說吧，以我觀察，您女兒不是抑郁癥那么簡單。聽完您說的，我懷疑您的女兒她可能患有人格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