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猶豫啊,我們都不能與敵人動手的。”
克瑞斯在說話的同時將一袋金銀幣灑在地上,使得身后的追兵頓時亂了秩序——雖然名字改為了軍團,但這些帝國軍到底是傭兵團出身,而傭兵對于金錢是很敏感的。
擺脫了追兵之后,克瑞斯回頭看看周圍,只有他和阿斯爾兩人。
“真是太糟糕了,沒有杰克佛里特在旁邊我們自衛能力幾乎是零。”
克瑞斯本來的計劃是自己引開追兵而讓杰克佛里特帶著阿斯爾行動,如今他不得不親自照顧這位年紀比他大的主君了。好在克瑞斯早已習慣了野外生活,他完全有自信把自己和阿斯爾照料的很好。
克瑞斯帶著阿斯爾一路向東,沿途中小心翼翼的避開銀狼軍團的搜索隊。克瑞斯對于野外生存的能力可要比杰克佛里特強的多了,他總是能夠為阿斯爾找到最好的食物和宿處。只是由于他們必須躲開帝國的騎兵,行動的速度大大減慢了。一路上克瑞斯發現這位年輕的主君沒什么主見,事事總是習慣于聽從他人的意見。作為未來的國君,從諫如流倒不是一件壞事,可是過份軟弱絕不是一個人君應有的品質。
“殿下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位仁慈的君主,但在這樣的形勢下,殿下的軟弱性格恐怕會對復國大業帶來影響呢。”
克瑞斯一有機會就提醒阿斯爾注意這一點,阿斯爾每次都虛心受教,過后卻沒有什么改變。
幾天以后,克瑞斯終于帶著阿斯爾抵達了法爾桑城堡,這里是法爾桑家族的自治領地,這個家族在原阿倫西亞王朝時期就是貴族了,歷史十分悠久。當索菲亞王國崛起時,該家族的家主明智的選擇了投靠索菲亞的道路,由此保全了自家的領地和爵位。在過去的一百年中這個家族一直沒獲得什么特別的地位,家族中曾獲得過的最高地位也只是掌劍官而已,這一代的家主麥蘭·法爾桑侯爵甚至什么官位也沒有,就靠家中的領地維持生活。
“總是保持著低調的原因不外乎幾種:要么是有著很高尚的情操,不愿陷入政治的爛泥潭中;要么就是自家的水準過于低下,無法吸引別人的注意;再或者……有強大的實力和比實力更大的野心,為了不引起當權者的懷疑而故作低調——這位侯爵大人屬于哪一種呢?”
對于克瑞斯的詢問阿斯爾只能聳聳肩,對于這位麥蘭侯爵他和克瑞斯一樣一無所知,事實上他從未見過他,法爾桑家族的現任家主只是在當年諾蘭德夫王登基時和諾蘭德夫王與凱瑟琳王后成婚時到過王都圣佛朗西斯城兩次,那時阿斯爾當然尚未出生。
“快開門,王太子阿斯爾殿下駕到。”
當他們來到這座不大的城堡下時,克瑞斯只得充當了傳令官的角色。但城頭上的哨兵只是懶懶的朝下看了一眼。
“這個月已經有三個自稱是王太子殿下的騙子到這叫門了,他們的腦袋現在正在城門口懸著呢,你們若不想死的話就乘早滾的遠遠的,我可不想再殺小孩子了!”
那哨兵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城門上高懸的幾個干癟人頭。
聽到這樣的回答,克瑞斯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了。
“謹慎倒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你們這些傻瓜看清楚了。”
克瑞斯舉起阿斯爾懷抱著的圣地之槍。
“你們總聽說過圣地之槍吧,還不去快稟報你們的城主!”
城頭上頓時騷動起來,幾個哨兵都圍攏過來,伸長了脖子朝城下看,先前那名哨兵在看清了阿斯爾手中的證物后,啊的驚叫了一聲,就匆匆忙忙的向城內奔去。
“防衛倒是挺嚴,看來這位侯爵還有點能耐。”克瑞斯低聲對阿斯爾說。
“這位侯爵”對他們的接待儀式頗為隆重,當克瑞斯向城頭的哨兵說明阿斯爾的身份后不久,法爾桑城堡的城門大開,一個五十多歲,滿面精悍之色的中年男子身著華麗的服裝帶著衛士隊迎接出來。到了阿斯爾面前他匆忙的跳下了馬,首先看了看阿斯爾手中的圣地之槍,然后對著克瑞斯單膝跪倒:
“不知殿下駕臨敝處,微臣不曾出城迎接,還請殿下見諒。”
他和其他人一樣,都為克瑞斯的華麗氣質所迷惑。
克瑞斯與阿斯爾對望一眼,都笑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誤認了。阿斯爾縱馬上前,接受了法爾桑侯爵麥蘭的行禮,同時說道:“侯爵大人不必多禮,我們還是進城再談吧。”
吃驚而尷尬的麥蘭侯爵抬起頭來看著阿斯爾,然后自我解嘲的笑了:
“對,對,殿下的容貌與王后陛下頗為相像,請恕微臣愚昧。進城再談,進城再談。”
沒過多久,城堡大廳內就排開了豐盛的宴席,自從逃亡之后阿斯爾還是第一次享受到符合他身份的晚餐。他還不能喝酒,只能用牛奶接受麥蘭的頻頻祝酒。而他幾次三番想要向麥蘭侯爵打聽杰克佛里特和玫蘭霓絲的情況,卻都被克瑞斯用眼神阻止了。
酒過三巡之后,麥蘭站起來向阿斯爾致意:
“殿下,微臣聽說了卡德萊特平原的慘事后就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趕赴王都為殿下分憂,只可惜微臣將少兵微,無力向帝國挑起復仇之戰,如今殿下親臨此地,正好請殿下登基正位,傳召四方以恢復正統。”
阿斯爾搖了搖頭,說道:
“侯爵大人的忠誠之心我可以理解,只是現在我必須前往林斯塔的舅父那里,向他借兵才有復國的希望。若侯爵大人愿意,我們可以一起前去,日后大人就是索菲亞復國的第一功臣了。”
這一番話是克瑞斯預先教他的,此時阿斯爾照本宣科的背出來,倒也像模像樣。
麥蘭哈哈大笑,道:
“殿下的想法大錯了,林斯塔區區小國,一向就沒什么兵力。克拉里克王一介文弱書生,如何能助殿下復國。不如殿下就以此地法爾桑城堡為陪都,豎起王旗,令四方諸侯起兵響應,與帝國再戰一場。若取勝則可以恢復王國,進而爭奪天下;若敗了也可以與帝國和談,至少保住索菲亞的半壁江山。殿下大國之主,又何必去仰人鼻息呢。”
阿斯爾沒料到這位侯爵竟有這么大的野心,他求助的回頭看著克瑞斯,希望他能有所對策。克瑞斯像他眨了眨眼,示意沒關系,然后轉頭看著法爾桑侯爵麥蘭,笑著說:
“侯爵大人的意思,是想和帝國正面交手了,不知侯爵大人手頭有多少可用之兵?”
麥蘭疑惑的看著克瑞斯,向阿斯爾詢問道:“這位是……?”
“索菲亞的新任書記官克瑞斯大人。”
阿斯爾臨時為克瑞斯封了官位。書記官的職位不是很高,但這個身份卻可以參與國家的所有大事,且可以直接向國王報告事務,因此有很直接的權力。再加上克瑞斯的王者氣質,麥蘭也不敢輕視他。但是一談到自己手頭的兵力,麥蘭頓時顯出一付趾高氣昂的神色,一點都沒有剛才所說“將少兵微”的樣子。
“請恕微臣僭越,考慮到近年來四處戰爭不斷,微臣征召士兵時略微超過了軍制的規定。所以兵力么……嘿嘿……目前微臣手下共有八個中隊的兵力。”
麥蘭顯然對自己的實力很得意,一點都沒把違反索菲亞的軍制放在心上。
克瑞斯微微皺起眉頭,按照索菲亞軍制的規定,諸侯的兵力不得超過一個軍團編制的三分之一,通常大陸上各軍團的軍力為十二個中隊,也就是說諸侯的自備兵不能超過四個中隊。這是為了防止各地領主擁兵自重,對王國政權形成威脅。而今法爾桑侯爵麥蘭的兵力超過了規定整整一倍,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他有不臣之心了。當然,在目前的情況下,沒有一兵一卒可指揮的克瑞斯必須借重于他的兵力。
“如此甚好。”
克瑞斯的臉上笑意更濃了,以至于周圍的人都感到這里似乎升起了一輪燦爛的太陽。
“只是這點兵力仍不足以同帝國對抗。大人何不與我們合兵一處,共同前往林斯塔,以大人之才,日后定可成為討伐帝國的主將。”
麥蘭臉上逐漸顯現出不耐煩的神色,雙手握拳,盯著阿斯爾說道:
“殿下,微臣苦心勸諫,難道殿下就絲毫不予采納么?微臣一心為殿下打算,可殿下卻置之不理,硬要獨斷專行,未免太讓作臣子的寒心了吧。”
克瑞斯冷笑一聲,說道:
“麥蘭侯爵一心想將殿下留在此地,無非是想借殿下的名義號令諸侯,把持朝政罷了。侯爵大人若是看殿下年輕就想要控制殿下以為己用,可就大錯特錯了。”
麥蘭怒吼一聲,跳起來一把撕去了身穿的華貴禮服,里頭竟然是一身甲胄!他大叫一聲:
“來人,快來人哪!”
廊下頓時沖出一大群全副武裝的劍士,顯然是早已埋伏好的。看到己方占了絕對優勢,麥蘭又沉穩下來,獰笑著向阿斯爾說道:
“殿下的身邊有這等狡詐的佞臣,難怪殿下聽不進我等忠良的諫言了。只是,事到如今,微臣等仍無不軌之心,只是還請殿下仔細考慮微臣的意見,即使是卡奧斯的皇帝,想必也不會將忠臣的諫言置于不顧吧!待微臣為殿下除去了妄言的佞賊,再向殿下請失儀之罪。”
一邊說著,麥蘭一邊拔劍出鞘,向克瑞斯一步步逼進。
克瑞斯的臉上仍然不動聲色,冷笑道:
“‘仍無不軌之心?’,那么侯爵大人為何要囚禁王國的大將杰克佛里特將軍呢?”
同時,他的手無聲無息的放在了置于桌旁的圣地之槍上。
此言一出,麥蘭,阿斯爾兩人都大驚失色。阿斯爾用手指著麥蘭,叫道:
“麥蘭,你想謀反嗎!克瑞斯!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而法爾桑的侯爵則后退兩步,死死的盯著克瑞斯,叫道:
“你,你是怎么……?”
麥蘭的話沒能說完,當他經過一群原先被嚇的瑟瑟發抖的侍女時,突然有一道細細的劍光從人群中飛出,沒等麥蘭有所反應,劍光就纏上了麥蘭的脖子。一個身著侍女服飾的少女從侍女群中竄出來,將劍架在了法爾桑侯爵麥蘭的臉上。
“玫蘭霓絲!”阿斯爾興奮的叫道。
“阿斯爾殿下!”
玫蘭霓絲也很激動。
“我和杰克大人兩天前就到這里了,可是這個壞家伙!”
她指著被她制住的侯爵。
“他灌醉了杰克大人,還把他關起來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幸好剛才遇到了克瑞斯……”
“快把杰克佛里特將軍放了!”阿斯爾怒吼道,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發脾氣。
“還有他的武器,甲胄和馬匹。”克瑞斯在一旁補充道。
驚慌失措的士兵們看著麥蘭,脖子被劍指住的法爾桑侯爵只得無奈的點了點頭。過了片刻,杰克佛里特堅定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了過來,很快,王國的的第一勇將出現在阿斯爾的面前,他的身上帶了牢獄的痕跡,幸運的是,杰克佛里特并沒有受傷。
“殿下!微臣無能,未能保護殿下……”杰克佛里特的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之情。“真是慚愧,想不到會栽在自己人的手中。”
“自己人?”克瑞斯又笑了。“那么就麻煩這位‘自己人’的侯爵大人送我們出城,如何?”
“請交給我負責吧。”重新披掛好的杰克佛里特將銀劍擱在了麥蘭的脖子上,這一下徹底斷絕了麥蘭的逃脫之念——麥蘭膽子再大也不敢在索菲亞王國第一猛將的手下輕舉妄動。
當他們一行人走出城堡大廳時,外面響起了一陣駭人的囂叫聲。他們被八個中隊的士兵包圍了,但是沒人敢上前動手——麥蘭在杰克佛里特的手中呢。
劍和槍的鋒銳映照著火把的光芒,阿斯爾等人押著麥蘭從樹林般的矛槍叢中穿過。出了城堡后,他們又上馬奔馳了一段,直到看不見法爾桑城堡的塔樓時才停下來處置麥蘭。
“怎么發落他?”阿斯爾拉著克瑞斯走到一邊后,小心的詢問道。
克瑞斯一言不發,只是用手作了個用力斬落的手勢,使得阿斯爾大吃一驚。
“你不是說你不愿殺人的嗎?”阿斯爾驚異的問道。
“我只說過我不愿看見流血而已,必要時我并不在意背上殘忍的惡名。”
克瑞斯用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冷酷語調毫無憐憫心的回答。
“這樣恐怕不好吧,他的手下人也許會因此而投向帝國的。”
阿斯爾猶豫的看著克瑞斯。
“殺害俘虜確實會影響殿下的名聲。”
克瑞斯不慌不忙的回答說。
“但是麥蘭這個人并非無能之輩,而且他的野心很大。他擅自增加兵力就表明他早已有不臣之心,殿下即使此時放了他,他也不會對殿下感恩戴德。相反,他一定會率領那八個中隊追殺殿下,原因很簡單——他已經走上了無法回頭的背叛之路,只能走到底了。如果我們現在殺了他,他的部下就會陷入混亂之中,即使他們要投降帝國也是很長時間后的事了,可是若首領麥蘭決定投向帝國一方,那將立即令我們陷入不利的處境之中。所以,殿下最好還是狠一次心吧。”
阿斯爾猶豫了良久,終于點了點頭,他走到看守麥蘭的杰克佛里特身前,低聲同他商量起來。然而杰克佛里特只聽了幾句就高聲反對:
“這絕對不行,殿下!我們從重重包圍的法爾桑城堡走出來,而周圍沒有人敢攔阻我們,就是因為我們用劍指著麥蘭,也就是說我們以麥蘭的生命同他的部下達成了這樣的契約——他們放我們離開,我們不傷害麥蘭的生命。如今麥蘭的部下放我們安全離開,而殿下卻殺了麥蘭,這會令殿下失去人望的。如今殿下面臨復國的大業,若殿下連自己的諾言尚且不能遵守,將來又憑什么去號令天下呢?”
面臨這種關系到原則的問題,雖然是面對主君,杰克佛里特的言辭也毫不客氣,這正是他的性格使然。一向沒什么主見的阿斯爾頓時又猶豫了,他又回頭看著克瑞斯。
克瑞斯苦笑了一聲:
“杰克大人似乎沒弄清什么是諾言,我們可沒答應他們任何條件。殿下處置王國的叛臣似乎也談不上失信。”
“這只是辯詞而已,威脅他人本就是一種契約!不能為了方便而放棄原則,更不能教殿下做不擇手段的事情!”
杰克佛里特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克瑞斯無奈的聳聳肩:
“既然這樣,那就由杰克大人決定吧,只是,杰克大人的正直恐怕會令我們陷入不利境界呢。”
杰克佛里特點了點頭,他轉向麥蘭:
“剛才我們的辯論你也聽到了,麥蘭侯爵,如果你還有一點兒索菲亞臣子的良心,回去之后就應該知道怎樣做,希望以后我們不要為今天的決定而后悔。”
說著,他收回了一直擱在麥蘭脖子上的銀劍,并后退了幾步,讓麥蘭離去。
麥蘭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不聲不響的走開。當他完全脫離了阿斯爾等人的追擊范圍時,他驟然回頭,用一種極為怨毒的聲調叫道:
“你們等著吧,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為今天不殺我的決定后悔了!我一定要割下你的腦袋獻在卡奧斯皇帝法蘭陛下的御座前,阿斯爾小子。”
急匆匆的一說完,他就朝法爾桑城堡的方向狂奔而去。
“決定的真快呀,不愧是法爾桑的領主。”
克瑞斯帶著苦笑低聲的說。而杰克佛里特則顯得頗為尷尬,訥訥的看著阿斯爾:
“嗯,殿下,沒想到麥蘭是個如此不知好歹的人,克瑞斯的建議……嗯,也許有點道理。”
克瑞斯徑直走去整理戰馬的肚帶,同時說道:
“快走吧,我們距離林斯塔還有好長一段路呢!反正現在的處境已經夠糟的了,再加上一個麥蘭也不會更壞了。”
克瑞斯的聲調中帶著明顯的安慰語氣。
阿斯爾點了點頭:
“有克瑞斯和杰克佛里特在身邊,我什么都不怕的。”
他一回頭看見了滿臉不高興的美貌女神官,又趕緊補充了一句:
“當然,還有玫蘭霓絲小姐。”
七
他們的處境遠遠沒有象克瑞斯所說的那樣“不會變得更壞”,事實上恰恰相反,法爾桑的領主麥蘭很快就同銀狼軍團的科爾登斯碰面了,兇殘嗜血的狼和狡詐的地頭蛇之間達成了聯手追殺阿斯爾等人的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