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夫下了判斷。他抓住的是一個比萊恩斯年紀還要小的男孩,戴著一頂小氈帽,穿著破爛的土布褂子,臉上還長著雀斑。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袋子,掙扎中亮閃閃的銀幣從破口中滾落下來。艾爾夫顯然是不愿對小孩子使用暴力,他松開手。但隨后趕到的槍兵戈爾斯又緊緊抓住了他。
“小東西,就是你讓我們丟盡了臉。”
戈爾斯舉起槍打算一下子結果他。這倒也不能說戈爾斯為人殘暴,對于盜竊王家金庫的犯人各國法律都是直接處死,無需審判。但這一回有萊恩斯在旁邊大說怪話:
“嘖嘖嘖,真是光榮啊,戈爾斯,剛才還嚇的瑟瑟發抖,此時卻對著一個小孩子高高的舉起鋼槍,你這么急于殺掉他是不是怕他會還擊呢?”
被這么一說,戈爾斯只得汕汕的放下武器。
“他的盜竊讓我們倆丟了小隊長的官職,子爵閣下。”
戈爾斯說道。
“他拿的并不多,不該判死刑吧。”
此時萊恩斯竟然為那個小盜賊辯護。
“根據法律,盜竊王家金庫無論數額大小都要處死。”
艾爾夫也加入到辯論中。
“我可不知道這條法律。”
萊恩斯仍不放棄陣地。
此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辯論。一個清朗自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索菲亞的阿斯爾王太子殿下,您已經無路可走了,請出來投降吧。在下雷昂,以青龍騎士的名譽保證您的安全。”
室內四人面面相覷,兩名士兵都被弄糊涂了。
“真是值得信賴的保證啊。”
阿斯爾竊笑著自言自語:
“可惜我不是王太子,不能代他回答。”
那聲音等了片刻又響起來:
“阿斯爾王太子殿下,若您不愿出來我只好進去了,相信您也清楚圣劍蘭特貝爾克的威力,這一道鐵門是攔不住我的。”
雷昂說完話后又很有風度的等一陣——他無需著急,室內的人飛不了。室內四人都傻了眼。
“這回完蛋了。”
戈爾斯低聲自語,他放開了竊賊。艾爾夫雖然臉色蒼白仍舉起了手中的劍,準備作最后的抵抗。萊恩斯嘴上猶自說:
“沒啥好怕的,他們進來我們就投降好了。反正阿斯爾也不在這兒,他們說不定會放我們走呢……”
聲音越來越小,兩腿卻在不由自主的發顫。這時,那被丟在一邊的盜賊突然嘿嘿一笑,說話了:
“如果我帶你們逃出去,王太子殿下您能赦免我嗎?”
“你能嗎?”
萊恩斯顧不上修正他的錯誤。
“我挖了一條地道……”
沒等他說完萊恩斯就拉住了他的手:
“廢話少說,地道在哪兒?”
三人跟著盜賊走到一處墻角,推開一堆破木箱,地上赫然出現一個黑黑的洞口。
“難怪我們百般防范也沒用,原來是有一條地道直接通進來。”
艾爾夫一臉恍然大悟狀。而此時戈爾斯正在發愁:
“地道口太小了,我多半進不去。”
此時雷昂又說話了:
“那我就進來了,王太子殿下。”
隨著話語聲,外面的鐵門響起了被敲鑿的聲音。
戈爾斯舉起槍:
“我留下斷后吧,大人,您要知道我不是一個懦夫!”
“屁話!把盔甲脫了,塞也要把你塞進去。”
萊恩斯嘴上說話手上也沒閑著——他正將大把的金幣朝口袋里塞。一邊還沖著大家叫嚷:
“喂,你,把袋子里的銀幣換成金幣,再多拿幾袋。你們兩個也別閑著,快來幫我拿,越多越好,逃亡生活可是很花錢的喲。”
但兩名守衛拒絕監守自盜:
“您可以盡量多拿一些,但我們不會動金庫里的一個子兒,閣下。”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艾爾夫仍堅持他的氣節。
萊恩斯氣壞了:
“你們現在是為卡奧斯人看守金子!”
他大叫著。但艾爾夫絲毫不為所動:
“怎么說都沒用,我們既然身為金庫守衛,就決不能監守自盜!”
“說的對!我們是誠實的人。”
戈爾斯一邊手忙腳亂的脫盔甲一邊說。
此時鐵門發出了最后一聲嗚咽,門上被鑿了個大口子,圣劍蘭特貝爾克晶瑩閃爍的劍身從中透了過來,切斷了一截門閂。門外帝國軍的歡呼聲清晰可聞。
“快,快!”
四人魚貫跳進洞里。萊恩斯此時比戈爾斯還要顯得臃腫不堪——他全身上下掛滿了錢袋,雙手還拎了幾袋,身上所有的衣袋里都塞滿了金幣。就在臨跳進洞時他還扔了幾袋金幣進洞,掛在腳上拖著走。這動作就連那盜賊都為之吃驚:
“真夠貪的,比我還要貪哪!。”
三道門閂全被切斷了,帝國軍沖了進來。可他們的歡呼聲很快變成了怒吼——到手的獵物不翼而飛了!一陣慌亂的搜尋后他們發現了地洞,青龍騎士雷昂站在地洞口邊,臉色煞白。雷昂很少發怒,但此時站在他身邊的士兵都從他微微顫動的身軀和緊握的雙拳感覺到了恐怖。那些士兵無聲的退開,對于滿地的金銀幣連看一眼都不敢——雷昂最討厭劫掠這種事。
“要不要鉆下去追?”
副官柯利亞特問道。副官的作用就是在此時溝通上官與下級的聯系,做為雷昂的私交好友,他也為這一次的大功從眼皮底下逃走而惋惜。
“算了。”
雷昂的聲音里仍含著怒氣:
“堂堂青龍騎士團豈能鉆地洞,這么個小耗子洞我們也鉆不下去。”
他向后一揮手:
“大家都很辛苦了,趁著陛下的統計官尚未到來,你們盡力拿一些吧,注意不要攪亂了秩序。”
士兵們發出一陣歡呼。青龍騎士雷昂雖然嚴格卻并不死板,這也是使士兵們愿意為他効死力的原因之一,要士兵們辛苦攻入敵軍金庫卻空手而歸確實是有些不近人情。
八
地道里狹窄而潮濕,四人排成一列慢慢向前爬行。若是回頭,黑暗中彼此也只能看到對方的眼睛在發亮。這里的土壤很疏松,這也許是能夠被挖成地道的主要原因吧。
“太狹窄了!”
首先發出抱怨的是萊恩斯。
“你自己拿的太多了,再說我當初是按照自己的身材挖的地洞,我可從來沒想到象你這樣大包小包的搬。”
那竊賊自從知道萊恩斯并非王族后就顯得自在多了。索菲亞的風氣一向開明,大部分市民對于貴族遠不象對于王族那樣敬而遠之。而萊恩斯恰巧就喜歡這種平等的語氣,盡管他是國內最大貴族之子,他卻生來就討厭以階級劃分人。
“你叫什么名字?”萊恩斯又問。
“村里的人都叫我吉姆。”竊賊回答。
“姓什么?”
“姓?”
“就是你們家族的傳世名。例如我們家的姓是利奧特,你的父母沒告訴你嗎?”
“我沒見過他們,村里的人把我養大。他們從沒告訴我有姓,只有你們這些貴族才有姓,我的名字就叫吉姆。”
“看來你和我一樣啊,都是孤兒。”
萊恩斯嘆了一口氣。
“我很早以前就沒有了母親,不久前又剛剛喪失了父親……父親常說孤兒能夠依賴的只有好朋友,我們以后做好朋友吧。”
“那好極了,我從來沒有過貴族朋友。你搬錢的樣子似乎很熟練啊,以前也干過我們這一行嗎?”
吉姆立即和新朋友開起玩笑來。
“啊哈,我每次進入金庫時都想象著有一天能偷竊金庫的景象。”
萊恩斯毫不害臊的說出了他心中的念頭。他接著又問:
“地道一直通到城外嗎,就像故事傳說中的那樣?”
“當然不會,我可不會那么白費力氣,地道口就在王宮內。”
“在哪兒!”
另三人同時發問,若好不容易鉆出去卻仍落在帝國軍手里那可太冤了。
吉姆神秘的一笑:
“出去就知道了,很隱蔽,不會被發現的。”
艾爾夫此時也插話了:
“你為什么只偷銀幣呢,金幣可要比銀幣有價值的多啊。”
“你們貴族當然可以自由自在的花錢,可如果我們這些平民拿出金幣付賬,就會被巡邏隊逮捕盤問的。偶爾拿一兩枚銀幣出來問題倒不大。”
吉姆憤憤不平的說。
戈爾斯此時不甘寂寞似的高聲喊叫起來:
“幫幫我,我被卡住啦。”
三人只得一邊咒罵一邊連推帶拉,并扒松土壤幫助他,由于戈爾斯的原因他們在地道中只能慢慢挪動。
好在地道并不很長,艱難的爬了一段時間后四個逃亡者看到了象征自由的亮光。他們逐個爬出了洞口。當萊恩斯剛從洞口探出腦袋時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拎了上去。一霎那間萊恩斯以為自己落到帝國軍的手里了,但他隨即笑出聲來。他看到一個肉山般的胖廚娘一只手拎著他,一手拎著吉姆,嘴里還在喋喋不休:
“吉姆,你這壞小子,又來偷雞蛋了,還帶了人來。”
“對不起,貝蒂大嬸,這些是我的朋友,從王宮里逃出來的。”
吉姆一本正經的說。
“我知道,可憐的孩子,瞧你們臟的。”廚娘愛憐的說。
吉姆的地道口開在王宮廚房的雞窩里!四人鉆上來時頭上身上落滿稻草,戈爾斯鉆出來時更是頂翻了整個雞窩。好在廚娘貝蒂是吉姆的同村人,四人得以吃了一頓飽飯。帝國軍在王宮里鉆來鉆去,但誰也沒對廚房里四個臟兮兮的打雜小廝感興趣。可是一想到青龍騎士和他們處在同一片屋檐下,誰都不可能有好胃口了,四個人填飽了肚子以后就急匆匆的溜出了王宮——盡管帝國軍封鎖了所有的出入口,可廚房的圍墻是王宮所有宮墻中最低的。雖然如此,負擔過重的萊恩斯仍然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爬過去。
街上比起阿斯爾和杰克佛里特逃跑時已經平靜了許多,但有許多帝國的巡邏隊在走來走去。四人鬼鬼祟祟的躲開巡邏隊的視線,躲到了離王宮最近的大圣堂里。只是萊恩斯此時的尊容實在太顯眼了:身上掛滿了錢袋,走路時金幣還會從口袋里掉落出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會把他和吉姆的職業相聯系上。因此他們還是引起了一名帝國士兵的注意,他跟著四人進了大圣堂。但圣堂里只有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年輕修道士在等著他。
“可疑分子在哪兒?”
帝國士兵一手握劍問道,作為占領者他已準備好應付可能的抵抗。但那小修道士顯然沒有以武力抗衡的意思。
“他們往那邊去了,尊敬的長官。”
修道士用手指著側門,地上果然有幾枚金幣通向側室。想發財的士兵剛轉過頭去,那修道士猛然間舉起手中的祈禱書朝他的頭砸過去。這本專門被挑出來的厚書封面上包了鐵皮,一下子就將這個倒霉士兵打暈了。
“出來吧!”
修道士轉向側門方向,臉上帶著和他職業不相符的爽朗笑容。
“干的真漂亮,海因修士。”
萊恩斯總是第一個說話。而艾爾夫的感謝則更為簡潔:
“多謝你,海因修士。”
“沒什么,萊恩斯子爵。您竟然能夠逃出王宮,實在是非常幸運啊。”
雖然此時萊恩斯的樣子是四個人中最狼狽的,但修道士海因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封爵。
“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萊恩斯感到非常奇怪——他們只是剛剛才認識啊!
海因笑而不答,說道:
“這里是索菲亞教區的大圣堂,卡奧斯與我們信奉的同樣是偉大的米爾斯神,他們不敢得罪圣城卡達印的總教團,所以不會進來騷擾,子爵閣下和您的隨從在這兒很安全,我現在出去了解城內的情況,找機會帶你們離開這兒。”
“千萬記著打聽王太子阿斯爾的消息。”
萊恩斯叫道。
“我會打聽的,不過有杰克佛里特將軍隨同,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可憐的阿魯巴將軍大約捐軀了吧。”
海因隨口說著向門外走去,留下萊恩斯在房里納悶兒:
“他怎么知道這么多?就像和我一起逃出來的。”
九
每一次立下大功后,青龍騎士雷昂總是會感到沮喪。因為他總是覺得自己本可以做的更好。他的副官兼好友柯利亞特就經常指出這是他的完美主義思想在作祟。這一次又是如此,眼看著快要被生擒的索菲亞王太子溜了,就連柯利亞特也認為他們的運氣太糟了。因此,當雷昂一腳踢開索菲亞王國的核心之地——大議事廳的大門時,他的心情實在是不怎么好的。當他看見站在王座旁等候的克勞德主教時,他的情緒就更壞了——雷昂一向就討厭背叛者,盡管克勞德的作為對帝國有利。
“閣下這一次及時轉變了立場,不愧是號稱索菲亞的第一智者,相信閣下的行為定會得到我皇帝陛下的重賞。只是閣下一人在此難道不怕被昔日的同僚刺殺嗎?”
雷昂的話語中帶著明顯的譏刺之意。
“我這具殘破之軀已不足關注,可聽憑將軍處置,只是現在請將軍遵守我與貴國皇帝達成的協議,立即恢復街道上的秩序,保證王都內平民的安全。”
克勞德無視于雷昂的敵意反而對他提出了要求,這使得雷昂不由得對他起了興趣。
“我們怎么知道你不會乘我們出去時趁機逃跑?”
柯利亞特忍不住出聲幫助上司。
“若我想逃跑現在你們就看不見我了,更何況按照你們的說法,我還要等待貴國皇帝的獎賞呢。”
兩人一時啞口無言。克勞德的臉上則現出笑意——論武藝他當然遠不及眼前的這兩個青年,但論辯才就是雷昂與柯利亞特加起來再翻上兩倍也比不上他的經驗充足。他繼續進逼:
“根據我的了解,我們的金庫已受到了一定的損失,街上也出現了貴國士卒哄搶居民財物的事件,我已經遵守諾言打開城門,現在該貴國遵守諾言了。與其在這里辯論,還不如請兩位將軍盡快去整頓士卒為上。”
兩位帝國的年輕將領面面相覷,按理他們是勝利者,可此時卻反倒被戰敗者彈劾,盡管每個人心里都清楚,即使克勞德主教不開城門,圣佛朗西斯城的陷落也只是時間問題,更有甚者,克勞德身為索菲亞王國首相卻臨陣投降,本應受到責難才是,可此時經過克勞德的言語,帝國和青龍騎士反倒成了背信者。而且雷昂竟然還不能反駁——是他同意士卒劫掠金庫的。最終雷昂不得不在這場較量中認輸——他與柯利亞特聽從了克勞德的勸說。
“我們為什么要聽從這個老頭子的指令,他是敵人哪,而且還是戰敗者。”
柯利亞特走出王宮后才忽然想到他們是勝利者這一事實。雷昂對此也大惑不解,如果他知道杰克佛里特和阿魯巴在確認了克勞德的背叛后仍聽從他的調遣逃出王宮,他一定不會對克勞德的說服能力感到驚奇了。但他現在只能回答說:
“也許他的建議有些道理。”
沒過多久,雷昂就證實了克勞德的建議是正確的——發生了大騷亂。
進入王都的兩支帝國部隊——青龍騎士團和雙頭龍皇騎士團是全帝國紀律最嚴格的軍隊,這得益于青龍騎士的治軍嚴格和雙頭龍皇騎士團都由貴族組成的尊貴身份。因此城內雖然由于部分市民的抵抗發生了一些小摩擦但尚未發展到動亂的地步。真正的麻煩發生在城外,而且還是由帝國軍造成的——隨后趕到的由紅武士卡爾達克所指揮的赤龍重裝兵團。
赤龍軍團與鐵甲騎士團是同時趕到的。斯泰恩保克的鐵甲騎士團在“卡德萊特平原會戰”中受到了一定的損傷,他用了一兩天時間休整。作為高機動力的騎兵部隊他能在幾天內趕到并不奇怪。但是作為重槍兵部隊的赤龍軍團能夠緊隨著騎兵隊到來那可就非同尋常了。卡爾達克深知沒有步兵的支持,騎兵再強大也只能在厚厚的城墻下耀武揚威而無法越雷池一步,所以他盡了他的全部力量驅使他的士兵前進。
“快點,再快點!我們早一天到達,陛下就早一天踏進索菲亞的的王宮。”
對于一向不善于鼓動的卡爾達克來說,這樣的演說可是難為他了。然而他發現用大義名分并不能令士兵們加快速度,他只得又采納了副官凱勒爾教他的一段話:
“想想圣佛朗西斯的名酒!想想閃閃發光的索菲亞金幣!還有全大陸聞名的美人!只要你們到了那兒就全是你們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