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白二妮進城之后,就想著要讓丈夫離開偏遠的鄉鎮,和自己同城生活。人生苦短,自己和丈夫都到了“不惑之年”,再不歡實幾天,豈不辜負大好的時光?
1977年下半年,鐵弓驥家出事了。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也是喜事。而且打破了“福無雙至”的傳統模式,接連碰上兩次大喜事。首先是白二妮給老鐵家生了一個傳宗接代的胖大小子,這是鐵弓驥親自設計、親自操作,出力費勁的產品,取名叫鐵蒺藜。鋼鐵本身就是硬通貨,再炸出刺來,誰還敢欺負?鐵弓驥非常高興,逢人就想炫耀一下自己的作品,沒人的時候也像沒扎口的褲腰一樣,笑瞇瞇地合不攏嘴。小蒺藜一出世,“省勁的爹”這頂破帽子就可以摘下來扔掉了。
第二件事情是白二妮辦成的,還關系到鐵弓驥的前程,也是可喜可賀的。
適逢省糧油進出口總公司的領導到秦臺市來視察,公司領導想弄幾樣具有地方特色又非常別致,其他縣市找不到的美味佳肴,讓省城的領導嘗個新鮮。領導高興舒服了,就會記住秦臺市,就會對秦臺的一草一木萌生好感。以后有好的項目或是扶植資金啥的,自然會往秦臺傾斜。
白二妮抓住了這個機遇。她到自家的菜地里劃拉一叉頭(可以背在肩上的條筐)蘆筍、牛蒡、小番茄等時鮮高檔蔬菜,又從地窖里扒出鐵棍山藥、紫山藥之類的稀罕物,送到了公司食堂。
省里的領導見多識廣,在豪華酒店的高檔宴席上,也曾與蘆筍、牛蒡、淮山藥這樣高檔的珍饈謀過面。他們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偏僻的蘇北小城居然會有這樣的稀罕物!各位領導不光吃得津津有味,還對陪客的地方官員和種植這種“名特優奇”蔬菜的人贊不絕口。這樣的蔬菜在國際市場上供不應求,價格居高不下。擴大種植這樣高附加值的經濟作物,不光能賺取外匯,還增加農戶的收入。如果地方政府有興趣發展基地,省里可以撥款投錢,并且建設一座大型的現代化“地頭加工廠”。
有錢有項目就有政績,基地發展起來農戶可以直接受益。工廠建在秦臺,就要招收本地的工人,在本地納稅,也算一項惠民工程,符合上級領導一再提倡“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精神。
一盤時鮮蔬菜,引來一個大項目。白二妮功不可沒,那個會種特種蔬菜的技術人員也居功至偉。技術員就是鐵弓驥,和白二妮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市委指示外貿公司,發展基地是目前的中心工作,一把手要親自掛帥,當作頭等大事來抓。因為基地建設搞不好,省里就不會投錢建工廠。市委向各個鄉鎮下發了紅頭文件,要求各級黨委、政府全力配合外貿公司積極開展工作。
到了1979年,江蘇雖然還沒分地,可是已經實行了包產到戶的政策,土地掌握在農戶手里。不過只要鄉黨委、政府出面,問題也是不難解決的。關鍵是種子和業務技術人員。
白二妮跑到經理辦公室,說鐵弓驥手里有蘆筍、牛蒡種子,也有各種顏色的山藥豆。鐵弓驥深諳種植管理技術,可以勝任技術員的職務。
外貿公司把白二妮反映的情況寫成書面報告,報送給分管的市委副書記。沒幾天的功夫,鐵弓驥就接到了人事局的調令。他如愿以償地調進了城里,還被破格提拔為公司副經理,主管業務技術。
鐵經理全家都很高興,專門擺了一場酒,請朋友到家中慶賀。進城工作還升職,天大的喜事讓鐵弓驥攤上了。可是若干年后,“三打辦”整合組建了工商行政管理局,由省里垂直管理,一年四季下發制式服裝,工資也比地方高出一大截。外貿局僅有機關少數幾個人留守,其余人員全都成了散養的土雞,自撓自吃。如此看來,鐵弓驥的占巧等同于吃虧。就像八卦太極圖上的黑魚和白魚,隨著羅盤的轉動,不斷變位易勢。坊間平民說得更為形象:人不是神仙,誰都沒有前后兼顧的眼力勁。
發展特種蔬菜種植基地,說白了就是動員農民減少種植糧食的面積,把肥美的膏良大片大片地騰出來,種植蘆筍、牛蒡和山藥。老百姓剛剛吃上一塊面的白饅頭,剛過上安穩舒心的日子,對罔顧下情、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折騰之類的事情,懷有很深的成見。
外貿公司和鄉政府大力提倡種植的這幾樣東西,哪一樣能結出麥穗來?除了小麥之外,還有啥玩意能磨出白面來?沒有大米白面,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就要降級滑檔。俗話說得不錯,人的肚皮就是皮口袋,啥玩意都能往里裝。細米白面咽到肚子里也會變成臭狗屎,草根、樹皮觀音土之類的東西,吃下去也能充饑,照樣把臭狗屎給頂下來。
人類是貪戀享樂的高級動物,只要條件許可,也是很會享樂的。能吃上一塊面的饃,就不想摻雜糧。能吃上糧食,就不想摻糠摻菜。所以不讓大家種糧食,還要把大片的好地拿出來種植他們祖祖輩輩都沒見過的東西,他們是從心里抵觸的。這也怪不得淳樸善良的農民,人類從居無定所、茹毛飲血,到流離失所、食不果腹,再到安居樂業、吃上一塊面的白饅頭,這個過程非常的漫長和艱辛。中國人尤其不容易,前仆后繼地在生存線上掙扎了五千年才達到溫飽的境界,確實是太不容易了。人們被餓怕了,對糧食的依賴、渴望和親近程度,超乎現代人們的想象。80年代以后,中國的發展才駛入快車道,勞苦大眾外面換了包裝,里面換了內容。遮風擋雨的住房也一改土墻、草頂的優良傳統,清一色的紅磚大瓦房,還鼓搗出花里胡哨的名堂,說是“明三暗五”,還得往前出一廈。
吃飽飯、穿暖衣、住瓦房,是中國多少代人夢寐以求的理想。用一塊面的白饅頭填飽肚皮,是人們歷盡艱辛才取得的偉大成果。好不容易實現了這樣的夢想,怎么會輕易舍棄?
蘆筍、牛蒡、紫山藥,哪一樣都不能種到鍋臺上。想發展基地就得跑鄉鎮、串農戶,就得讓農民知道這些東西為何物,栽種這些東西能給他們帶來啥樣的實惠或好處。這樣的具體工作一把手一般不會親臨第一線,分管領導卻首當其沖,想啥樣的法子都擺脫不了干系。鐵弓驥是分管技術業務的副經理,身為共產黨員,響應上級號召搞“惠民工程”,他責無旁貸。再說這是他分內的本職工作,身為分管領導,必須率先垂范,克己奉公,全身心地投入工作。還得身先士卒,處處跑到前頭。
不論從事哪種工作,幾乎都是知易行難,種植特種蔬菜也不例外。看似非常簡單的事情,實施起來困難重重,步履維艱。
鐵弓驥在處理人際關系上接近于“文盲”。如果他能稍懂一點皮毛知識,在部隊上就該見風使舵,扯住師政治部主任女兒的褲腰帶,攀爬到更高的位置。在鄉鎮工作時,他也不會因為一個“糠心大蘿卜”和頂頭上司鬧僵了。歷史印證著現在,折射著未來。叫鐵經理到鄉下疏通人脈關系,是盲人騎瞎馬,顛簸在崎嶇的山道上,越走離目的地越遠。
鐵經理在特種蔬菜的種植技術上,也是一知半解,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在部隊的時候,師長的院子里不過有一分菜地,可以翻著書本按圖索驥,依樣畫葫蘆。另外還有參謀測土施肥,干事澆水,司機逮蟲。自己雖然參與田間管理,卻是磨道里的驢——聽喝的。別人指使自己怎么干自己就怎么干,別人叫自己干啥自己就干啥。自己沒做前期的準備工作,沒有進行深入細致地了解。自己帶回來的種子,種在自留地里的由老爹按照土辦法照料著,移植到單位的植株,由老娘指揮著蹲學習班的人勞作。鐵弓驥有幾分開悟了,說到底自己還是“省勁”的爹,老省勁了。自己不光業務生疏,也全然不知道小片試驗性種植和大田規模化種植,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就像戰場上的游擊戰和陣地戰,是不能混為一談的。他1979年底接受任命,負責發展基地的工作。滿以為自己和諸葛亮一樣,受命于危難之際,領兵于敗軍之時。只要自己出山,搖搖羽毛扇,所有的困難就會灰飛煙滅。可是已經到了1981年8月份了,他還沒結出什么顯著的成果。唉!鐵經理失眠了,白二妮親手炮制的東北大菜豬肉燉粉條子,他也吃不出味道了。
人事科長是個精明的老江湖,他給鐵經理支了一招。他讓鐵弓驥寫一份書面報告,蓋上公章送到上級主管機關,要求成立一個“聯合會戰工作組”,把市委的領導拉進來牽頭掛帥。外貿公司扛著這面大旗開展工作,事情就會一帆風順了。
鐵弓驥突然猛醒,一下子福至心靈了。他拉著一把手跑到市委,向有關領導反復陳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如果基地發展不起來,省里憑啥把錢投到秦臺建工廠?當然了,基地搞好了,還可以拉動種植的農戶增收,拉動相關產業的發展,增加稅收,賺取外匯。工廠建成了,首先安置秦臺的剩余勞動力,能促進秦臺市的地方經濟發展。公司加農戶是一個非常前衛的理念,率先在秦臺市開花結果,木秀于林,一花獨放,那是啥樣的效果?先開的花兒分外嬌,秦臺肯定會被樹立為先進典型的。只要這個典型樹起來,市委領導就慧眼獨具,功績卓著。
市委領導對外貿公司的提議予以首肯,不住地點頭稱道,決定支持這個方案,成立“聯合會戰指揮部”,抽調各系統的精英參與。同時也感覺到外貿部門的重要性,不久就下發文件,把“外貿公司”升格為“外貿局”了。鐵弓驥也跟著升任為副局長,人們都說這是水到渠成、順利成章的事。鐵弓驥當局長靠的不是背后有大樹,而是賣糖稀的蓋大樓——熬出來的。
秦臺市特種經濟作物普及推廣領導小組應運而生了,市委分管領導牽頭掛帥,鐵弓驥是常務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主持日常工作。參照選拔任用干部的條件,各有關單位按照“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的標準,把精兵強將送到外貿局鐵副組長的麾下。后來鐵弓驥才知道,某些單位的領導跟他玩陰損的招數,把一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滾刀肉,還有業務不熟的生瓜蛋子送給他,讓他像曹操一樣,替領導們害“瘋頭病”。
鐵弓驥觀察試用了兩個星期,精心挑選出四個人留用,其余的人員全都打道回府,到原單位去當混世魔王。
四個兵一個將,一個小車剛好能拉完,打牌正好一桌多一個,空出一個跑腿倒水的。
鐵弓驥相中的四員大將,一個是剛到農業局報到還沒上崗的大學生魏成功,一個是農工部經管室的會計劉秋恒,一個是政府辦公室行政科的小車司機馬路平,一個是鄉鎮企業局的冷嘉義。這四員大將各有所長,都是可用之才。他們也都比鐵副組長年輕,因為資歷淺薄,干活的時候搶著干,在工資和福利待遇上,不和領導攀比。在當今社會上,這樣的人很難尋覓,各個單位都爭這種人。
劉秋恒是馬蝦皮包餃子,彎里套彎的人,一肚子彎彎繞。聽完鐵副組長的介紹,他就抓住了問題的癥結。湊著中午休息的時候,他溜到鐵弓驥的辦公室,和他探討苦干、實干加巧干的問題。如果把基地發展起來,該采收蘆筍的時候再向上級申請撥款建工廠,恐怕不趕趟。時間隔得太長熱乎勁就過去了,萬一許諾給錢的領導調離了,咱們不是白忙活嗎?當然了,沒有顯著的成績省里不會盲目投錢。這事看起來棘手,其實一點也不麻煩。我們找各個鄉的農業書記和鄉長喝一氣,叫他們幫忙和村里多簽幾份種植合同,請人寫一個像樣的立項報告,磕上各級政府的章子送到省里去。把錢提前要來領導肯定高興,說不定會提你一級,咱們也跟著沾光不是?資金到位之后,一邊籌建工廠,一邊發展基地。工廠建好了,蘆筍也可以采收了。這叫雙管齊下,兩全其美……
鐵弓驥也認為劉秋恒的辦法很好,可是心里卻猶豫打鼓。現在畢竟不是1958年,時興刮“浮夸風”,想保住位子就得虛瞞多報。劉秋恒拍拍鐵局長的肩頭,嘲笑他膽小如鼠,老實巴交。精明人誰不知道指山賣磨?等萬事俱備、一切都周吳鄭王了再向上級匯報,眼下的政績到哪兒去找?會干的不如不干的,不干的不如會看的,會看的不如會撰的。聽我的沒錯,保證叫你不多出力也不多干活,還能政績卓著。這叫“老劉有手段,扎根農村也能干。先哄鄉、再哄縣,一直哄到國務院……”
魏成功是個實干家,在鄉下跑了兩個星期。他摸清了全市的土壤分布情況。哪兒是淤土,哪兒是沙壤土,哪兒是半沙半淤,各個區塊的肥水情況,土壤中富含或缺少哪些微量元素。啥樣的土壤適宜種植哪種作物,收獲葉菜、地上莖、地下塊根有什么不同,以及本市范圍內的光照情況、積溫情況、無霜期、降水量等等。他寫的那個調查報告,一點都不比專家權威撰寫的學術報告或博士論文遜色。他向鐵副組長匯報,根莖類蔬菜不能重茬種植,地面上的葉菜梗菜不能無限制地連成大片。把同一類作物種植在一塊土地上,雖然利于管理,利于灌溉、施肥、噴藥啥的,同樣有利于病蟲害的傳播。所以應該一百畝一方,中間留出二十米的隔離帶,間作高桿農作物,擋住病菌和蟲害的蔓延。
鐵弓驥放心了,心情更為舒朗了。在農作物的種植培養方面,魏成功是真正的行家里手。有這樣的寶貝在身邊伺候著,種金豆子的差事他也敢拍著胸脯承包下來。
馬路平和冷嘉義都是酒場上的驍勇之將,只要是酒,無論是白酒、黃酒、紅酒,還是蒸餾酒、勾兌酒,包括啤酒、果酒、藥酒,一概仰起脖子猛灌,就像喉嚨芯下面連著無底洞,灌不滿也灌不醉。
鐵弓驥和手下四個弟兄們,分工協作,一條龍服務。鐵弓驥負責從上級那兒領圣旨,負責讓市委的領導給相關單位和人員打招呼。劉秋恒負責出謀劃策,研究對應之策。馬路平和冷嘉義負責陪酒,有道是“煙是介紹信,酒瓶是大印”。只要把酒陪好了,事情也就辦成了。魏成功負責業務技術問題,親臨現場監督指揮。他們雖是臨時拼湊的班子,卻極具特色。冷嘉義偏矮略胖,像樣板戲《沙家浜》中的忠義救國軍司令胡傳魁。馬路平高瘦苗條,和胡傳魁搭班子,自然就是刁參謀長。劉秋恒精明得過火,帶著一副鬼頭日腦的笑模樣,被大家譽為刁小三。伙計們當面調侃鐵弓驥,說他是叛徒王連舉,領著“還鄉團”到下面掃蕩來了。
根據魏成功測算的結果,秦臺市東部、東南部種植山藥和牛蒡。西南部、西部和北部栽種蘆筍。按照劉秋恒的計劃,不要急著把種植面積一步擴展到位,先少量種植一些示范豐產方,讓村里的干部嘗到甜頭。和少數人簽訂種植協議、產品回收合同,定最低保護價格。總之一句話,就是叫老百姓看到這樣的事實:發展基地的人是憨呆傻蛋,種植特種蔬菜的人睡大覺也能占便宜。等把群眾發動起來了,大家爭著搶著模仿的時候,我們啥合同都不簽,光賣種子、肥料和農藥就發財了。哥幾個沒事先買個拉力器練練腕力,到時候跟著查錢數票子,千萬別喊手脖子酸痛吆。
古人說“不畏前賢畏后生”。鐵弓驥也覺得后生可畏。不過這群可畏的后生都聽命于自己,在自己面前循規蹈矩,俯首帖耳。鐵弓驥覺得自己就像孟嘗君,手下有一幫子雞鳴狗盜之徒,過函谷關是易如反掌的事。現在技術指標有了,實施計劃有了,下一步只需魏成功出馬,兌現藍圖計劃就萬事大吉了。當然了,去和農戶打交道之前,拉著鄉村干部喝一場小酒是必不可少的。就像古剎中的僧尼敲響晨鐘暮鼓,面對青燈古佛誦經一樣,請喝酒是不可或缺的必修課。
鐵弓驥碰到了一塊硬骨頭。牛欄鎮的農業書記和農業鎮長都是酒貓子,天天半睡半醒地工作。想找他們辦事得上午過去,十點以后他們就到酒場就坐,下午多半是人事不省了。這群哥們嗜酒如命,有一定的酒量,有豐富的勸酒經驗,把酒桌上各種各樣的游戲玩得精熟,還詭計多端。別人喝到興致高漲的時候,也會猜拳行令,吼兩嗓子釋放一下。不過都是“一拉就響”的土地雷,一個“哥倆好”算是客氣,下面就要判定輸贏了。他們卻別具一格,猜拳行令也要穿靴戴帽,像在舞臺上表演一般。先是悠揚頓挫還摻雜著肢體動作高唱:一只螃蟹八只腳,兩頭尖尖這么大的殼。五金魁首該誰喝?六六大順該誰喝?高高山上一頭牛,脖子上掛著牛梭頭。八匹馬都是千里馬,桃園樹下哥兒仨。你喝干我喝凈,喝得一點都不剩……除此之外,壓“不”字令、拍“七”、杠子打虎、翻撲克推牌九等等,他們全都說得頭頭是道,全都玩得出神入化。
鐵弓驥手下那幾個酒桶都是憨喝的材料,碰上頂級的高手,就像西洋鬼子看中國戲劇一樣——傻眼了。好在他們是沙場上久經(酒精)考驗的悍將,硬實力很強,是經得起折騰和摔打的。
大家聚集在牛欄鎮牛頭村大肚子牛魔王家喝酒。從中午十點半坐場,鏖戰到下午四點半。都有了頭重腳輕舌頭大的感覺了,但依然旗鼓相當,仍然沒分出輸贏來。雙方陣營都在堅守陣地,為榮譽而戰,誰也沒有主動退卻的意思。鄉村干部覺得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認栽,死在自家炕頭上,那是天大的恥辱。牛魔王是齊天大圣孫悟空的把兄弟,那個大肚子已經變成了“酒缸”和“肉庫”,早就不是“草料場”了。這一次要是掛了“免戰牌”,以后在秦臺的地界上就沒法混了。“胡司令”和“刁參謀長”認為,他們不能辜負鐵局長的信任,為了工作和榮譽而戰,喝死也不能認慫。再說了,喝不出感情來也辦不成事情,白白浪費組織上的經費,是犯罪的行徑。
雙方的鏖戰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劉秋恒最為沉得住氣,他沉穩專注地喝茶吃菜,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哥幾個都說酒是糧食精,不喝是憨熊。他說結婚不如談戀愛,喝酒不如吃菜。其他人把酒杯當成夢中的情人,不停地送到嘴邊親吻。他把筷子當成兒子,叫兒子孝順老子,累折了也不能停歇。他說大家都喝憨了找不著家,他要留住清醒,當識途的老馬。大家說他是酒場上的泥鰍、黃鱔、大鯰魚,滑得抓不住。他一上酒場就攥著筷子不放,大家給他未出生的兒子取了一個雅號叫“筷子”。劉秋恒當仁不讓地成了“筷子”的爹,怎么使喚筷子也不過分了。
酒場上流行的語錄,大家反復地朗誦著:感情鐵、喝出血,感情重、不要命,扔掉酒杯用碗碰。為了友誼,寧傷身體不傷感情。為了工作,1059照樣喝。酒場上的各種游戲規則,大家循環往復地使用。嘴說干了,方式方法也差不多用完了,“還鄉團”依然沒有潰敗。村書記牛魔王又氣又急,決定把殺手锏拿出來,開始使用絕招了。
牛書記的原配正宮娘娘“鐵扇公主”牛大嫂,是一個干凈利落、勤快賢惠又很漂亮的家庭婦女。她出生在一個多女少男的大家庭,身后一溜排著八個水蔥一樣的妹妹,卻沒有兄弟。家中除了父親之外,雄性動物就是牙狗、厥豬、羯虎頭綿羊和打鳴的公雞了。
牛書記把小牛犢子善財童子紅孩兒叫出來,用白瓷碗斟酒,叫兒子跪著敬酒。
“喝酒的都是你姨夫,不喝酒的叫大哥。你他媽的姨多,一人分給他們一個,叫姨夫他們就喝酒了。”牛書記安排完兒子,抱著肚子跑了出去。喝酒的人都是這樣,開始的時候吃菜,到后來就干喝不動筷子了。酒像烈火一樣燃燒,肚子里面翻江倒海,他實在支撐不住了。
牛犢子十一二歲的年紀,富態得像個虎崽子,憨態可掬。小家伙真像《西游記》中的紅孩兒一樣機靈乖巧,透著一股子招人喜愛的虎勁。他認真專注地把各位叔叔轉換成“姨夫”,敬完小姨夫喝酒之后,姨娘就被分配光了。小家伙也是人小鬼大,他經常聽老牤牛念叨“虧眾不虧一”,總是叫全村的人吃虧,他家占便宜。敬陪末座的魏成功是吹喇叭的分家——沒攤上號。小家伙心中不落忍,兩只賊眼滴溜溜亂轉,搜尋著牛家可以利用的女性資源。老媽不能送出去,姨娘們都是沒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媽媽已經生育兩胎了。做事要秉公辦理,不能一樣的人兩樣待承,那就有失公允了。再說了,真把媽媽送出去,爸爸晚上摟誰?老爸一個人守空房的時候,不是喝酒就是罵人,沒有媽媽管束肯定是不行的。小魏叔叔看上去慈眉善目,真把他扶植起來當繼父,他會像老牤牛一樣稱職嗎?他對老媽或許會曲意逢迎、善解人意,對自己則未必。小牛犢子決定把媽媽留下,不能輕易涂改“牛魔王”帽子上的顏色。那就把小姑姑送給他吧。小姑姑正在上大學,長相不比小姨差,她和小姨同年齡、同性別,也是同樣的班輩,這樣安排還是比較合適的。
“小魏叔叔,姨姨被這幾個叔叔分完了。我把最好的小姑姑分給你,小姑夫喝酒。”牛犢子“紅孩兒”把酒碗端起來,跪在那兒高舉過頂。魏成功被羞得滿臉緋紅,其他人也緘口噤言,跟著一起尷尬。
在北方,小姨子有姐夫半個腚,是可以拿來隨便取笑的。調侃同胞姐妹就亂了人倫,是無論如何不能褻瀆的。雖然小牛犢子混沌無知,屬于童言無忌。可是畢竟犯了天大的忌諱,足以讓魏成功把頭藏到褲襠里去。他的臉龐像蒙了一塊鮮艷的紅綢子,站到馬路上立馬就能阻止對面駛來的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