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屁股不能摸

《儒林外史》第六回有句話：“我們沒來由今日為他得罪嚴老大，老虎頭上撲蒼蠅怎的？”蒼蠅拍是不能往老虎頭上拍的，拍一下，無異于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屁股也是不能隨便摸的，摸一下，你看它回過頭來怎的？

在這個世界上，像老虎、獵豹和獅子那么令人顫栗生畏的動物是不多的。到戶外散步，當你仔細觀察貓兒躡手躡腳撲捕小鳥時，就容易明白人類為什么把老虎、獅子這樣的大型動物編到貓科了。這個科的科長是貓。它的塊頭雖小，但技高一籌，權勢赫人，待遇很高，有條件在戶內飄逸、奔放、養尊處優。久而久之也就無法在野外生存，成了娘們懷中的寵物。老虎、獅子等科員不能和科長攀比，命運把它們趕進叢林，逼上高山。為了圖生存，求繁衍，它們在嚴酷的大自然中磨煉出堅固、鋒利如剃刀的牙齒和利爪，肌肉結實的身體和極其敏銳的感覺。老虎偽裝掩飾在叢林中，能從黑影里一躍而出，偷襲毫不在意的斑馬、長頸鹿和其他獵物。它體形剽悍，一只成年的老虎，從鼻子尖量到尾巴梢長達三米。老虎的雄奇，能使人感到力量，感到威嚴，故而成為獸中之王。別說大小走獸頂禮膜拜，連狡猾的狐貍也大玩狐假虎威的把戲。虎尾春冰，心之憂危。人也是怕老虎的，膽小的，甚至談虎色變。三國時曹操父子是夠兇殘的了，卻也“饑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

“初生之犢不畏虎”，這話要分析分析，雖說虎不食兒，人家的兒子也是可以吃的，謂余不信，你將一二歲的幼兒放到北京動物園的虎山試試，他見了老虎，或許會搖搖擺擺走過去，拍拍老虎的腦袋，摸摸老虎的屁股，還會咿咿呀呀親親熱熱地說些什么，然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文章家用“初生之犢不畏虎”來比喻勇少年，人們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可是稍微想一下，這不過是出于無知的無畏。犢子初生，乍見老虎，不知道它能吃掉自己，故而不怕，這不算勇敢。中國古典小說《水滸》中的武松打虎，且不論他虐殺的老虎是應受保護的珍稀動物，單說他的“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就是問題。武松有打虎的力氣，卻沒有打虎的勇氣。他要過景陽崗，崗上有攔路虎，于是依仗三分醉意上了山。倘若沒有“三碗不過崗”的烈酒，武松未必會不想想自己和老虎的強弱就去闖。膽大并不等于勇敢，譬如建筑工人高空作業不系安全帶，鐵路工人進隧道不戴安全帽，算不得無畏，充其量也不過是無知的無畏；汽車司機酒后開車，越過了激流險灘，翻過了崇山峻嶺，也算不得英雄，莽撞漢而已。我說“老虎屁股不能摸”，并非完全摸不得。人是要有點勇氣的，但這勇氣一定是從充分估計了對方實力，也就是學透了對方的能耐以后產生出來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孫子》這一名言不僅是指導戰爭的正確理論，同時也是我們在一切社會實踐中必須遵循的原則。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