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的聚會，凡音不是一個人去的。

嗯。還有一只狗。

十年，究竟改變了多少，誰也說不清。

但阿三沒變……

——還是又肥又黑又蠢的土狗。

而凡音微笑依舊。

素顏，眼鏡，馬尾，布鞋，淘寶貨，一只土狗。

凡音就這么踏進了聚會場所——有土豪同學包下了一層星級酒店的大廳。

有負責的同學迎上來，禮貌道：“你是？”

她微笑：“林凡音。”

然后也不再理會這人，徑直進了內門，隨便找了一桌坐下。

目光隨意地掃視了一圈，倒也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直到終于有人認出了她——

“林凡音！”

哦——眾人恍然想起來什么……

關于她曾經黑馬般的成績與高考的失常，關于她與那鄭大律師的……

凡音卻不理會，只是微笑低頭，雙手牢牢掐住了腿上的土狗：

吃吃吃！都胖成什么樣了！這還沒上菜呢，再敢跑去廚房一會兒被端上來我可一定不會口下留情的。

這貨不知道什么時候養成的一到飯店便溜廚房的習慣。

有一次真的差點被燉了。

但還是不長記性，依舊這么浪！

好吧燉不燉不重要，重要的是難道讓本殿吃狗剩下的？

不存在的。

……還是燉了吧。

阿三奮力掙扎：放開勞資！人喵授受不親！我要告你非禮！

凡音：哦。

繼續掐。

沉醉在人狗大戰中的凡音，旁邊的空座忽然坐下了一個人……

看著她。

凡音抬頭，哦，老熟人吶。

時光總是對男人偏愛多一些的，至少眼前的人是。

女人奔三并不是什么友好的詞。而男人三十而立，正是意氣風發氣度漸成的時候。

所以凡音看到了曾經的小白臉終于變成了一個成熟沉穩的……男人。

……莫名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即視感？

他看著凡音微微笑道：“好久不見。”

凡音也笑：“好久不見。”

——陸明渡。

兩人閑話家常，自然地聊起了彼此近況。說到后來，陸明渡笑著邀請她參加他年底的婚禮。

凡音微笑著說：“我盡量吧，期末可能比較忙。”

然后兩人就沉默了。

良久，他垂著眸面向前面，突然開了口，聲音很輕：

“你當年……有沒有喜歡過我……”

聞言，凡音一笑，沒有猶豫道：

“喜歡過。”

他一震，扭頭看她。

然后忽然就笑了，那笑容仿佛跨越了十年光陰，隱隱有他曾經的清朗。

兩人相視而笑的一剎，他知道，他這么多年的執念……

放下了。

……

陸明渡回了他之前的桌，張文文也來與凡音打了招呼，但終究總是會聊到孩子學校。凡音故意流露出些不耐煩，她也便識趣地回去了。

凡音看著她這桌的人，三三兩兩地說著話。確實與她不相熟，反正她一個也不記得。

也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高中同學與她熟識的真的很少……很少。

……還是擼狗吧。

凡音微笑著低下了頭。

在這喧嘩熱鬧的大廳，凡音的存在感有一種詭異的微弱。

但如果真的有人有心注意到她，就會發現她當真與這氣氛格格不入。

她與這里的人，仿佛不是一個世界。

而這差異，部分由于她的打扮，更多的卻源于一種很飄渺虛幻的感覺。仿佛她從來未曾改變，一如十年前。

并非是由于外貌，并非是由于舉止。甚至這些都變了，但若是有人能記得她從前的模樣，就會發現她給人的感覺——未變。

所以陸明渡看見這樣的她，便忍不住問出了那早已沉埋的問題。所以那天張文文在推門一瞬，一眼便認出了她。

所以，當一個人從門外走進來，多少人側目多少人迎上。而她的目光卻只落在了一個人身上，然后再也沒有移開分毫……

“凡音。”她說。

凡音抱著狗，回了頭。

眼中映入熟悉面容的一瞬，她緩緩綻開了笑容，然后喚道：“嫣然。”

那一瞬間，眾人只見那律法界一向以冷漠無情、不茍言笑著稱的鄭大律師——

忽然笑了。

那一笑，有獨占春風的溫柔。

那一笑，有曙光焚夜的明媚。

那一笑，有清風明月的安然。

霞姿并月韻，一笑唯嫣然。

也直到這時，眾人才恍惚憶起曾經的鄭嫣然，是多么溫柔美好的存在……

她穿過人群，一步一步徑直向凡音走來。

仿佛她此來，只為一人。

——也確實如此。

當她坐下，看著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微笑……那一刻，千言萬語都沉靜了下去。

“凡音。”

“嗯。”

“……吃飯吧。”

“……”

阿三：我是該笑還是該笑？

凡音：你該吃shi。

十點左右，散場。

鄭嫣然和凡音并肩走出酒店，抬頭看著淡淡月色，她開口：“我送你回去吧。”

凡音回了頭，看向她。

“不用了，再見。”

說完，凡音微笑著沖她揮了揮手。然后抱著懷里的狗轉了身，背影干凈得不留一絲色彩。

身后的人平靜地看著她的背影緩緩離去，直至消失在視線。

然后她闔了眸。

——她們沒有互留任何聯系方式。

或者說，那人拒絕了。在她開口后，那人順著懷里那只狗的毛，微笑著回應了她……

沒必要。

是啊，沒必要。

鄭嫣然睜開眼，轉過身抬了步。畢竟，她還要趕去機場。

但，鄭嫣然不知道，與她背向而走的那人。在某種意義上，與她真正是最后一次見面了。

……

后來有一個雨天，鄭嫣然在機場貴賓候機室里，翻看著她最近接的一個案子的基本資料。

有幾個人從她身側走過。像是感覺到什么，她抬了頭，正對上為首之人的目光……

一瞬恍如隔世。

十年。

沈戟和鄭嫣然，終于相遇。

此時，她是國內律師界名聲已起的一位最耀眼的新星。

而他，是華夏政商大家沈氏一族現任掌權家主。

二十八歲，他們已站在無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他們，曾經在青澀的年華有過一段……相遇。

而如今，十年重逢，依舊是她先做出了反應——

對他一笑。

他看著，也緩緩扯起了唇角……

一如當年，午后樹下，少年少女相視一笑。

然后轉身，走向屬于各自的……

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