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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自然人的股東資格

(一)自然人股東資格的法理基礎

自然人是能夠享有股東資格的最基本主體。從人類社會發展的本質來看,社會主體的多樣性,在一定意義上只不過是人根據自己需要所進行的不同活動的不同組合方式。在法律上,人的不同的組合方式,形成了不同的利益歸屬體,使得法律主體種類日益多樣,法律主體體系日趨豐富。然而,無論法律主體形式如何豐富多樣,自然人永遠是法律主體體系中最基本、最重要的主體類型。在能夠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范圍中,自然人同樣也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主體。

自然人可以享有股東資格,源于自然人具有平等的民事權利能力和平等的財產權利。

1.自然人平等的民事權利能力

權利能力是“成為權利和義務載體的能力”〔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邵建東譯,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781頁。,是自然人能夠成為股東資格主體的前提。權利能力實質上是一種法律制度設計,法律通過對權利能力的規定,賦予實際生活中的相應“實體”以權利能力,使其能夠成為權利義務關系的主體,從而實現法律所具有的“社會準入”的制度功能。參見李錫鶴:《民法原理論稿》,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420頁。沒有權利能力的自然人是不可能享有股東資格的。

自然人作為社會活動的主體,享有平等人格的社會地位,是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之一。但是,平等的人格,必須通過法律對人格的平等認可,才能具體體現在法律規范的體系之中。現代法律制度通過權利能力的制度設計,將理念上的主體平等人格具體表現為法律上的主體之間平等的權利能力,使自然人平等的社會地位,體現在相應的法律制度體系之中。因此,自然人是否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必須要有相應的法律規定。這里有兩層含義:其一,自然人作為可以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應當有相應的法律規范為根據,即對自然人具有相應的權利能力的法律規定;其二,相應的法律規定是否賦予了自然人平等的權利能力,只有在法律賦予自然人平等權利能力的情況下,每個自然人才能機會均等地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

可是,我國《公司法》沒有對股東資格的權利能力予以專門規定,這是不是意味著自然人難以具有享有股東資格的法律根據或是公司立法的重大失誤呢?其實,有關股東資格的權利能力規范,不是公司立法的任務,我國公司立法對此沒有涉及,國外的公司立法也未涉及。這不是公司立法的失誤,更不意味著自然人或其他主體沒有取得股東資格應有的權利能力方面的法律依據。自然人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主體的法律根據源自民事立法的相關規范。我國《民法通則》第9條規定:“公民從出生時起到死亡時止,具有民事權利能力,依法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第10條規定:“公民的民事權利能力一律平等。”民事立法不僅對自然人的權利能力作出了規定,而且賦予了自然人平等的權利能力。民事立法有關權利能力的規定,可以成為自然人具有權利能力并借此享有股東資格的法律依據。這是因為,民法所規定的民事權利能力,屬于私法領域的范疇。民事主體是一個特定的法律范疇,它是“私法上的權利和義務所歸屬之主體”〔日〕星野英一:《私法上的人》,王闖譯,載梁慧星主編:《民商法論叢》第8卷,法律出版社1997年版,第155頁。。我國民法有關民事權利能力的規定,實質上是關于私權主體在私法領域的主體資格規范。民法有關權利能力的規范可以適用于公司法域中的股東資格的情形,如同民法中有關財產、法律行為、民事責任等內容的基本規則與原理,可以適用于相關公司事務的情形而無需公司法加以規范一樣正常。有人認為,公司法沒有對股東資格進行規定,留有空白,增加了執法部門的難度,參見王義松:《私人有限責任公司視野中的股東理論與實證分析》,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年版,第2頁。這種觀點實際上是對公司法與民法關系的誤解。

誠然,民法所規定的民事權利能力屬于一般的權利能力,法律對商事主體也可以規定適用于商事法律關系調整的特殊的權利能力,即商主體的權利能力。但是,這也仍不妨礙民法有關權利能力的規定對自然人股東資格的適用效力。我國商法學界普遍認為,營業能力是商主體資格的核心,參見王保樹:《商法的實踐和實踐中的商法》,載王保樹主編:《商事法論集》第3集,法律出版社199年版,第15頁。而營業能力是經過商事登記參見梁宇賢:《商事法論》(修訂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2頁;覃有土主編:《商法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2—33頁。取得的,這就將登記制度引入商主體的權利能力制度之中,體現了商主體“從商人到企業的觀念變革”范健主編:《商法》(第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4—35頁。。通過登記取得營業能力,具有商事權利能力的商主體是嚴格意義上的商事主體,是商主體體系中的核心主體形態。這類商主體在我國包括商法人(國有商法人、集體商法人、合營或合資商法人、私營商法人、外商投資商法人)與商自然人(個體工商戶、私營獨資企業和農村承包經營戶)。同上書,第39頁。然而,僅有經登記取得商主體資格的商人,是不能適應豐富多彩的現代市場經濟生活需要的。因此,除了要有“應登記商人”外,還應當有其他類型的商人,如“免登記商人”,參見范健:《德國商法:傳統框架與新規則》,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101頁。從事間接商行為或中介商行為的商中間人,及受商主體委任或支配,輔助商主體開展商事經營行為的商輔助人等。參見顧功耘主編:《商法教程》(第二版),上海人民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5—37頁;范健主編:《商法》(第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頁。其實,這些主體都是商法意義上的商主體,是屬于廣義商主體的范疇,而經登記取得法律賦予的經營能力的商人,屬于狹義商主體范疇,是嚴格意義上的商主體,是商主體體系中的核心。從廣義上看,商主體的范圍呈現出多層次的結構。這種多層次的商主體權利能力,分別由相應的法律賦予。不同的法律規制不同的商主體,適應了有機聯系的不同層次的市場經濟生活的需要。所以,雖然商主體的營業能力要有專門的法律規定,但這并不妨礙自然人依據民法規定而享有相應主體所需的權利能力。“從我國立法現狀看,公司法就是民法的特別法”孔祥俊:《公司法要論》,人民法院出版社1997年版,第3頁。。民法有關權利能力的規定是自然人享有權利能力的法律根據。

綜上所述:第一,民事立法有關自然人權利能力的規范,是自然人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主體的基本法律根據;第二,民事立法對自然人享有平等民事權利的規定,是每個自然人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主體的法律根據。

2.自然人平等的財產權利

僅從法理學的角度來看,財產權利是法律主體權利內容的一個方面。在現代社會中,主體的權利內容幾乎無不與財產相關聯,精神損害賠償都可以通過一定價值量的財產支付來實現,便是對此的一個佐證。現代法理學將主體財產關系透視為一種主體之間的意志關系,由此將其涵蓋進了以人格為基礎的權利能力理論體系之中。因此,對主體資格的一般分析,并不一定專門論及主體的財產權利。但是,對股東資格的主體分析,則有必要強調主體的財產權。這是因為股東這一主體對財產具有特別的依賴,我們難以想象沒有財產權利的人怎么能夠成為公司的股東。

“財產權是指以財產利益為直接內容的權利。”王利明:《民法總則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08頁。股東的資格,本質上是民事主體擁有財產、運作財產以及獲取預期財產利益機會的資格。股東,作為公司法上的主體,首先意味著他對其持有的股份享有財產權利。雖然股東享有其他各方面的權利,但是對股份的財產權是股東的核心權利,其他相關權利都是為財產權利服務的,甚至在一定意義上可是說是由財產權利派生出來的。股東的表決權、知情權以及訴訟權等等,無不圍繞著對股份的財產權而展開。其次,從主體資格的角度分析,股東對股份財產的權利,也是一種運作財產以期獲得預期財產利益的權利。股東對其股份的財產權利與一般財產權利的重要區別之一就是股份財產具有可增值的期待利益。股東對股份財產享有權利,不僅意味著對現有股份享有現實的財產權利,還意味著股東享有獲得股份財產增值的權利。從這一層意義上來分析,股東對股份的財產權,表明了股東對其財產的運作:從其將財產投資于公司,喪失了對其投資財產的所有權,換得與之相適應的股份權,到其對基于股份財產而享有的各種權利的行使,以及期待利益的實現,實際上都是股東在運作其財產權。當然,無論從何種角度分析,股東的財產權最終表明的是:股東是一切股份之財產利益——現實財產利益和期待財產利益——的歸屬體,這也是股東謂之“股份”之“東家”的核心含義之所在。

上述分析表明,縱然主體擁有一定的財產,使其能夠投資于公司,取得股東資格,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沒有財產的主體就不能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因為作為股東,或享有股東資格,就意味著得到了資產增值的機會;因為作為股東,并不僅僅意味著能夠向公司投資取得股東資格,還意味著能夠承受股份利益財產的歸屬。民事主體所享有的財產權利,不僅只是享有現實的財產權利,而且還應當能夠享有可能實現的財產權利(期待財產權),使這一財產利益有一個合理的歸屬。所以,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并非是需要其擁有財產(當然持有財產有助于其取得股東資格),而是只要相應的財產權即可。

在現代社會,每個自然人主體均享有平等的財產權利。財產對于每個自然人的意義不僅在于它是人生存的物質基礎,而且還在于它往往體現了人的主體地位和意志內涵。人們對財產的依賴和對財產的追求,在一定層面上會釋放出其人的主體品性,表現著人的自我價值實現和自我超越。可見,對自然人來說,對財富的追求,不僅是人維持生命的手段,也是人價值實現的方式,人生豐富的表象。法律賦予每個自然人平等的財產權,實質上就要保障每個人平等地享有追求更多財富的權利,這是與平等的主體人格一脈相承的。在某種程度上,平等的主體人格,往往現實地表現為對財產權的平等享有。“黑格爾認為,人只有參與與外在實體形成的財產關系,才能成為真正的自我。這種關系是人的目的所在。”Margaret Jane Radin, Property and Personhood, Stanford Law Review, Vol.34, 1982, pp.972—973.轉引自姜燕、王琳琳:《自然人人格財產性解讀》,載《當代法學》2008年第2期。既然人的財產權應當是平等地享有,那么,每個自然人也應當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平等地享有取得股份財產權利的機會,從而得以獲得基于股份財產而形成的期待利益。

綜上所述,人格平等的主體理念,權利能力的制度功能,法律主體享有財產權利的平等性、享有利用公司組織形式獲得更多盈利機會的平等性,以及社會經濟發展要求更多財產流入資本市場,都要求法律賦予自然人享有平等的成為股東的權利能力。

(二)自然人的行為能力與股東資格問題

我國主流法學理論認為,法律主體即法律關系的主體,是指參與法律關系,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的人。參見魏振瀛主編:《民法》,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2—33頁;王利明、楊立新、王軼、程嘯:《民法學》,法律出版社2005年版,第40頁;馬俊駒、余延滿:《民法原論》(第3版),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52頁。基于對法律主體的這種認識,人們自然地將行為能力視為取得法律關系主體的前提條件。我國《民法通則》將行為能力與權利能力一起置于民事主體制度體系之中,在民法立法體例上,在主體制度中有不規定行為能力的,如法國、德國;也有規定行為能力的,如瑞士、日本、俄羅斯和我國。俄羅斯和我國民法還將監護制度規定在主體之中,這在民法體系中是較為少見的。這更容易使人確信:只有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完全具備,才能成為有效的法律主體。的確,這一認識在很多情況下是行得通的,尤其是在主體是否合格(即具備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被視為考量行為有效性的要件之一《民法通則》第55條規定,“民事法律行為應當具備下列條件:(一)行為人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二)意思表示真實;(三)不違反法律或者社會公共利益。”的情況下,更是如此。按照這樣的法理觀念進行邏輯推理,行為能力當然是取得股東資格的要件之一。也就是說,沒有行為能力的自然人不能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但是,這種結論并不科學,并且與現實生活的客觀要求不相吻合。因為現實生活中,無行為能力的未成年人持有股票成為股東的現象是客觀存在的。2007年9月19日,北京銀行在滬上市,網友從其股東名冊中發現了84名“娃娃股東”,其中有一位年僅1歲,最初媒體報道有上千名“娃娃股東”,后北京銀行迅速發布澄清公告,稱擁有的84名“娃娃股東”主要由三部分人構成:第一批由原信用社股東直接轉入,共67名;第二批則是參加該行2004年增資擴股的15人(其中一人為原信用社股東,包含在第一批的67人當中);另外還有接受家庭成員贈予或繼承產生的3人。參見《北京銀行娃娃股東再調查:有股東只有姓沒有名》, http://tieba.baidu.com/f? kz =278554321,2009年3月9日訪問。此事引發了媒體的普遍關注和社會的熱議。2007年10月,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對一起股權糾紛案作出判決,判令溫州某投資有限公司出讓部分股權分別給5歲和6歲兩個孩子。2003年1月,蘇女士和丈夫李先生以及溫州某投資公司共同出資成立上海某投資公司,注冊資金為3000萬元,其中蘇女士占有45%股份,李先生占30%,溫州某投資公司持有25%股份。后蘇女士與丈夫李先生離婚,并達成協議:雙方婚生的兩個5歲和6歲的女兒由蘇女士撫養;李先生將其登記在溫州某投資公司名下的上海某投資公司25%股權無償轉予蘇女士11%,兩個女兒各7%。溫州某投資公司出具了同意書,同意李先生與蘇女士要求將該公司所占上海某投資公司25%股權無償轉讓給蘇女士和她的兩個女兒。此后,蘇女士和她的兩個女兒與溫州某投資公司簽訂“股權轉讓書”,兩個女兒由蘇女士作為監護人代簽。但此后蘇女士雖多次催討,溫州某投資公司始終未履行股權轉讓義務。若干月后,蘇女士和她的兩個女兒向上海市閔行區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溫州某投資公司履行“股權轉讓書”確定的義務,將該公司所有的25%股權無償轉讓給三原告。法院審理后對此案作出裁決,支持了原告的訴求,判決未所成年人蘇女士的兩個女兒各受讓溫州某投資公司出讓之7%股權;溫州某投資公司應協助其向工商登記機關辦理上述股東變更登記手續。參見《上海首例“娃娃股東”糾紛案落槌》, http://www.news365.com. cn/jj/200710/t20071017_1615652.htm,2009年3月9日訪問。無行為能力的自然人到底能否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學術界對此意見也不一致。有的認為,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之所以能成為股東,是因為他滿足了成為股東的出資之“實質條件”和登記的“形式條件”;參見胡靜靜:《娃娃股東現象的法律分析》,載《法制與社會》2008年第6期(下)。有的認為法律沒有禁止未成年人可以成為股東,所以“娃娃股東”并不違法,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可以擁有公司股份,但“娃娃股東”不具有民事行為能力,所以“他們不能在公司的重大決策上投票,以免因為他們的無知而損害其他股東的利益”;參見《上海首例“娃娃股東”糾紛案落槌》, http://www.news365.com.cn/jj/200710/t20071017_1615652.htm,2009年3月9日訪問;《娃娃股東該如何監管》, http://www.civillaw.com.cn/Article/default. asp? id=35932,2009年3月9日訪問。還有的提出異議,主張對于發起人股東,以及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一人公司股東,均應當嚴格規定其為完全行為能力人;參見樓曉:《未成年人股東資格之商法檢討》,載《法學》2008年第10期。此外,還有人主張公開“娃娃股東”的監護人,以防止監護人利用“娃娃股東”隱瞞其持有股份的真實身份。參見《“娃娃股東”非個案 應用監管之手消滅股市怪象》, http://www.chinanews.com.cn/cj/plgd/news/2007/10-25/1058843.shtml,2009年3月9日訪問。更值得關注的是,在學術界對“娃娃股東”現象熱議的同時,2009年2月某地方政府管理職能機構為應對金融危機的影響,適應“刺激經濟”的形勢需要,出臺法規賦予無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以發起人資格投資辦公司的權利。2009年2月18日湖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湘政辦發〔2009〕6號)轉發的該省工商局《關于促進經濟平穩較快發展若干措施》,既允許無民事行為能力人依法繼承、接受贈予成為公司股東,還允許“未成年人作為股東或發起人投資設立公司制企業”。http://epaper.voc.com.cn/hnrb/html/2009-02/18/content_64061.htm,2009年3月10日訪問。無行為能力的自然人,究竟能否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

1.行為能力規則的基本功能

行為能力規則體現了法律對主體意思的尊重,促進了私權意思自治的制度化。在公司法上,自然人的行為能力規則同樣體現了法律對股東主體意思的尊重和對私權意思自治制度化的促進。沒有行為能力規則在公司法股東資格理念中的延伸,是難以構建出現代公司法理念和創造出科學的公司法制度的。

然而,無論行為能力規則對股東的主體制度如何重要,都不能將其作為自然人股東資格的要件加以規定。否則,就會破壞權利能力規則給自然人享有股份財產所帶來的平等機會。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究竟能否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說到底,這一問題的實質是行為能力規則對主體資格究竟具有什么作用。

行為能力規則形成的歷史客觀現象表明,這一規則實質上只是判定法律行為效力而并非是確認主體資格的規則,更不應當是無行為能力自然人取得股東資格的前提條件。在羅馬法中,既無法律行為的概念,“在羅馬法上,本無抽象的法律行為概念,只有各種的名稱,如買賣行為、使用借貸行為、贈與行為、遺囑行為,等等。……19世紀初德國法學家、歷史法學派的創始人胡果(Grustav Hugo,1764—1844)在研究羅馬法時,概括了各種法律方面的行為的共同點,首創了‘法律行為’這個詞。”參見周枏:《羅馬法原論》(下冊),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582—583頁。盡管“羅馬法中不存在實質含義的法律行為制度”,但是,羅馬法對一系列具體的法律行為作了較為詳盡的規定,所以現代法學家通常仍將羅馬法中這些帶有濃厚形式特征和身份色彩的行為規范視為行為法律制度的歷史淵源。參見董安生:《民事法律行為》,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7—19頁。也沒有行為能力的理念。在羅馬法中雖然有類似于現代民法中對無完全行為能力人的監護制度的規則,但這些規定不是基于行為能力規則而設計的,而是為羅馬法中的人格制度服務的。參見查士丁尼:《法學總論:法學階梯》,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第29頁。那時對商品交易行為,強調行為的方式而不看重行為人的意思表示,④只是到了羅馬共和國末葉,“法律行為的效力始依當事人的意思為重,產生了諾成契約”周枏:《羅馬法原論》(下冊),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600頁。。這種諾成后來演化為意思表示。“19世紀理性法學關于意思表示的理論占據了統治地位而被貫徹在法律之中。”〔德〕漢斯·哈騰保爾:《法律行為的概念——產生以及發展》,孫憲忠譯,載楊立新主編:《民商法前沿》(第1、2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4頁。但直至這時,法律行為的概念在

④ 在羅馬時期,行為的方式是行為成立的三要素之一,另外兩個要素是當事人和標的。參見周枏:《羅馬法原論》(下冊),商務印書館1996年版,第586頁。其實,此方式是要式行為所必需的,而這種方式(或要式)實質上是契約的表現形式。參見〔英〕巴里·尼古拉斯:《羅馬法概論》,黃風譯,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170—171頁。法學中仍沒有得到廣泛的運用。1794年《普魯士普通邦法》對意思表示設專編規定,這對法律行為和行為能力理念的發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積極作用。〔德〕漢斯·哈騰保爾:《法律行為的概念——產生以及發展》,孫憲忠譯,載楊立新主編:《民商法前沿》(第1、2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0頁。19世紀中葉,薩維尼在《當代羅馬法體系》中“系統地闡述了通過‘法律行為’來獲得‘個人意思的獨立支配領域’之概念”,將行為能力視為“人自由行為的前提”,是“取得權利的可能性”。參見朱慶育:《意思表示解釋理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72頁;張俊浩主編:《民法學原理》(修訂第三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60頁。比薩大學法律系的阿爾多·貝特魯奇(Aldo Petrucci)教授認為,行為能力的概念可能產生于中世紀法學,很可能是教會法學家創立的。不過徐國棟教授認為,行為能力制度很可能是格勞秀斯(Hugo Grotius)的發明,由海德堡大學教授普芬道夫(Sammuel Pufendorf)發揚光大的。格勞秀斯在其名著《戰爭與和平法》中,探討了允諾的約束力的依據問題,認為“理性的運用是構成允諾之債的第一個要件,白癡、精神病患者和幼兒因而不能作出允諾”,由此使建立橫跨精神病人和未成年人的行為能力制度成為可能。他還發展了意思表示理論,主張內心意思與外在表示的一致,表示的法律效果的原因是在倫理上自主負責的人的意志。參見徐國棟:《從身份到理性——現代民法中的行為能力制度沿革考》,載《法律科學》2006年第4期。1900年生效的《德國民法典》確立了法律行為和行為能力的理念和規則,設專章規定了“法律行為”,并將“法律行為”與“人”(法律主體)和“物”(法律客體)并行置入法典的總則;在“法律行為”這一章中,《德國民法典》首次以“行為能力”為命名設專節進行規定。《德國民法典》關于法律行為和行為能力的理念和規范,對大陸法系國家的私法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回顧歷史,考察行為能力規則形成之淵源可見:第一,行為能力概念與規則的產生,與法律行為理念的形成和規則的構建密切相關。這不僅僅因為行為能力實質上是一種意思表示的能力,而且還因為法律行為的理念和規則的形成是由意思表示規則演變而來的。意思表示是法律行為的核心內容。法律行為被視為一種抽象的行為概念,意思表示則是一種具體的行為概念。《德國民法典》“立法理由書”認為,“就常規言,意思表示與法律行為為同義之表達方式。使用意思表示者,乃側重于意思表達之本身過程,或者乃由于某項意思表示僅是某項法律行為事實構成之組成部分而已。”參見〔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邵建東譯,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190頁。法學家在梳理法律行為與意思表示關系的過程中,抽象了“法律行為”的理念,形成了法律行為規則,同時也提煉了行為能力觀念,進而形成了法律行為和行為能力規則。第二,行為能力規則的基本功能在于界定法律行為的有效性。《德國民法典》“行為能力”這一節規范的基本內容均是對各種行為能力情形下所為行為效力的規定。如“無行為能力人的意思表示無效。”(第105條)“未成年人未經法定代理人必要的允許而訂立合同的,合同的有效性取決于代理人的追認。”(第108條)正是基于這種法律制度設計,德國民法學家迪特爾·梅迪庫斯將“行為能力”和“限制行為能力”與其他各種涉及法律行為效力的事項一并安排在第四部分“法律行為的有效要件與效力障礙”之中。在第四部分“法律行為的有效要件與效力障礙”中,包括了第33章“概述(包括私法自治的界限和邊緣性問題)”、第34章“無效性的類型”、第35章“部分無效”、第36章“轉換”、第37章“確認”、第38章“意思形成的能力(行為能力)”、第39章“限制行為能力問題”、第40章“意思保留與表示意識”、第41章“違反法定的形式規定”、第42章“違反形式要求”、第43章“違反法律禁令”、第44章“規避法律的問題”、第45章“違反禁止處分的規定”、第46章“違反善良風俗”。參見〔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邵建東譯,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368頁以下。第三,行為能力規則尊重意思自治,強調理性思維,因此內心之意愿、善意惡意、是否注意,即為衡量行為價值之參考指標;以有無意愿決定行為之是否有效,以善意惡意分別行為之效力,以是否注意決定行為之責任。參見曾世雄:《民法總則之現在與未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9頁。“行為能力制度的精髓就在于從人的意志屬性而不是從人的社會地位來判斷一個行為的效力。”魏波:《羅馬法中民事行為能力制度的功能考察》,載《長春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5期。可見,行為能力規則形成是為了向法律行為的效力判斷提供依據,并借此構建完整的法律行為制度體系,而并非是對主體制度的構建。認為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不得取得股東資格,實際上是對行為能力的基本功能理解失誤。“法學構造上,權利的享有(權利能力)與權利的行使(行為能力)判然分開。前者是價值問題,后者是法技術問題,二者的離析使具體主體制度的價值訴求愈加彰顯。這使新型法律主體的確立擺脫其有無行為能力的客觀限制,首先表現為價值問題。”李萱:《法律主體資格的開放性》,載《政法論壇》2008年第5期。

或許,強調行為能力是主體資格要件并由此影響到無行為能力自然人股東資格的理念,是由于以下兩方面原因所致:其一,行為能力與主體意志所具有的內在聯系,使其被納入主體制度體系的組成部分;其二,行為能力作為法律行為成效的條件,被視為主體的適格要件。

的確,行為能力與主體意志的密切關系及其對法律主體制度構建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法律制度要承認表意人表示出來的意思,就必須設定表意人具有理智地形成意思的能力”〔德〕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民法總論》,邵建東譯,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409頁。。法律所設計的行為能力制度,疏通了權利主體意志與法律行為效力的通道:通過主體行為有效的進行,體現了主體的意志;通過主體行為有效的結果,實現了主體意思自治的目的。正因為行為能力在本質上是權利主體意志能力的表現,體現了主體內在精神世界與外在現實世界溝通的能力,所以有學者將行為能力的產生與制度功能視為主體制度發展之法理根源,認為行為能力是法律主體制度“從身份到理性”的發展結果。這一觀點認為羅馬法的人法是以身份為基礎構建的,而行為能力制度是現代民法理性主義精神的集中體現;行為能力與權利能力構成了統一的民事主體的能力制度。參見徐國棟:《從身份到理性——現代民法中的行為能力制度沿革考》,載《法律科學》2006年第4期。確實,行為能力理念在支撐起法律行為制度在法學發展史上輝煌的同時,也為法律主體制度脫胎換骨的更新鋪平了道路。確實,如果沒有行為能力規則的支持,主體平等的理念只能仍然是人們美好的愿望。回憶一下羅馬法律以身份為基礎所構建的不平等的主體制度是如何演變為《德國民法典》以權利能力為基礎構筑起平等的主體制度的,人們就能發現,正是由于行為能力這一規則,才平衡和緩解了由民法抽象出來的權利能力的平等性與現實生活中意志能力差別的不平等性所造成的沖突。參見馬旭紅:《自然人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關系研究——從人格與身份權關系出發》,中國政法大學2005年碩士學位論文。以日本民法為代表的立法模式將行為能力的基本規則置入主體規范的體系之中,更是從立法的角度肯定了行為能力對主體制度的發展所具有的重要意義。《日本民法典》繼承和發揚法律行為的制度理念,將行為能力規則移入主體的規則體系之中。不過應當指出的是,在日本民法體系中,雖然行為能力規則被置于主體制度的立法體系之中,但并不是將行為能力作為主體資格的要件加以規定的。“行為能力者,得為法律上有效行為之資格也”,強調的是行為的有效性要件。在日本的民法理論中,有關民事法律主體的范疇通常是指權利主體,而能夠成為“權利主體者,必有權利能力”。而行為能力在本質上是主體“行為有得失或變更權利之效力”。基于這一原理,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日本民法典》雖然對未成年人的行為作了限制性規定,但對未成年人違反該限制性規定的法律后果只是“可以撤銷”。參見〔日〕富井政章:《民法原論》,陳海瀛、陳海超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87—88頁。在現代民法理論中,行為能力與權利能力一起被視為民事主體制度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但是,盡管如此,也不能將行為能力當作主體資格取得的前提條件。因為,權利能力規則是成為主體資格的可能性規范,而行為能力規則則是主體實現自己權利的可能性規范。德國民法一般認為:“盡管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密切相關,但它們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行為能力是通過自己的行動和行為取得權利、負擔義務和承擔責任的能力”〔德〕羅伯特·霍恩等:《德國民商法導論》,楚建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年版,第77頁。。在民事能力所包含的“權利能力”、“意思能力”、“行為能力”和“責任能力”四種能力種類中,“惟‘權利能力’屬描述主體地位的概念,而‘行為能力’和‘意思能力’則系權利能力者實施法律行為和意思表示的資格,‘責任能力’更系權利者負擔民事責任的資格,它們均屬權利獲得后的進一步的資格,而不屬于關于主體地位的描述。”張俊浩主編:《民法學原理》(修訂第三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60—61頁。有學者通過嚴密的邏輯分析明確指出,行為能力不是主體取得權利的資格,而是主體的意志表現成為法律意義上的行為和資格,其實就是主體行使權利的資格。參見李錫鶴:《民法原理論稿》,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427頁。按照我國法律規定,無行為能力的自然人可以基于其法定代理人代為行為而“既享有權利,也承擔義務”,并且“還須得對其法定代理人在為其履行義務中的過失承擔責任”〔德〕卡爾·拉倫茨:《德國民法通論》,王曉曄、邵建東、程建英等譯,法律出版社2003年版,第142頁。。可見,無行為能力的人仍可以成為法律主體。如果將行為能力視為主體資格的前提條件,那么,沒有行為能力的人就會被排斥在權利主體的范圍之外,這顯然是不正確的。其實,無論是從民事行為能力的形成及基本功能來看,還是從我國《民法通則》或國外的相關立法來看,都難以得出行為能力是成為民事主體的資格或前提條件的結論。可見,“法律主體是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的人”的理念是應當加以“補充和更新”的。參見張文顯:《法哲學范疇研究》(修訂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00—101頁。無論自然人是否有行為能力,都可以成為法律關系的主體。正如胎兒能夠擁有財產而成為財產權的主體一樣,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也可以擁有股份成為股東。有學者精辟地指出:“以‘權利能力’型構的主體制度,在法學構造上,存在兩個界限分明的層次:首先,通過權利能力賦予主體資格。什么樣的實體享有主體資格,在更多意義上,由當時的社會文化空間熔鑄的法價值訴求決定。權利能力的基本前設表現為價值問題;其次,行為能力與主體資格兩相分離。確定了何種實體享有主體資格之后,根據不同主體的行為能力,設計不同的主體實現機制,比如自然人主體的意思自治、團體主體的法人代表制等等。行為能力的基本前設表現為技術問題。與主體制度深刻映射社會價值訴求不同,具體主體的行為能力、甚至有無行為能力都是處于立法價值后位的法技術問題。至此,可以總結,由權利能力型構的法律主體邏輯結構是‘權利能力—主體—行為能力’。”李萱:《法律主體資格的開放性》,載《政法論壇》2008年第5期。

2.相關疑問分析

(1)對國外相關立法規定的分析

有學者認為,“在法國,法律根據公司股東的身份和所承擔的責任性質來認定公司股東的締約能力。在無限責任公司中,公司股東應具有商人身份、從事商事活動,并對公司債務承擔共同的連帶責任,因此,他們必須具有締約能力,未成年人,即便已經解除了監護關系,亦不得成為商人,不具有締約能力,不得締結公司契約。同樣,于2005年修訂的《日本公司法》第584條亦規定:‘被允許成為份額公司的無限責任社員的未成年人,就基于其社員資格的行為,視為行為能力人。’也即當未成年人是份額公司中承擔無限責任的股東時,可被視為行為能力人,其行為具有有效性,并對公司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樓曉:《未成年人股東資格之商法檢討》,載《法學》2008年第10期。但是,國外相關公司立法恰恰給出了相反的證明效果。例如《法國商法典》第221-1條規定:“合名公司(sociétés en nom collectif)所有股東均具有商人資格,并且對公司負債承擔連帶無限責任。”《法國公司法典》(上),羅結珍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年版,第57頁。有學者將此規定中股東應具有的“商人資格”推論為是對股東完全行為能力的要求,并將法國法律對此類公司股東資格的特別要求視為對各類公司股東資格的普遍要求。參見樓曉:《未成年人股東資格之商法檢討》,載《法學》2008年第10期。甚至還有學者認為我國《公司法》沒有對股東的行為能力作出規定,是公司立法的不完善之處。參見《北京銀行娃娃股東事件調查:身份合法性受到質疑》, http://business.sohu.com/20071112/n253201360.shtml,2009年3月9日訪問。但是,這顯然是不對的。法國商法之所以對合名公司股東主體的行為能力有特別要求,原因有二:其一,“合名公司的股東均為公司的經營管理人”《法國公司法典》(上),羅結珍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年版,第58頁。,當然應當對其有行為能力的要求以適應經營管理所需;其二,合名公司實際上是無限責任公司,股東對公司承擔連帶無限責任。顯然,法國法律對股東行為能力要求的特別規定是針對無限公司的,對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是不適用的。因為在有限責任公司中,股東不直接經營管理公司,也不對公司債權人直接承擔商事交易行為的責任,沒有必要對股東行為能力予以特別規定。所以,在法國公司法乃至其他國家的公司法中,我們看不到關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資格和股份有限公司股東資格的專門規定。在我國,《公司法》只規定了有限公司形態,沒有無限公司形態,所以,沒有對公司股東資格的專門規定,也不存在《公司法》在此方面“不完善”的問題。其實,即使在無限公司中,股東也可以通過章程或公司合同在法國,有限責任公司沒有章程,代之為合同;在日本,有限責任公司被取消后,設置了屬于持份公司類別的合同公司,合同公司也沒有章程,也代之為合同。約定不進行經營管理行為,因此,未成年人可以通過這一法律通道享有股東資格,對股份財產擁有所有權。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該未成年人股東要對公司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怎么辦呢?對此2005年《日本公司法》作了突破性的規定:“無限責任社員的未成年人,就基于其社員資格的行為,視為行為能力人。”《日本公司法》第584條。參見王保樹主編,于敏、楊東譯:《最新日本公司法》,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312頁。“在德國,經法院同意或者通過繼承事件,未成年人也可以成為一個無限公司的股東。根據民法典第1629a條,對于父母或其他有代表權的人為孩子設立的或者基于死亡原因而獲得的債務,未成年人只承擔有限的責任。”〔德〕格茨·懷克、克里斯蒂娜·溫德比西勒:《德國公司法》(第21版),殷盛譯,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203頁。由此排除未成年人成為無限公司股東的最后障礙。雖然由于歷史的原因,法律對企業規范的方式不同,日本、法國、德國等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的法律將無限責任企業規制為無限公司,而我國的法律將無限責任企業規制為合伙企業,但是,在以責任形式分類的企業中所蘊含的法學理念是相通的。由上所述可見,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是可以依法取得股東資格的。

仔細觀察可見,國外有關行為能力規則的立法和理論與我國立法及主流觀點至少有兩點區別:第一,在行為能力規則的功能方面,如前所述,這一規則被視為對行為能力效力的判斷規則,而不是對主體資格的認定規則;第二,在行為能力規則的內容方面,并不像我國民法那樣將行為能力缺陷主體的行為規定為無效,而從保護行為能力欠缺者的立場出發,或規定行為能力欠缺者的行為可撤銷(如《日本民法典》第4條第2項),或規定由法定代理人追認(如《德國民法典》第108條),或規定相對人對行為能力欠缺者承擔義務(如1987年《英國未成年人合同條例》第3條第2款1987年《英國未成年人合同條例》第3條第2款規定,成年人應當向未成年人實施合同約定的物品或金錢交付或者其他行為,如果其以后者是未成年人為理由不予實施,未成年人可以請求強制實施。英國法學者正是著眼于這一不同將未成年人合同分為三類:(1)對未成年人當然具有強制執行力的合同。這類合同的強制執行力的存在并不取決于未成年人的意志。它主要是指未成年人購買生活必需品的合同,此外還包括以未成年人為受益的一方當事人的教育合同、學徒合同和服務合同。(2)只有當其未被撤銷才對未成年人具有強制執行力的合同。包括未成年人租用土地合同、未成年人購買股票合同,以及以未成年人為當事人的合伙合同和婚姻合同。(3)只有當其經追認才對未成年人具有強制執行力的合同。(參見張淳:《英國法對未成年人合同的調整》,載《法學雜志》2001年第4期。)這些規定,實際上賦予了未成年人如同成年人一樣的行為能力,使交易合同具有法律效力;同時又對未成年人予以特殊保護,法律賦予了未成年人在義務人不履行義務時請求強制執行的權利,但卻未將這一權利賦予成年人。)。其實我國在合同立法時,已經注意到了這一問題,對成立合同的效力作了不同于《民法通則》的規定。《合同法》第47條規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訂立的合同,經法定代理人追認后,該合同有效,但純獲利益的合同或者與其年齡、智力、精神健康狀況相適應而訂立的合同,不必經法定代理人追認。”事實上,法律通過行為能力規則并不是限制行為能力欠缺者的行為資格,而是限制行為能力欠缺者行為的法律效果,否則會產生不合理的結果。例如,設A將無記名股票低價出售給行為能力缺陷者B,此交易顯然對B有利,只要B或其法定代理人不提出撤銷該行為的效力,該行為就應當產生法律效力。在我妻榮教授看來,“只要無能力人方面實施其行為,則其行為就有效,若無能力人方面撤銷其行為,則其行為無效。”至于這有可能損傷對方當事人的利益,則可以通過賦予相對人適當的催告權加以解決。參見〔日〕我妻榮:《我妻榮民法講義Ⅰ·新訂民法總則》,于敏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8年版,第82—87頁。但是如果將行為能力缺陷的自然人視為不具有進行這一行為的資格,該行為將歸于無效,這將阻止A出于真實自愿而有利于B的交易行為的正常進行,也與這一規則設計的保護行為能力缺陷者的利益的目的相悖。其實退一步來看,即便行為能力規則限制了行為能力欠缺自然人進行某種行為的資格,也不意味著自然人因行為能力的缺陷而不能享有資格,因為決定自然人是否能成為股東的是權利能力而非行為能力,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可以通過其法定代理人或其他合法方式取得股東資格。

還有學者在談及國外關于股東資格的限制時,列為第一項的限制情況舉例:“在英國,未成年人認購公司股票可以導致合同的被撤銷,甚至某些公司的細則往往限制或者禁止未成年人成為股東,或者限制未成年人表決權。”褚紅軍主編:《公司訴訟原理與實務》,人民法院出版社2007年版,第128頁。這一觀點存在常識性的失誤。正如未成年人訂立的其他合同也有可能被撤銷,而我們不能因此就推論未成年人不能享有所有合同的主體資格一樣(因為當合同不被撤銷或合同因其他原因得以成立并生效的,未成年人當然是該合同的主體,只是其相關行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行使罷了),未成年人認購公司股票的合同可能被撤銷,我們也不能由此推論未成年人就不能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因為當認購公司股票的合同沒有被撤銷或因其他原因如受贈取得股票時,未成人當然是該股票的所有人)。此外,無論是公司章程對未成年人取得該公司股東資格是限制還是禁止,都是公司章程依據結社自由和私法自治原理設定的對自己公司享有效力的規則,并不能由此推論出未成年人不具有成為股東能力的結論,也不能由此推論出限制未成年人取得股東資格的正當性,因為未成年人可以在其他公司取得相應的股東資格。當然,有些公司“對未成年人表決權的限制”本身已經承認了股東資格,恰恰證明這不是對未成年人股東資格的限制。

(2)股東資格的身份因素問題

人們普遍認為,股權是一項復合型權利,不僅具有財產性因素,還具有身份性因素。法定代理人可以代理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行使有關財產性權利,因為根據民事代理原理,代理人以被代理人的名義從事民事活動,由此產生的后果由被代理人承擔。但是“股東資格是一種身份。股東資格是民事主體通過認購、受讓股份等活動獲得的特定主體身份”,并且“隨著社會的發展,現代民法中的‘身份’也早已不再局限于民法親屬關系中,其還包含民事主體在特定的社會關系中所處的地位。盡管不同的學者對身份的理解有所不同,但是,在特定社會關系中,基于某種法律事實的成就而形成的特定的身份,并基于該特定的身份而產生某種權利卻是不爭的事實。”樓曉:《未成年人股東資格之商法檢討》,載《法學》2008年第10期。言下之意,沒有這種身份的主體顯然是不能行使這種權利的。當然,以此推理,不具有相關身份的代理人的代理就缺乏了相應的法理根據。

我們認為,這種推理是不能成立的,因為這種認識“將身份與契約對立,將身份與物權捆綁”馬俊駒、童列春:《身份制度的私法構造》,載《法學研究》2010年第2期。。“市民社會的總體利益可以分解為諸多身份體的利益,身份體形成利益共同體。”同上。股東的身份實際上也是一種身份利益,這一利益是以公司這一組織體的存在為前提,而各個股東的身份利益體聚合成了公司這一全體股東利益的共同體。顯然,不同的組織體的成員形成了不同的身份特性,而這種具有不同特性的身份,是與這一身份的利益現實以及相關組織體的屬性相適應的。正如不能將一國公民的身份混同于一國機關公職人員的身份一樣,也不能將公司組織中的股東身份混同于家庭組成成員的身份。再仔細考察,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的身份就有別于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身份。有限責任公司股份之所以不能像股份有限公司股份那樣自由轉讓,就是因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身份與公司密切的程度與股份有限公司股東身份與公司的密切程度存在巨大的差異。其實無論是有限責任公司還是股份公司的股東身份,與家庭成員的身份仍有質的差異,前者以股份的財產為基礎,后者以主體自身的“人”為基礎。如果說后者的身份基礎決定了身份主體的不可替代性,那么前者的身份基礎則說明身份主體并非不可替代,因為后者的主體身份是與“自然組織”相關聯,而前者的主體身份與“自愿組織”相關聯,參見謝懷栻:《外國民商法精要》,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253頁。且又是建立在可流通的“股份”財產關系基礎上的。

顯然,股東資格的身份是建立在股份財產權關系和股東與公司之間的契約關系基礎之上的,而財產權屬關系可變動性和契約關系的可變更、解除性表明股東資格并非具有人身性質的屬性,不同于婚姻家庭關系中的非本人不可的身份屬性。正是這一原因,使得股份可以轉讓,股東資格或股東身份隨之變更,與此相應,股東的權利可以委托他人行使。這對于一個享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自然人股東來說,都是如此,為什么對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卻不行了呢?法律賦予法定代理人對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進行全權代理的民事法律規則應當可以適用于公司法領域,以疏通行為能力欠缺的自然人享有股份利益的渠道,維護其應有的財產利益。

(三)自然人股東資格的限制

按照自然人民事主體權利能力平等的一般原理,作為民事主體的自然人都享有成為股東的權利能力,這意味著每個自然人都無一例外地可以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每個自然人可以當然享有任何一個公司的股東資格。在有些情況下,自然人享有股東資格會受到限制。根據相關法律和規范性文件的規定,在我國,對自然人股東資格的限制大體上有三種,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因管理政策所需對不特定自然人股東資格的限制;另一類是對具有特殊地位自然人股東資格的限制。后一類限制包括兩種:一種是對從事證券業相關職業人員股東資格的限制;另一種是對管理職能相關人員股東資格的限制。

1.因管理政策所需對不特定自然人股東資格的限制

我國對特定行業的特別管理往往涉及對該行業投資主體的特別要求,由此形成對該行業公司股東的特別要求。例如按照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2007年4月9日發布的《期貨公司管理辦法》,期貨公司的股東應當是中國法人,這實際上表明,在我國,自然人不能享有期貨公司的股東資格。我們認為,這種帶有政策特性的行政管理規范,實際上反映了在特定時期行政管理部門為了行使政府對國民經濟管理職權或行業管理職能的需要,是與社會經濟發展的狀況相適應的。這種規范對股東資格的限制,與股東資格相關的法理規則并不十分吻合,具有一定的時間性。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這種規范將因其特定“價值”的消失而被廢止,對股東資格的限制也將隨之取消。例如,1992年國家體改委等部門聯合發布的《股份有限公司規范意見》曾明確規定“自然人不得充當發起人”,限制自然人享有發起人股東的資格。但是,這一限制規定很快就被1994年7月1日生效的我國第一部《公司法》所取消。

2.從事證券等相關職業人員股東資格的限制

我國《證券法》第43條規定:“證券交易所、證券公司和證券登記結算機構的從業人員、證券監督管理機構的工作人員以及法律、行政法規禁止參與股票交易的其他人員,在任期或者法定期限內,不得直接或者以化名、借他人名義持有、買賣股票,也不得收受他人贈送的股票。”法律規范的這類人員,在從事相關業務的執業前已持有的股票,必須依法轉讓。按此規定,從事證券業的工作人員禁止持有股票,即不可能成為持有股票的股東。

法律之所以對這些人員的股東資格加以限制,是因為這些人員的工作性質與股票的交易相關聯。法律所限制的這些人員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與證券交易業務相關的人員,包括證券交易所、證券公司和證券登記結算機構或其他法律禁止參與股票交易的從業人員;另一類是與證券交易的監督管理工作相關的工作人員。被限制的主體不同,其法理根據是有區別的。法律對前一類主體股東資格限制的法理在于:相關證券從業人員能夠掌握比其他主體更多的信息,如不加以限制,則會造成股東之間信息不對稱之情形,破壞資本市場的公平交易秩序;法律對后一類主體股東資格限制的法理不僅如此,還基于管理人員的工作性質,作為對股票交易監督管理的工作人員,從事被監督管理的業務,顯然有悖于其管理工作的屬性要求。

需要探討的問題是,這類人員能否享有不進行股票交易的股東資格?我們認為,證券交易所、證券公司和證券登記結構機構等人員應當可以享有與其職業無關的股東資格。例如,這類人員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可以享有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資格,因為享有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資格與其職業工作沒有任何聯系,也沒有相關法律予以限制。至于對股票交易行使監督管理職能的工作人員,由于他們具有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身份和地位,涉及其他相關法律的規范要求,故不得向有限責任公司投資,也不能取得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資格。

3.黨政機關相關人員股東資格的限制

對黨政機關相關人員股東資格限制的根據有兩類:一是法律對公務員的規定,我國《公務員法》第53條第14項規定:公務員必須遵守紀律,不得“從事或者參與營利性活動,在企業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中兼任職務”。另一類是黨政規范性文件,主要是:

1984年12月3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嚴禁黨政機關和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的決定》(中發〔1984〕27號),1986年2月4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又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制止黨政機關和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的規定》(中發[1986]6號),中發[1986]6號文件明確規定:“以前有關各項規定,凡與本規定不一致的,以本規定為準。”而該文件基本涵蓋了中發〔1984〕27號文件的相關內容。而且,中發〔1984〕27號文件與中發[1986]6號文件有不一致的地方,因此,有關禁止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的規定,主要是源自于中發[1986]6號文件的內容。這一規定沿用至今。包括:第一,黨政機關,包括各級黨委機關和國家權力機關、行政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以及隸屬這些機關編制序列的事業單位的干部、職工,包括退居二線的干部,除中央書記處、國務院特殊批準的以外,一律不準在各類企業中擔任職務。已經擔任企業職務的,必須立即辭職;否則,必須辭去黨政機關職務。第二,在職干部、職工一律不許停薪留職去經商、辦企業。已停薪留職的,或者辭去企業職務回原單位復職,或者辭去機關公職。第三,這些機關的離休、退休干部,除中央書記處、國務院批準外,不得到國營企業任職。如果到非國營企業任職,必須在離休、退休滿兩年以后,并且不能到原任職機關管轄行業的企業中任職。離休、退休干部到企業任職以后,即不再享受國家規定的離休、退休待遇。第四,領導干部的子女、配偶,在黨政機關及所屬編制序列的事業單位工作的,一律不得離職經商、辦企業;不在黨政機關及所屬編制序列的事業單位工作的,不準利用領導干部的影響和關系經商、辦企業,非法牟利。對違反規定的,要嚴肅處理。非法所得,一律沒收。這些規定適用于工會、共青團、婦聯、文聯、科協和各種協會、學會等群眾組織,以及這些組織的干部和職工。

1988年10月3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發布的《關于縣以上黨和國家機關退(離)休干部經商辦企業問題的若干規定》包括:第一,黨和國家機關的退休干部,不得興辦商業性企業,不得到這類企業任職,不得進行金融活動。第二,黨和國家機關的退休干部,不得到全民所有制企業和外商投資企業(公司)擔任任何領導職務(含名譽職務)和其他管理職務,企業也不得聘請他們任職。已經任職的,必須辭去職務。第三,黨和國家機關的退休干部,可以應聘到非全民所有制的非商業性企業任職,但到本人原所在機關主管的行業和企業任職,必須在辦理退休手續滿兩年以后。到這些企業任職的,要經所在機關退休干部管理部門批準,并與聘用單位簽訂合同。這些規定適用于縣以上工會、婦聯、共青團、文聯以及各種協會、學會等群眾組織的退休干部。

2010年1月18日中共中央又頒布施行了《中國共產黨黨員領導干部廉潔從政若干準則》,對黨的機關、人大機關、行政機關、政協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中縣(處)級以上黨員領導干部,以及人民團體、事業單位中相當于縣(處)級以上黨員領導干部規定了8類52種具體的禁止行為,《中國共產黨黨員領導干部廉潔從政若干準則》第15條第2款規定:“國有和國有控股企業(含國有和國有控股金融企業)及其分支機構領導人員中的黨員;縣(市、區、旗)直屬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的科級黨員負責人,鄉鎮(街道)黨員負責人,基層站所的黨員負責人參照執行本準則。”其中明確規定:禁止私自從事營利性活動。不準有下列行為:(1)個人或者借他人名義經商、辦企業;(2)違反規定擁有非上市公司(企業)的股份或者證券;(3)違反規定買賣股票或者進行其他證券投資;(4)個人在國(境)外注冊公司或者投資入股;(5)違反規定在經濟實體、社會團體等單位中兼職或者兼職取酬,以及從事有償中介活動;(6)離職或者退休后三年內,接受原任職務管轄的地區和業務范圍內的民營企業、外商投資企業和中介機構的聘任,或者個人從事與原任職務管轄業務相關的營利性活動。

上述規范性文件規定的主要精神內容就是,為了防止領導干部以權謀私,防止腐敗,具有一定行政管理職能的領導干部不得從事營利性活動。人們通常認為,股東投資具有營利性,所以,法律法規禁止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經商、辦企業或參與其他經營活動,“不具有公司股東的資格,不能成為公司的股東”沈富強:《股東、股權法律實務——股東資格與責任》,立信會計出版社2006年版,第37—38頁。。其實,這一觀點是十分值得商榷的。

如何理解上述規范性文件的內容,這涉及一個基本問題:經商辦企業或從事營利性行為的資格與取得股東資格是不是一回事?如果是,則上述規范性文件涉及的主體均不能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如果不是,則結果正好相反。從理論上分析,根據我國公司法的規定和公司法的原理,購買股份成為股東與經商、辦企業可從事經營活動是兩回事。不能將它們混為一談。雖然,股東將資產投資于公司,認購公司股份,在一定意義上與“經營活動”有所聯系,但是,認購股份成為公司的股東與從事經濟活動還是有本質區別的,不能簡單地在兩者之間劃等號,不能將參與經營活動的資格混同于股東資格。

第一,投資活動與經營活動的行為內容不同。首先,投資入股取得股東資格,投資者行為的內容是對自己享有所有權的財產進行運作;而經營活動的行為內容,則不限于自己的財產。為了追求規模效益,經營活動者往往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聚集他人的財產來擴大經營規模。其次,投資入股取得股東資格,其行為內容實質上是對自己財產的處分,通過對自己財產處分的投資行為,換取公司的股份,這在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份認購中表現得更為明顯;而經營活動行為則是對其所控制的財產進行管理、運作等的一系列的長期行為。再次,投資人取得股東資格后對股權的運用,只能通過在股東會上行使表決權來實現,對財產的支配行為是間接性的,其行為不直接作用于市場;我國《公司法》將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組織機構的職能配置“一視同仁”,未作區別。這表明,嚴格按照我國《公司法》的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與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均不能對公司經營管理,而只能通過股東會行使表決權來反映自己的意志。而經營活動行為則是對相關財產進行直接的掌控、管理,并直接作用于市場。由于經營活動行為涉及對他人財產的運作,更鑒于經營活動行為直接作用于市場,法律禁止黨政機關從事經營活動,既表明經營活動行為與黨政機關行為的性質不同,也是為防止黨政機關的行為干預市場經濟活動的秩序。

第二,投資活動與經營活動的行為目的與社會功能不同。投資者向公司投資而取得股東資格,在主觀目的上是為了追求自己的預期利益;在客觀的社會功能上,既為公司注入經營資本,也為社會的資本市場的繁榮起到了添磚加瓦的作用。而經營者對公司財產的經營運作,在主觀目的上是為了使公司的財產增值;在客觀的社會功能上,則是促進了市場商品交易,為社會提供了物質財富。由此可見,最大限度地給予民事主體的投資以空間,有利于促進資本市場的發展;科學地界定經營活動的主體范圍,有利于規范市場的交易秩序。

第三,進行投資活動的股東資格與從事經營活動的資格的基本法律屬性是不同的。股東資格是法律主體運用自己的財產投資于公司,成為公司股東的可能性。股東資格在本質上反映的是財產所有權主體自主運用自己財產的權利,是法律主體享有財產所有權的表現。而經營活動資格,是指主體可以進行以營利為目的的財產管理運用行為的可能性。前者的資格以一般的主體權利能力為基礎,具有追求普遍意義的公平理念;而后者的資格以特定主體所必不可少的行為能力為基礎,具有追求法律后果的效益和安全的理念。毋庸置疑,經營者的行為能力是不可忽視的,因為經營者的行為能力不僅是實現公司財產增值以滿足股東投資預期的基礎,更是其理性行為以實現交易安全立法目的的前提。

此外還需要指出的是,具有股東資格的股份持有者,不僅可以通過投資取得股份,而且還可以通過其他非投資的方式取得股份。在實際的經濟生活中,民事主體可以通過受贈、繼承等方式成為公司股份的持有者,享有公司股東資格。

在這里,需要將“營利”和“財產增值”兩個不同的概念加以區別。其實,人們將經營活動、經商辦企業的資格與股東資格混同,在一定程度上是混淆了“營利”和“增值”兩個不同概念。的確,這兩個概念的內涵有相同之處,即都表明增加了新的財產價值,也正是由于這一原因,容易使人將股東持有股份導致了新的財產價值形成混同于“營利活動”導致了新的財產價值形成。然而這兩個概念的根本區別在于:“增值”這一概念并沒有表明新的財產價值增加的方式,而只是表明新的財產價值形成這一結果。“營利”這一概念不僅表明了新的財產價值形成的結果,而且更側重于導致這一結果形成的方式——“營”,其意為“謀取”;正是因為非同一般的“謀取”方式,導致的增值結果是非同一般的增值(如存款增值的利息),稱之為“利”,意為“利潤”。《現代漢語詞典》對“營利”解釋為“謀求利潤”,真是精辟之至。顯然,“營利”的內涵豐富于“增值”的內涵;而“營利”之外延則小于“增值”的外延。“營利”是“增值”的一種現象,但“增值”不限于“營利”這一種現象。從事企業經營管理謀取利益是經營活動,會導致財產增值;但是,投資公司成為公司股東,持有公司股份,雖然沒有從事管理企業的活動,卻也能隨著股份的增值而使股東財產增值。兩種不同的方式都會導致財產增加,因此,不能在“營利”和“增值”這兩個不同的概念之間劃等號,也不能將“從事營利性活動的資格”與“股東資格”這兩個不同的概念相互混淆。

從原理上分清從事營利性活動、經商辦企業與取得股東資格之間的區別,有助于正確把握相關行為的屬性,以利于正當決策,妥善行事。不過,與此同時,還必須清醒地注意到,如果說公務員法禁止國家公務員“從事或者參與營利性活動,在企業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中兼任職務”的立法精神在于這些禁止性行為與公務員的地位、身份不相吻合,那么黨政規范性文件禁止黨政干部“經商辦企業”則重心在于防腐。從我國實際情況來看,無論是公務員法的規定還是黨和政府的規范性文件,對相關黨員領導干部的要求內涵,都寬于經營管理層面上的要求內涵。換言之,對黨政領導干部是否能夠享有股東資格,既不能按照一般原理分析或從經營管理層面的要求來把握,認為只要不參加經營管理,就可以擁有股份、享有股東資格,這會導致標準把握過寬,不符合黨和政府規范性文件的精神要求;也不能將經營活動、經商辦企業的資格與股東資格混為一談,基于黨和政府規范性文件禁止領導干部經商辦企業,就否定他們能夠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地位,這會導致標準把握過嚴。究竟如何把握,我們認為,可以根據公司類型不同而區別對待。一般情況下,黨政規范性文件禁止的領導干部不能成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因為雖然按照公司法的規定,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不能從事公司的經營事務,但由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人數有限,公司事務實際上由股東控制,在這種情況下,領導干部雖為股東,在法律形式上不從事公司經營事務,但實際上很難這樣。所以黨政規范性文件禁止從事經營活動的領導干部不宜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即不宜享有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資格。而對股份有限公司,情況與有限責任公司大不相同,股份有限公司的股東不參與經營管理,以持有的公司股票行使表決權。在一般情況下,除控股股東外,一般股東難以控制公司,更難以執行公司事務。所以,應當允許領導干部對這類公司投資持股。2005年6月中國共產黨浙江省委紀律檢查委員會經向中央紀委作了請示后,向各地紀檢部門及黨風廉政建設辦公室發出了《關于規范黨政機關干部投資行為有關政策的函》,認定投資入股也是一種經商、辦企業行為。上述函解釋了黨政機關領導干部投資入股就是一種經商辦企業的行為,并規定了禁止經商辦企業的范圍:個人獨資經商辦企業;與他人合資、合股、合作、合伙經商辦企業;私自以承包、租賃、受聘等方式經商辦企業。重申只準許黨政機關干部有兩種投資行為:一是允許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在二級市場公開買賣股票;二是鼓勵企事業單位和機關團體的干部職工單獨或合伙參與林業開發。http://news.sina.com.cn/c/2005-06-10/03446897352.shtml,2011年2月15日訪問。其實,《中國共產黨黨員領導干部廉潔從政若干準則》也沒有完全禁止黨員干部持有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只是規定不準“違反規定買賣股票或者進行其他證券投資”。當然,如果持有公司股票,并實際上參與或支持公司經營活動,則另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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