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股東資格研究
- 沈貴明
- 17665字
- 2019-12-20 16:25:14
一、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法理根據
股東資格的主體,是指有可能成為股東的主體。法律的主體資格是法律制度的核心問題,它關系到相關法律所規定的利益歸屬的問題。法律對社會關系的調整,是在主體規制的基礎上進行的。法律主體是由法律規范的、能夠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也是由法律所確定和規范的。股東資格的主體邊界,實際上就是法律所認可的,能夠享有股東資格、成為股東的主體范圍。那么,法律應當如何確定股東資格的主體邊界呢?本書從法的價值理論、主體理論、私法理論等方面展開分析,論證能夠享有股東資格主體范圍的應有邊界,為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規制提供法理根據。
(一)法的價值理論與股東資格
在法律層面,哪些主體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是由法律所確定的。而法律對主體資格的規范,總是以法律的價值實現為基本出發點。從法理學的角度分析,法律對社會關系的規范,是以法律主體的確認為基點,以權利內容為核心展開的。而對主體的規范和權利的配置,都是在法律價值取向的理念指導下進行的。“法律基本上是關于各種價值的討論,所有其他都是技術問題。”
法律對社會關系的調整,對主體關系的規范,實質上都是法律價值理念的體現。法律對股東資格的主體范圍確定,應當與法律價值的取向相吻合。
關于法的價值,學者們從不同的視角,對其作出了不同的解釋。有的學者從兩個方面解釋法的價值,認為法的價值包括兩個方面的基本含義:其一,法律對人的作用、效用、功能或意義;其二,人對法律的要求和評價。有的學者認為法的價值應該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法律的內在要素、功能及其相互關系;第二,社會主體對法律的需求;第三,法律的實踐也是法律價值的內涵要素。
有的學者認為,“法的價值是一種具體的價值,是社會價值系統中的子系統”;法的價值既“體現了作為主體的人與作為客體的法之間需要和滿足的對應關系”,又“體現了法所具有的、對主體有意義的、可滿足主體需要的功能和屬性”;秩序、正義、自由和效益應當是法的“基本價值”。
還有學者認為,“法的價值是以法與人的關系作為基礎的,法對于人所具有的意義,是法對于人的需要的滿足,是人關于法的絕對超越指向。”
其實,法的價值在本質上是關于法律與人的關系的認識。第一,是關于法律對人的需求滿足的功能表現;第二,是人對法律應有功能或目標的向往。基于這兩個基本內涵的法的價值理念來分析股東資格,我們不僅能感觸到股東資格應有歸屬的內在機理,還能清晰看到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規范的價值取向。
首先,基于法的價值原理,法律對能夠享有股東資格主體范圍的界定,應當以滿足“人的需求”為基本出發點。
“法的價值是標志著法律與人關系的一個范疇,這種關系就是法律對人的意義、作用或效用,和人對這種效用的評價。”從法的價值理念來看,法律對股東資格的規范,最根本的是滿足“人”對財富追求的需要。“人對財富的追求”包括兩個層面的含義:一是作為單個、獨立主體的“人”對財富追求的需要;二是作為抽象、集合主體的“人”對財富追求的需要。前一層面的含義實際上是指具體主體(如自然人、法人)對財富追求的需要;后一層面的含義實際上是指人類社會對財富追求的需要。
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規范,應當滿足單個、獨立主體對財富追求的需要,這是法律價值的直接體現。在法律制度上,法律對股東資格的規制,實質是將主體“人”的身份法律化,從而使之成為公司法規范的對象,確認其享有股東地位的合法性。哪些主體能夠被賦予股東資格,法律不能隨心所欲地任意確定。現代法律的價值理念要求法律以主體追求財富的需求為界定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基本標準。任何對單個主體的“人”的股東資格的限制或禁止的規定,實際上都可能遏制了主體對財富的追求。因此,法律應當對每一個單個、獨立主體的“人”享有股東資格提供最為寬松的空間和盡可能暢通的途徑。對享有股東資格主體的限制或排斥的任何立法規范,都必須十分謹慎。
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規范,還應當滿足抽象、集合主體的“人”對財富追求的需要,這是法律價值在更高層面的、對社會發展起促進作用的體現。一般情況下,法律對單個主體的“人”的股東資格的認可,滿足其對財富追求的需要,同時也就滿足了作為抽象、集合主體的“人”對財富追求的需要,即滿足了一定范圍內的社會層面對財富追求的需要,這是促進人類社會發展的表現。在這種情況下,單個主體利益與社會利益并不沖突,法律賦予單個主體股東資格,不僅滿足了單個主體“人”的需求,同時也滿足了抽象或集合主體的“人”的需求,體現了對社會發展積極促進的功能。
但是,如果法律賦予某個單個主體股東資格,會有損抽象、集合主體的“人”的利益,有損社會利益時,這就表明這一單個、獨立主體的利益需求與社會利益發生了沖突。在這種情況下,就不應當賦予這一單個、獨立主體以股東資格。例如,法律禁止證券從業人員在任期間通過購買股票取得股東資格,這實際上是對此類工作人員取得股東資格的限制。這種限制是為了防止此類主體從事股票交易會形成與其他投資主體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從而導致不公平交易,是為了防止此類人從事內幕交易。當單個、獨立主體的股東資格取得會有損于不特定的他人或社會利益時,法律應當限制其股東資格的取得。抽象的、集合意義的“人”的利益(即社會利益),涵蓋了單個、獨立“人”的利益,但不同于單個、獨立“人”的利益。因此,當單個、獨立“人”的利益與抽象的、集合意義的“人”的利益相沖突時,法律就應當限制單個主體利益的追求,限制其股東資格的取得。這種限制在本質上并不是法律不追求滿足主體的利益要求的價值功能,而是在更高層面上既維護了包括單個主體利益在內的所有主體的利益(即抽象的、集合意義上的“人”的利益),也防止了對其他不特定的主體利益的損害。
由此可見,基于法的價值理念,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規范,應當以充分滿足財產主體運用自己的財產進行投資活動,追求更多財富追求的需要為基本標準。法律對盡可能多的主體開通取得股東資格的通道,就意味著有更多主體通過這一通道進行投資從而實現追求財富的愿望,就意味著有更多的財產通過這一通道流向社會再生產的領域。法律對整個社會需求的滿足是通過對每一個主體利益需求的滿足來實現的。當然,單個主體的利益追求,不能以損害他人利益或社會利益為前提。損害他人利益或社會利益而追求自己的利益,是為法律價值所否定的。因此,基于法律的價值理念,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界定的標準有兩個基本內涵:一是滿足每個單個主體追求財富的需求;二是對每個單個主體追求財富需求的滿足以不損害他人或社會利益為前提。
其次,基于法的價值原理,法律對能夠享有股東資格主體范圍的界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類社會對法律應有功能或目標的向往。
法的價值是“法對于人的需要的滿足,是人關于法的絕對超越指向”。縱觀人類法的發展歷史,法律經歷了一個從野蠻走向文明,從身份走向契約,由義務本位法走向權利本位法的發展演進過程。法的發展首先是法律的價值理念的發展,而這種發展變化與人類的發展息息相關,緊密聯系。法的價值理念的發展變化,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界定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恩格斯在論述法的產生時說:“在社會發展某個很早的階段,產生了這樣一種需要:把每天重復著的產品生產、分配和交換用一個共同規則約束起來,借以使個人服從生產和交換的共同條件。這個規則首先表現為習慣,不久便成了法律。”正如法是社會發展的產物一樣,股東資格的法律規范也是社會發展的產物。法律對股東資格的規范,在一定意義上是人類社會發展的產物。在物與物的交換社會關系中,在以血緣為基礎的社會組織體系中,不可能出現以投資方式追求財富增長的經濟意思。隨著人類社會不斷進步,商品經濟高度發展,市場體制逐步建立,商品交換的內容和方式發生質的變化,傳統的經濟發展方式不再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一種新型的、高級的交換方式——投資方式產生了。在對投資方式的不斷運用、改造和完善過程中,形成了一系列相關的法律制度來保證投資方式的合法性,維護投資者應有的利益。對股東資格的法律規范,也正是源于人對投資的需要,源于人自主運作財產的需要。人既是法律規范的承載者,也是法律規范的最終落實者。良好的社會需要良好的規范制度來構建,而任何好的規范制度成果都必須立足于人的發展和需要,對股東資格的法律規范也不例外。法律對股東資格的規范,既是對投資主體利益需求的滿足,也是法自身價值的體現。
法的價值觀念隨著社會發展變化而變化。股東資格的法律規則,也因社會的發展變化和法律價值理念的發展變化而變化。在公司發展史上,特許主體與核準主義的公司設立原則,反映了對主體投資公司取得股東資格的限制。1844年英國頒布了《合股公司法》(The Joint Stock Companies Act of 1844),確立了公司登記設立、充分公示原則。1862年的《英國公司法》(The Companies Act)規定了公司設立的單純準則主義,只要符合法律的規定就可以設立公司并具有法人資格。公司的設立由特許主義、核準主義向單純準則主義轉變,為每個公民投資舉辦具有獨立人格的公司拓寬了渠道,同時,也擴大了股東資格主體的邊界,使更多的人能夠較為公平地取得股東資格。在我國,曾經只允許公民擁有生活資料,不允許個人擁有生產資料;曾經只允許法人作為股份有限公司的發起人,不允許自然人個人發起設立股份有限公司;曾經不允許自然人個人設立有限責任公司,只允許兩人以上投資者設立公司;曾經有比發達國家還高的最低資本數額門檻將無數追求財富想成為股東的人攔在了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門外,而現在,這一門檻雖然還有卻已經降低了很多。無論是在我國還是在國外,過去還是現在,法律總是會對股東資格的取得有所限制,這實際上是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規范。雖然制定這些限制性法律規范的理由各有不同,但是,同樣地,無論是在我國還是在國外,過去還是現在,法律對股東資格取得的限制呈現減弱的走勢,這實際上表明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規范日益寬容。法律對股東資格限制的發展變化,體現了相關法律規范價值觀念的變化。
一般而言,任何法律規范的背后都有法律價值的支撐和指導。當法律規范不再成為法律價值的承載者時,它終究會面臨被淘汰的命運。每一次法律規范改弦更張,實質上都是在變化了的新法的價值觀念引導下進行的。法律的不斷發展變化,既是立法的技術性能的日臻完善,更是法的價值取向的根本體現,“是人關于法的絕對超越指向。”在此意義上,法的價值總是包含著人們對于理想中的、完美的法的永恒追求。每個單個主體的“人”總是希望法律能滿足自己投資和追求財富的需求;而抽象的、集合意義上的“人”總是希望法律能滿足社會整體發展的需求。法律對這兩種不同內涵需求的滿足,最終集中體現于法律規范的公平和正義的價值內涵上。而這一價值內涵正是“法的絕對超越指向”。這一法的價值理念,在空間上、時間上高于法的現實狀況,成為人們永恒追求的理想。有關股東限制法律規范的變化,總是一次次放寬股東資格邊界的范圍,擴大單個主體成為股東的可能性。日本學者認為,各種具體的法律價值的總體,又被抽象為所謂的“正義”的價值理念。
可以說,在一定意義上,股東資格法律規范的發展變化,是人們追求法的公平、正義等法律的價值理念的結果。
最大限度地滿足社會主體追求財富的需要,是人類社會對有關股東資格規范的“絕對超越指向”。居于平等地位的每個單個主體,都有追求更財富的權利,也應當具有取得股東資格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的實現,不應當受到主體身份、主體已有財產數額、主體所處地位、主體投資方式等的限制。人的自由本性使人擺脫了身份被固定、依附于他人的狀態,并使人自主地發揮了主觀能動性。在公平價值理念指引下,對股東資格的法律規范就應當著眼于擴大人們成為股東的可能性,即自己通過自主的投資行為而享有法律上的股東身份的可能性。“法律按其真正的含義而言與其說是限制還不如說是指導一個自由的智慧的人去追求他的正當利益,法律的目的不是廢除或限制自由,而是保護和擴大自由。”正如馬克思認為的:“法律不是壓制自由的手段,正如重力定律不是阻止運動的手段一樣。……法律是肯定的、明確的、普遍的規范”
。人們可以在不妨礙他人利益的情況下,擁有最大限度追求財富的權利。保護損人利己的法律,是不公平、不正義的法律;限制不損害他人利益而追求自己財富和利益的法律,同樣是不公平、不正義的法律。現實生活中對股東資格取得的各種限制,雖然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是緣于制度設計的要求,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而變更的制度設計,使股東資格的取得日益方便,這表明最大限度滿足社會主體追求財富的需要,是法律對股東資格規范的根本價值取向,是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界定的最終目標。“法律和制度,不管它們如何有效率和有條理,只要它們不正義,就必須加以改造或廢除,正義是絕不妥協的。”
羅爾斯認為正義使最大的均等成為可能,即每個人都享有這樣的權利,以及他人同樣自由地享有的最廣泛的基本自由。在公平、正義的價值理念下,法律一再放寬對股東資格的限制,為更多的主體取得股東資格提供了便捷、可行的通途。
(二)主體理論與股東資格
法律為什么要滿足“人”的需求?為什么要以公平、正義為其最根本的價值指向?這是因為,法的價值理念在本質上是與人的主體理論相關聯的。主體理念是法的價值的核心理念。法律對股東資格邊界的界定,不僅要以法的價值理論為指導,更要用法的主體理論來支持。
主體理論最重要的是要解決“人”與法的關系以及“人”如何成為法律主體。對前一問題的分析闡述,是揭示“人”之所以成為法律主體的法理根源,是展示界定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法理根據;對后一問題的分析闡述,是明晰“人”能夠成為法律主體的制度路徑,是指明界定股東資格的主體邊界的應有標準。
1.人與法的關系: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界定的法理根源
在古希臘,“法律被認為是由上帝頒布的,而人類則是通過神意的啟示才得知法律的。”在這種社會文明發展的水平和法律理念下,人不可能成為法律的主導。柏拉圖認為,正義意味著一個人應該做他的能力使他所處的生活地位中的工作。
在這一理念指導下,他將人分為四等。
“在16世紀的基督教改革運動中,教會的法律權威被摧毀了,而且法律理論的權威性神學基礎也被摧毀了。”
有趣的是,法理學從神學中獲得解放是經由法理神學家的努力而得以實現的。法學真正成為一門獨立的科學,并形成對法律的理論支持,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到16世紀和17世紀,法律哲學才與神學區分開來,法律與權威才被區分開來;到19世紀,法律哲學與政治哲學才被區分開來,法理學才被作為一門科學加以構建。
這一重大的歷史發展變化是眾多的法學家努力的結果,而德國古典哲學的創始人伊曼努爾·康德所作出的貢獻則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康德以其三部經典之作《純粹理性批判》(1781)、《實踐理性批判》(1788)、《判斷力批判》(1790)不僅構建了自己的哲學體系,同時也系統揭示了人作為主體的獨立性和自由本質。康德提出了著名的“(絕對)范疇律令(Kategorischer Imperativ)”:“要這樣做,永遠使得你的意志的準則能夠同時成為普遍制定法律的原則。”康德認為,人在道德上是自主的,人的行為雖然受客觀因果的限制,但是人之所以成為人,就在于人有道德上的自由能力,能超越因果,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人的主體性在哲學家的嚴密推論中被展示出來。人的主體性理論實質上就是從人的自身角度出發認識自己,認識人與人的關系,認識人與自然的關系。
人的意志是人之所以成為人的根本所在。人的意志是純粹的自由。黑格爾法哲學更是進一步揭示了法與人的主體關系的本質:“法不是任何其他的定在,而是自由意志的定在。所謂法是自由意志的定在,首先是說,法是自由意志的體現,是客觀化了的自由意志;其次是說,它是對自由意志的確定和規定。”
由此可見,法律雖然是對人或主體的行為的規范,但在本質上,它不是要限制人或主體的意志,而是要更好地滿足人的意志的需求。所以,現代社會的“法律至上”,從根本上說應當是“人至上”或“主體至上”。有學者認為,“法律至上”是“人至上”或“主體至上”的規范表達。這是因為人性是現代法律的根本根據;對人性要求的表達是衡量法律善惡的標志,弘揚人性是法律的目標。
馬克思進一步揭示了人的主體的本質意義,認為人的主體性理論是奠定在社會實踐基礎上的。實踐是人的存在方式,實踐使人成為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的主體,人的“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
。按照馬克思主義原理,人的主體性在于人有目的、有意識地從事實踐活動,并積極地認知世界。人作為社會經濟生活的主體,盡管會受到認知能力的限制,仍可以依據自己的意思在社會中有目的地生產和創造。人的主體性具體表現為人類社會活動中展現出來的自主性、創造性和實踐性。顯然,法律只能是人從事社會實踐活動的輔助器。法律作為人的社會實踐的輔助器,只有有助于促進人的社會實踐活動,才具有實質意義。
人的主體性原理為我們展示了認知確認股東資格主體之根據的思維路徑,給我們確立了界定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思維標向:尊重每個人的主體意愿;為每個主體疏通取得股東資格的正常路徑。
首先,人的主體性原理表明,股東資格之主體蘊含著人的意志內涵,尊重人的意志是確認股東資格主體根據的基本要素。人之所以成為“人”而有別于其他動物最重要的是在于人是有意志的,而人的“意志沒有自由只是一句空話;而自由只有作為意志,作為主體,才是現實的”。人所具有的意志是通過特定的主體展示出來的。法律的主體制度以尊重人的意志為出發點,以規范的方式維系、保障著人的意志,由此體現出人的主體地位和主體存在。股東資格正是經濟社會中財產所有者根據自己的意志運作財產而形成的法律效果。股東將財產投資于公司后,其基于財產之上的主體意志并不因此而滅失,從而盡顯其主體存在。無論從其投資取得股東資格,還是到其退出喪失股東資格,取回相應的財產,其主體意志始終伴隨著人這一主體的存在而存在,并使這一主體因為存有意志而具有了法律意義。
其次,人的主體性原理表明,股東資格主體蘊含人的能動性,激發人的能動性是確認股東資格主體根據的根本目標。人的意志在本質上是自由的,是富有創造性的,這種自由和創造性,實際上就是人的能動性。人的能動性,不僅使人自身不斷發展變化,同時也豐富了社會生活,增加了社會財富,改變了世界。人的能動性,展示了人在社會中的作用和意義,體現了人自我主體的存在。沒有人的能動性,人類生活就難以絢麗多彩;抑制人的能動性,就會阻礙社會的發展,就會削弱社會財富的積累,人的主體性意義就會暗淡無光。法律通過不斷發展的主體制度規則,激勵人的能動性,保護人的能動性發揮成果。法律對股東資格主體的確認,實際上是法律對人運用財產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能動性首肯的表現形式。人通過向公司投資的方式,將自己所擁有的財產轉變為股份財產的形態,而這時人的主體形式也從一般的財產所有權主體轉化為股份財產的所有權主體(股東),并成為有資格享有這一財產利益歸屬的載體。人對財產的這種運作方式展示了人的主體能動性;法律對能夠取得股東資格的主體確認,實際上說是為了給這一主體在這一方面發揮能動性疏通路徑。
再次,人的主體性原理表明,股東資格主體蘊含著人的實踐性,正視人的實踐性是確認股東資格主體根據的客觀因素。人的主體性本身具有社會性的意義,因為沒有社會性,人的主體性就失去了其應有的價值和作用。雖然人的存在首先是作為個體生命的人存在,但個體人的存在是不能脫離他人和社會的。個體的人存在于社會環境之中,而實踐是人存在于社會之中的最基本方式。通過實踐活動,人與人形成社會關系。實踐活動使人成為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的主體。股東資格表明了財產主體與他人的實踐活動的結合,意味著股東與公司之間的主體關系。股東資格具體表現為股東權利的行使和收益的取得,而所有這些,實際上都是單個的人與公司等相關主體相結合共同運用財產的實踐活動。人的實踐性與股東資格具有內在關系。對股東資格主體的確認,不僅需要著眼于人自身投資行為的內在意志的體現以及能動性發揮的要求,同時也需要考量人的投資行為實踐運作的客觀狀況,考量人成為投資主體之后的社會存在的各種社會關系的和諧狀況。
2.權利能力規則: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界定的法理標準
在現代社會所確認的人與法關系的基礎上形成的主體理論,實際上是在主體層面論證了每一個人都是意志的載體,其行為活動都是其主體意志的體現。因此每個人作為意志的主體,是天然平等的,都應當受到法律的保護和認可。基于這一個最基本的人類平等理念,每個人或主體都應當平等地享有股東資格機會,都能夠以投資為方式實現追求財產增值的愿望。但是,這一層面的主體理論,只是法理學上的邏輯推斷和原理證明,是法律內在正義的根據,所反映的是法的崇高的理念和愿望。這一崇高的法的理念和愿望,必須通過權利能力制度通道,才能變成現實的可操作的法律規則。如果說基于人與法的關系形成的主體理論揭示了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界定的法理根源,那么基于權利能力形成的主體理論和規則,則展示了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界定的法理標準。
權利能力理論和規則與主體的人格相關聯。“‘人’是指民事權利主體,‘格’是指成為這種主體的資格。所以,人格者,民事權利主體資格稱謂也。”羅馬法尚無權利能力概念,卻有人格制度。在羅馬法中,除了“homo”這一對自然人的稱謂外,還有兩個關于人的稱謂:“caput”和“persona”。在這三個稱謂中,只有“caput”專指權利義務主體,具有“人格”或主體資格的意義。
羅馬法通過不同的稱謂用語和制度規則將不同的人區分為不同的法律地位。產生于羅馬法時期的人格的制度,發展到法國民法制度形成時,具有了“過濾出符合法律目的的自然人”的功能。
但是,“人格”一詞,具有一個難以克服的局限性——它含蘊太多的社會意義。法律上有人格,社會、倫理上也有人格,而這兩種人格在歷史變遷中又都多于變幻,此消彼漲,互有所動。法律上“人格”與一般倫理意義上的“人格”糾纏不清,二者雖不至難于區分,但也每每需多費口舌,劃清界限。如此一來,問題浮現:本意在于解釋法律條文的“人格”此時也需要解釋、界定,是否可以找到一個嚴格的法律詞句代替?于是,“人格”一詞,在始料不可及之情形下,慢慢蛻變成完全法律詞句之“權利能力”。
權利能力是可以成為法律主體的可能性,是“成為權利和義務載體的能力”。著名歷史學派法學家薩維尼在其《當代羅馬法體系》中對權利能力理論加以闡釋,將權利能力視為法律意義上的人的本質屬性,
《德國民法典》采納了薩維尼的理念,首創了權利能力制度。
現在“權利能力”理論發展成為大陸法系國家支撐民事主體制度的重要基礎理論。歷史表明,權利能力實質上是一種法律制度設計。
法律通過對權利能力的規定,賦予實際生活中的相應“實體”以權利能力,使其能夠成為權利義務關系的主體,從而實現法律所具有的“社會準入”的制度功能。
在一定意義上,把握股東資格主體邊界的法理基礎問題,實際上就是要考查法律賦予“人”(現實生活中具有生命的人或相關實體)權利能力的內在原因,揭示賦予“人”權利能力的法律淵源。
法律毋庸置疑地應當賦予每個“人”享有平等的權利能力。首先,無論“人”的性別、年齡、種族等有何差別,他們均具有相同的人格。在私權領域里,自然人的意志自由特性彰顯了他們的平等地位,自然人自由組合的社會實體,在本質上是其自由意志的表現方式,同樣具有平等的地位。經過從“身份到契約”的社會發展變遷,以平等為基調的現代人格制度,蘊含和彰顯了“人類尊嚴和社會進步等等宏大而深刻的人權思想”
。以平等為核心內涵的權利能力制度,使“人之成其為人”的基本人格理念得到了法律保障。
“每個人都具有權利能力,因為他在本質上是一個倫理意義上的人。”
法律平等地賦予每個自然人以權利能力,使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權利的載體,使“人生而平等”這一崇高理念通過“權利能力”這一法律路徑得以落到實處。在現實社會中,財產權是每個自然人所應當享有的基本權利內容,所以,每個自然人或私權主體都應當平等地享有財產方面的權利能力,可以成為財產權利的載體,由此體現其在財產權利方面的法律人格和法律地位。在公司法領域,股東是股份財產的所有權主體。未成年人應當像其他有完全行為能力的人那樣,既能享有一般財產的權利能力,也能享有股份財產的權利能力。
其次,公司制度對社會財產的運作功能,要每個“人”平等地享有取得股東資格的權利能力。法律對股東資格進行規范的實質意義在于,賦予主體對自己的財產通過公司組織形式進行運作的可能性。主體運用自己的財產進行投資是其自主、自為、自覺的行為,是其權利能力的體現。同時,公司作為一種財產運作的組織形式,既對股東個人具有“利好”的增值意義,又對社會資本市場的“繁榮”具有基礎性作用。有限責任對投資風險的控制、專家集中管理帶來的投資效益以及股份流通對財產形態轉化的變現功能,會給投資者帶來股份財產增值的機會,讓投資者感受到作為股份財產權利載體的實際意義。同時,財產所有者將其財產投入公司,實際上是將消費資金轉化為了擴大社會再生產的資本,促進了社會市場市場的發展。顯然,如果對部分“人”不賦予其權利能力,阻礙其取得股東的資格,實際上就會阻止這部分主體的財產流入資本市場。
主體平等理念、權力能力的制度功能以及社會經濟的發展,都要求法律賦予每個“人”都享有權利能力。但是我國《公司法》卻沒有涉及股東的權利能力,那么在此是否可適用“法無禁止即為許可”的規則呢?筆者認為,在制度層面的實際操作中,對某一主體股東資格的確認,必須依據法律規定對其是否享有權利能力進行考量,而不能適用“法無禁止即為許可”的規則。這是因為,對包括權利能力在內的相關主體規則的法律規范,是法律關系體系運作的制度基礎。權利是法律“為預定的歸屬者而設定的”,享有權利能力是成為“這種歸屬者”的前提條件。“在實際關系中,符合規范權利主體要求的實體,才能成為實際權利或法律關系的承受者。”
法律通過對主體權利能力等相關內容的主體制度設計,分配了社會權利和利益的歸屬,展示著立法的目的和精神。因此,任何生活中的實體,要成為權利主體,必須首先要享有法律賦予的權利能力。沒有法律規范的依據,則不能獲得相應的主體資格。“法無禁止即為許可”規則,只能適用于適格主體行為效力的判斷,而不能適用于對主體資格的判斷,否則就會混淆了法律主體資格的基本理念,就會損傷法律對主體制度規范的嚴肅性、權威性,甚至會產生十分荒謬的結果,使失格主體的本應無效的行為推斷成為有效行為。
(三)私法理念與股東資格
私法理念源于古羅馬的公法和私法劃分。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提出了私法和公法的概念,他認為“公法調整政治關系以及國家應當實現的目的,‘有關羅馬國家的穩定’;私法調整公民個人之間的關系,為個人利益確定條件和限度,‘涉及個人福利’。”繁榮的羅馬商品經濟,極大地促進了私法理念的發展,使私法規范在古羅馬法律制度中居于重要地位。
到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隨著羅馬法對大陸法的影響不斷擴大、深化,私法理念更是在世界范圍內極大地促進了法律的制定和法律規范體系的構建。“十九世紀末,當法學家們開始認真研究既存的法律規范和制度時,公、私法劃分就成了他們重建法律制度的基礎。公、私法的劃分不斷演進和發展的歷史,使這種劃分產生了極大的權威,并與大陸法系各國的文化交融在一起。”
雖然,私法與公法的劃分對法律制度的發展演變具有極為重大的影響,但是,私法與公法的區分卻不是法律部門意義上的,
這一區別“不單是決定裁判管轄的技術問題,同時又是基于法的性質之差異的論理上的區別”
。
私法的理念內涵,可以從私法與公法的區別中感受到。如何界定私法與公法兩者的區別,有諸多不同的觀點,僅在20世紀初,就有學者歸納出17種之多。較為突出的觀點列舉如下:其一,利益說。此說認為私法是調整個人利益的法律規范,公法是調整公共利益的法律規范。利益說是最古老的學說,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就以法律所保護的利益屬性不同提出了私法與公法的概念。其二,主體說,也稱隸屬關系說或支配說。這一學說是“最普通的學說”,
它以法律關系主體的性質為標準,將調整法律主體的雙方或多方都是私人或私團體之間的、平等主體之間關系的法律規范視為私法規范,將調整法律主體的雙方或最少一方是國家或國家之下的公團體之間的、不平等主體之間關系的法律規范視為公法規范。如德國法學家認為,“公法是為公益而存在的組織體——即國家、地方團體、教會等的法。但這些組織體在法律上與私人站于同等地位時,其間的法律關系便屬于私法。例如收買土地和發行公債那樣從事私經濟的交易時,通常都是私法關系。”
其三,意思說,也稱法律關系說。意思說是德國學者拉班德提出的。該學說認為,公法和私法的劃分標準應當從法律關系的性質上進行考量。公法關系是權力者與服從者之間的關系,體現的是一種不平等的意思關系;而私法關系是對等主體之間的關系,體現的是一種平等的意思關系。
其四,歸類說。該學說認為私法是對家庭、個人行等主體行為的規范,公法是對國家或統治團體主體行為的法律規范。如有學者認為,公法是有關國家的特別法,而私法是有關每一個人的“萬民法”。國家也是“萬民”中的一個成員,因此私法也約束國家。
其五,生活關系說,該說認為規范個人生活關系的法律規范是私法,規范國家或團體生活關系的法律規范為公法。
學者徐廉認為,“人類進化達到一定之階段,遂形成一定社會組織之國家,而在此一定組織之社會生活中,可分為‘國家的生活關系’與‘私人的生活關系’之二種,例如國家之組織,公權之運用,公秩之維持等關系;皆屬于前者。而社會經濟之組織,家庭之組織,私權之行使等關系則屬于后者。申言之,即前者之生活關系為公法關系,其規律此公法關系之法規為公法;后者之生活關系為私法關系,其規律此私法關系之法規為私法。”
雖然有關私法與公法區別的各種觀點未必能準確反映私法與公法的劃分界線,但是,各種學說從不同的側面反映了私法的基本特質。從中,我們能在一定程度上感悟到私法的一些最基本、最重要的理念,即平等和自由理念。
私法的平等理論,展現了私法的本質屬性。私法規范的主體是平等的。私法對這種平等的主體關系的尊重,表明了私法對各個主體獨立意志的尊重。而公法規范的對象通常具有隸屬主體關系的屬性,或是上下級的行政管理關系,或是職權管轄的制約屬性。公法規范對象的這一屬性,是公法以強制性規范為主導規范的根本緣由。或許公法也會宣示對平等理念的追求與信仰,但“無論從何角度定義,公法關系都表現為作為公共權力代表者、執行者的公主體同作為相對人的私主體之間的統治與被統治、管理與被管理關系及公共權力內部的統轄與隸屬、命令與服從關系,這本身就是直接的明示不平等,公法不過是對這種關系加以法制確認、表達和維系之法而已。”與此不同,私法規范的平等關系是以人格平等為前提,“即不同主體表示意志的資格平等,包括兩種情況:(1)絕對關系,法律主體間互為不特定人關系,人格平等表現為:同樣的行為發生同樣的法律后果。(2)相對關系,法律主體間互為特定人關系,人格平等表現為:任何一方不得將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另一方。”
私法認同人的生來平等,尊重人本應當有的平等地位,弘揚人類社會的平等精神,“平等構成著私法世界的根本定義”
。
自由是私法的核心理念。在一定意義上,私法的自由理念,深刻體現著法的核心價值和法的本質。正如黑格爾所言,“任何定在只要是自由意志的定在,就叫作法。所以,一般來說,法就是作為理念的自由。”雖然公法也可以完成對人的自由的法權宣示,但因其具體制度操作平臺的闕如及公法本身的非自治強行性制度屬性,雖經宣示,人的自由也無法在公法的制度世界里真正執行和充分展示。而私法對人的自由的表達是直接的、第一維的——經私法的表達,權利人可以依其意志自主地行使其自由。
私法的平等和自由理念,是私法的精神所在,是私法的靈魂,是私法最內在本質的屬性定在。
私法自治是私法的主導理念。私法自治也稱“意思自治”,“意指在民事生活領域,要獲得權利、承擔義務,進行一切民事行為,完全取決于當事人自己的意思,不受國家和他人的干預”
。基于私法自治理念:從沖突法的角度來看,私權主體有權自主選擇處理糾紛所適用的準據法;從法哲學、法社會學角度來看,私權主體有權依自己的意志進行判斷、行為并自主承擔相應的責任;從公、私法劃分的角度來看,私權主體有權自主實施私法行為,他人不得非法干預,私權主體僅對基于自由表達的真實意思而實施的私法行為負責;在不違反強制法的前提下,私法主體自愿達成的協議優先于私法的適用,即私人協議可變通私法。
其實,平等和自由是私法的內心精神理論,而私法自治或意思自治則是私法的主導理念,這一理論,通過“適用與否由人們自行選擇的規則”
的任意性規則表現為具體的法律規范和制度規則,并成為私法的主導規范。私法自治理念有以下四種基本樣態:其一,契約自由;第二,結成私團體的自由;其三,財產自由;其四,自己責任。
這些私法樣態,在商法或公司法領域,轉化為投資自由、契約自由和結社自由。
1.投資自由
所謂投資自由是指財產所有者主體有權根據自己的獨立意志決定將其財產作為資本置于經營活動領域,以期獲得財產增值效益的活動。投資自由在本質上是私法自治的財產自由樣態的表現形式。財產自由起碼包含兩項基本內容:一是特定財產及其承載的利益應當歸屬于財產所有權主體;二是財產所有權主體能夠根據自己的意志自主利用和處分其擁有的財產。財產的利用和處分的方式,利用或處分財產所生成的利益歸屬,均由財產權利主體自主決定。財產作為人生活難以或缺的物質內容,與人的生存和發展有著最為直接的關系。私法的財產自由理念,從根本上說,是對人的存在和發展基本條件的認可與保護。如果說,依據財產自由第一項基本內容所形成的是財產權利以及相應利益的歸屬的靜態性制度安排,維系著人的生存的權利;那么,依據財產自由第二項基本內容所形成的則是財產利用與處分的對財產潛在利益追求的動態性制度安排,維系著人的發展權利。毫無疑問,投資是人運用財產的方式之一;投資自由,是財產運用的權利內涵的必然要求。
投資自由在本質上,是主體運作財產權的自主意志的體現。主體的權利的意識,首先意味著主體的自由意志,而這種主體自由意志最重要的內容之一是財產運作的自由。在現代社會中,經濟利益是主體利益最重要的基本內容,而所有的經濟利益往往都與財產聯系:或以財產作為經濟利益的載體,或將財產作為經濟利益的存在形式。法律對主體的財產權利的保護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對主體財產運作方式的認可和財產運作結果的確認,否則,主體的財產利益就會受到損害。在公司制度中,股東作為股份財產的主體,實際上就是財產主體投資運作形成的股份利益的載體,體現了投資主權的投資自由的理念。當然,這一理念,通過歷史的沿革,沉淀于公司制度之中。主體平等與主體意志自由,在公司制度中通過投資自由得到了運用和體現。
投資自由在公司法中具有重要價值。這一理念為財產所有者的投資意志的實現提供了有效的方式,同時也為投資自由形成規范的運作模式;既保障了每個投資者的利益,同時也保障了資本市場的繁榮,為社會經濟的發展注入了“資本性”財產的資源。
投資自由不僅是財產所有者權利實現的必然結果,也是社會發展的重要基礎。投資行為在廣義上是一種商事行為,因為它符合商事行為“營利性”的基本特征。從總體上看,商事活動可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以商品交易為基本內容的商事活動;二是以非商品交易為內容的商事活動。投資屬于后一種類型的商事活動。在現代市場經濟中,投資活動價值愈來愈凸顯。毫無疑問,沒有投資者的投資活動所造就的繁榮的資本市場,現代市場經濟的高速發展是不可能的。由此可見,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財產所有人的投資自由都是正當的、必要的。只要承認財產所有人享有投資自由的權利,就應當承認投資者投資后自然形成的法律后果——可取得股東資格或其他相應的主體資格。換言之,每個財產所有者都應當能夠成為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
2.契約自由理念
契約自由是指契約由誰訂立、契約如何訂立以及變更和解除等,均應當由私法主體按照自己的意志決定,不受其他任何自然人或國家、社會團體組織的非法干預。契約自由理念的內涵包括:其一,由誰訂立契約。私法主體可以自主選擇相關人與其締結契約,即主體訂立契約的要約自由;而相對人也有權決定是否同意被選擇締結契約,即主體訂立契約的承諾自由。訂立契約的主體之間具有相互獨立的、平等的法律地位。其二,如何訂立契約。私法主體可以在與相對人協商一致的情況下自主決定契約的具體內容;自主決定采用何種方式承載協商一致的、具體的契約內容。私法主體可以依法自主決定采用口頭、書面、電子等契約形式;也可以依法自主約定見證、公證等契約生效方式。其三,契約的變更、解除。訂立契約的當事人可以在協商一致的情況下依法自主決定契約是否變更或解除。契約自由是最為重要的私法理念之一。
契約自由理念體現著主體之間自由意志的結合。契約自由為財產所有者投資自由的有效展示,并提供了合法性路徑。顯然,主體的自由意志只有在與對方的交往中得以展現;沒有契約自由,包括投資自由在內的很多情況下的意志自由都將難以有效地表現出來,從而致使意志自由價值受損。因此,“我們要尋找一種結合的形式,使它能以全部共同的力量來維護和保障每個結合者的人身和財富,并且由于這一結合而使每一個和全體相聯合的個人又只不過是在服從自己本人,并且仍然像以往一樣地自由。”
對財產所有者來說,僅有投資自由是不夠的,還必須為投資者享有投資自由權利疏通路徑。契約自由理念及其相應的制度規則,使投資者找到符合自己意愿的投資對象和合作經營的伙伴,得以有效展示自己的投資意志,有效實現投資財產的合理運作,有效追求投資的預期利益。
用契約自由理念來協調股東之間、股東與公司之間的關系,既突顯了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的私法精神,又為公司股東之間的權利、義務和責任的強制執行提供了法理基礎。雖然我國現行《公司法》存在不少強制性規定,但較1993年《公司法》已經有了較大的改變,任意性規范明顯增多,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契約自由的私法理念傾向。在市場經濟環境中,投資者基于逐利的本能和對財產自由權利的行使等多方面因素的考量,選擇自己的財產運作或投資方式,選擇自己中意的合作伙伴或公司,將是一個客觀的趨勢。法律應當承認股東投資的私權屬性,平等地保護私權主體運作財產進行投資的選擇權。“所有的法律規范、法律制度和法律活動,歸根結底,都是以有效利用自然資源、最大限度地增加社會財富為目的,也就是以法律手段促進資源的最佳配置、促進效率的結果的產生,從而實現帕累托式或卡爾多—希克斯式的最適宜狀態。”法律將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尊重投資的自由選擇,更充分地體現契約自由的私法理念。股東資格的內在本質蘊含著私權的平等和自由的精神,并在深層次左右著有關股東資格的立法走勢。只有最大限度地實現契約的自由,減少人們的投資限制,激發投資熱情,讓社會財富以各種形式充分涌現,才能實現經濟效益的最大化,增加社會財富。
3.結社自由理念
結社是指一定數量的法律主體為了特定共同目的組建社團組織。結社自由就是法律主體有獲得政府認可和尊重組建這種組織的權利。結社自由的基本內涵主要是:(1)結社權的確認;(2)結成的團體被認可和尊重;(3)自主選擇意志相同的人員結合成社團并自主設定成為該社團成員的條件;(4)自主選擇加入社團或按自己的意愿加入社團;(5)自主制訂社團章程,決定社團管理規則,管理社團事務。
顯然,結社自由的內涵表明,結社自由實質上是私法自治理念的表現形式。
結社自由以契約自由為基礎,但又不同于由契約自由形成的契約制度規則。可以說,在一定意義上,結社自由或許是契約自由的另一種樣態,甚至可以認為結社自由是契約自由的延伸,因為正是基于平等主體間的自愿協商的這種契約自由理念,法律主體之間為了共同的利益和愿望能夠形成一個穩定的群體結構形態。但是,結社自由又與契約自由形成了不同的法律制度體系。社團所形成的群體結構形態要比契約結構形態復雜得多。雖然社團成員個人的意志自治是社團結成的基礎,但是,社團的存續和發展,又要求社團成員“克制”自己的意志自由。社團內部通常存在一定的組織機構,這些組織機構,或是社團的意思的形成機構,或是社團行為的代表機構。這表明,群體性的社團內部結構,往往呈現多層次性,即社團成員并不是社團的直接構成者,相關的組織機構才直接構成了社團組織體,成員實質上只是某種組織機構的組成部分,而不是社團組織體的組成部分,盡管離開組織體的成員,社團組織不能成立、不能存續。所以在這一層面,社團的成立,意味著社團成員意思自治的受限,意味著社團成員意志自治的讓渡。社團必須有社團自身的規則,而不能完全依契約規則,否則社團何以稱社團。實質上,社團的規則是由社團的本質屬性所決定的,并體現了社團的特性。所有這些,展示了社團的價值;而這種價值,既是公司法理體系的基礎之一,也是股東制度建設的理論基礎。
在現代社會中,公司是最基本、最重要的私權社團組織體。在此意義上,設立公司自由和取得股東資格自由,是“結社自由”最重要的表現。設立公司自由的基本內涵包括:(1)設立自由,即投資主體可以自主決定是否設立公司;(2)公司組織形式選擇自由,即投資者可以在法定的公司種類中自主選擇符合自己意愿的公司組織形式;(3)公司營業內容自由,即公司可以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自由地選擇一種或數種行業作為目的事業;(4)公司的變更和解散的自由,即投資者可以依法自主確定公司的變更或解散。取得股東資格自由實質上是主體的投資自由,它的內涵應當包括:(1)法律主體可以自主決定是否將其財產投資于公司,并由此取得股東資格;(2)法律主體可以自主選擇投資方向,自主選擇成立具體的公司,并取得該公司的股東資格;(3)法律主體可以自主決定放棄股東資格。在這里需要指明的是,現實生活中種種客觀實際狀況,總是將結社自由的理念內涵壓縮,使公司自由的內涵限定于法律的規則范圍內,使股東資格取得自由的內涵也因不同的公司形態而有所不同。
按照結社自由原理,法律主體享有取得股東資格的自由。但這種“自由”在主體取得股東資格之后將會發生變異,但這種變化不能成為限制股東資格取得自由的理由,更不能成為確定享有股東資格主體范圍的根據。當某個法律主體如自然人甲某,成為某公司股東時,他以股東的身份享有股東的權利,而股東的權利內容似乎賦予了甲某在該公司基于此權利可以進行的行為,但實際上也限定了甲某可以進行的行為的范圍,換言之,限制了甲某在該公司的行為內容和行為方式。毫無疑問,為了維系公司這一社團組織的存續和發展,對甲某這一社團成員行為的限制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將對社團成員的這種限制,作為成員資格取得的限制,即結社或成為社團成員的限制,則是錯誤的。顯然,前后兩種情形不同,不能構成對主體行為限制相同的法理根據。實際上,社團性質不同,社團內部結構就不同,社團成員權利的具體內容也就不同,對社團成員行為限制的理論依據、限制程序也會有差異。然而,無論如何,社團組織對內部成員的限制理由不能成為否定或阻止結社自由的正當理由;同理,公司內部對股東行為的限制的理由不能成為否定或阻止投資自由或享有股東資格的正當理由。當然,某一特定社團組織本身對成員資格的要求,或許會影響到某類特定主體成為該特定社團成員的可能性,但是,不能決定或阻止這類特定主體成為其他社團成員的可能性。同理,具體公司對其股東資格的特殊要求,或許會影響到某類特定主體成為該公司股東的可能性,但是,不能決定或阻止這類特定主體成為其他公司股東的可能性。所以,在現代文明社會的私法自治理念下,尊重私權主體的平等、自由,就必須要承認私權主體的結社自由,也就必須要承認:平等的私權主體都是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結社自由要求享有股東資格的主體范圍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