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比較文學的學科特征與研究范圍
一、比較文學的學科特征
一個學科的特性是這個學科之所以是這個學科的本質特征,也是這個學科區別于其他學科獨特的系統的整體性。關于比較文學學科的特性,學界進行了種種闡釋與界定,例如比較性、跨越性、綜合性等等,這些都從不同方面豐富了我們的認識。其中,楊乃喬提出的比較文學學科特征在于主體定位的觀點極具建設性與啟發性。沿著這種思路前進,我們發現,隨著西方哲學關注重點由主體之我思向主體間交往的轉型,比較文學學科特征也不應僅僅限定為研究者的主體性,而應該擴展為不同研究主體之間、研究主體與研究對象之間、不同研究對象之間的主體間性關系。這種對比較文學學科特征的主體間性的定位將使比較文學研究主體之間、研究主體與研究對象之間、研究對象之間從對象化關系走向主體間性關系,比較文學研究也將從主體的獨白走向主體間的對話。
首先,比較文學中的主體間性學科特征表現為研究主體的間性關系?!爸黧w間性(intersubjectivity)”是20世紀西方主體間性理論中的一個重要術語,又譯作“主體際性”、“主觀際性”、“交互主體性”等。它是由現象學的開創者胡塞爾(E.Edmund Husserl,1859—1938)首先提出的,而對其進行較為具體而又深入論述的則是神學哲學家馬丁·布伯(Martin Buber, l878—1965)。他認為,作為存在的關系本質上是一種“我—你”關系,而不是“我—他”關系;“我—他”關系是主客關系,是非本真的關系,而“我—你”關系是本源性的關系。可以說,主體間性理論的一個重要精神,就是平等精神。用該理論來審視比較文學研究主體之間的關系就是要求研究主體在“自我與他者”的關系之中去除“我思”的中心意識,將自我移至研究主體與研究主體的“間性地帶”,以一種平等的心態承認他人存在的主體性,尋找研究主體與研究主體之間理想的關系形態。
應該說,比較文學研究主體的主體性和主體間性都屬于比較文學主體屬性的哲學觀問題,由注重比較文學研究主體的主體性向注重研究主體的主體間性的轉型體現了比較文學主體觀的發展與推進。如果說比較文學研究主體的介入確立了比較文學研究對象的二元關系,那么,在處理兩種國別文學或文學與其他學科間的二元關系時,作為研究主體的“我”往往會因為種種主客觀因素而對二元關系中的一方有所偏重或偏愛。例如,在比較文學的法國學派與美國學派時期,研究主體之間的關系在許多時候仍然停留在“主體—客體”的關系模式上。法國學派的“法國中心論”基于法國文化與文學在歷史上的優勢,極力突出法國研究者的主體地位,而將其他歐洲國家的文化與文學置于一個被法國文化與文學影響與塑造的客體位置。它的片面性在于以法國研究者的主體性消解了其他歐洲國家研究者的主體性。以韋勒克為代表的美國學派針對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中的“法國中心論”極力倡導平行研究,這種研究在將比較文學由法國學派的注重實證的影響研究引入到了對文學價值的判斷與美學的分析時,也顯現出了較為強烈的“西方中心論”,它在強調西方研究者的主體性時極大地壓抑了東方研究者的主體性,從而形成了西方文化高揚而東方文化思想則處于被漠視與擠壓地位的格局。而確立研究主體的間性關系,其意就在于破除那種研究主體的中心意識,使世界上不同國家的研究主體在比較文學場域中獲得平等地位。具體而言,這種平等性體現在:首先,每一個研究主體都有進入比較文學場域表達對比較文學性質、理論以及發展前景的看法的均等機會,都擁有對比較文學性質、理論以及發展前景作出判斷、挑戰與闡釋的均等權力。事實上,無論比較文學研究者以何種話語進入比較文學場域,以何種姿態與立場闡釋比較文學,都無法繞開另一研究者在比較文學場域中發出聲音的身影。法國學派如此,美國學派如此,中國學派亦不例外。他們進入比較文學場域并對比較文學進行闡釋時,面對著的實際上是一個已經被其他研究主體不斷闡釋過的對象。如此,當他們在闡釋對象時自然就無法拒斥與其他研究者的闡釋的對話。其次,每一個研究主體都要超越自我的文化立場,將自我與其他研究主體的關系看成平等的“我與你”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雙方可以在相互尊重中共同分享彼此的觀點與經驗,實現不同研究者的研究視域的融合與提升。如此,才能實現研究者的主體間互動,并使比較文學場域中研究主體的一元存在恢復為研究主體的間性存在。
其次,比較文學中的主體間性學科特征表現為研究主體與研究對象的間性關系。如果說,其他學科對研究對象的認識更多地是一種說明,那么,比較文學對研究對象的認識則更多地是對研究者主體性要求極高的一種闡釋。而從根本上說,這種高度主體化的闡釋必須是在對研究對象的整合性理解的視野基礎上進行的,而理解指涉的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關系不可能是主體與客體的關系而只能是主體與主體的關系。這是因為,一方面,研究對象作為研究者研究的前提主體,沒有它的存在,研究者的研究就失去了依據,研究者的主體意識以及隱藏在其后的文化背景就無法體現。另一方面,比較文學的研究對象與國別文學的研究對象不一樣,如果說國別文學的研究對象是單一的,那么,比較文學的研究對象則是兩種國別文學或文學與其他學科間的二元關系。如果說國別文學的研究對象的時間與空間是固定的,那么,比較文學的研究對象的二元關系的確立則必須借助于研究主體的介入才得以形成。沒有研究者對研究對象的意向性選擇,沒有其對研究對象的理解與闡釋,研究對象在不同語言環境和文化背景中的主體身份、文化特性的不同層面就無法彰顯,真正的比較文學研究活動也就無法展開。由此可見,比較文學研究者的主體與對象主體的存在,是必須通過對話來實現的。而且,這種對話與一般國別文學中研究者與單一研究對象的對話不一樣,它是在研究者與兩個研究對象的對話中進行的??梢哉f,離開與另外的主體的對話,比較文學的價值就無法實現。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比較文學研究者的主體與對象主體的對話意味著雙方的“敞開”和“接納”,意味著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交互作用。在對話中,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思想可以相互認識、相互證明、相互補充,研究活動可以從單向走向雙向,研究者的主體性可以被充分地激發,研究對象主體的自覺性、能動性可以在研究活動中獲得極大的張揚。
再次,比較文學中的主體間性學科特征也表現為研究對象與研究對象的間性關系。如果說其他學科的研究對象是一元的,那么,比較文學的研究對象則是兩種國別的文學間性或文學與其他學科間性的二元關系。真正的比較文學研究不可能產生于單一的研究對象之中,而必須產生于一個研究對象與另一研究對象的相互作用和關系之中,它強調的是研究對象與研究對象的主體的共生關系。也就是說,兩種國別的文學主體或文學與其他學科的主體的共在與交互作用才構成了一種真正的比較文學研究,沒有兩個研究對象主體之間的共在與交互作用,就不可能有比較文學研究以及比較文學學科的存在。這其中,兩者中任何一方的主體性都是不可忽視的。例如,我們在對梁宗岱詩學與西方現代主義詩學進行比較研究時,一方面要看到西方象征主義對梁宗岱詩學的影響,另一方面也必須看到梁宗岱在引進西方象征主義理論和創作時,實際上是以傳統的純藝術精神去會解的。在梁宗岱看來,西方象征主義的許多“創新”,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早已存在。二者雖存在著文化時空背景的區別,但在基本理路和策略方面又有著明顯的契合之處。由此,他在對象征主義理論的介紹中,就借助中國佛學思想進行了會解。他認為,象征主義文學要獲取一種宇宙意識,必須遵循兩種途徑,一為“形骸俱釋的陶醉”,一為“一念常醒的澈悟”。而事實上,無論是“形骸俱釋的陶醉”,還是“一念常醒的澈悟”,都與佛家修行的至高境界有關。這樣,梁宗岱就在象征主義和佛家思想的相互印證、相互闡發中,不僅使象征主義的“契合”論,而且也使佛家的妙悟論都呈現出了嶄新的面目,無論是它們的內涵還是外延都獲得了深化和擴展。由此可見,當比較文學研究者將具有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價值觀念的國別文學放置在一起時,他的目的并不是以任何一方的主體性壓制或消解另一方的主體性。即使如梁宗岱這樣的被影響一方,他的詩學在受到西方象征主義詩學的影響時也并沒有喪失自己的創造性轉化能力。
可以說,對不同研究對象的既求同又存異,既符合世界上事物存在的既有形態與性質,又符合比較文學發展的內在規律。因為,比較文學研究的對象之間“如果完全相同,便沒有比較的必要,如果完全不同,便無法進行比較”。因此,求同存異不僅能夠消除研究對象任何一方唯我獨尊的幻想,而且也能展現不同文學的獨特性以及由這種不同獨特性生成的世界文學的豐富性。
二、比較文學的研究范圍
在比較文學場域內,主體間性作為主體與主體間的一種關系,強調和突顯了多極主體的平等性、對話性與共在性。這種由重視主體性向重視主體間性的轉變,顯示了比較文學主體觀的重大變革,這種變革既是世界上哲學發展的必然要求,也體現了比較文學發展的內在需要。從比較文學的主體間性特質來看它的學科研究范圍,我們認為,比較文學的研究范圍主要指涉幾種間性關系,即:不同國家文學的間性關系、異質詩學的間性關系、文學與其他文化理論的間性關系、文學與其他學科的學科間性關系。
一是不同國家文學的間性關系研究。這類研究既可以探尋國家文學與國家文學之間互相影響的事實材料關系,又可以對它們之間的同一性與差異性的價值進行美學分析。比如,我們既可以依據影響研究的知識,對日本文學中中國文學的影響、法國象征主義文學對中國初期象征派詩歌的影響、中國古代文學對美國意象派詩歌的影響、果戈理對魯迅的影響、托爾斯泰對巴金的影響等進行研究;又可以借助平行研究的知識,對中國古代文學與英國古代文學敘事模式、中國文學與德國文學的敘述母題、中國文學與美國文學的美女原型等進行超越時空的審美價值上的分析。
我們之所以強調不同國家文學的間性關系,而不提及不同民族文學的間性關系,主要是基于歷史與現實的兩重考慮。從歷史上說,無論是法國學派還是美國學派,他們在對比較文學進行定義時,都將其界定為一國文學與另一國文學的比較。法國學派的梵·第根認為,“比較文學的對象是本質地研究各國文學作品的相互關系”。美國學派的雷馬克也認為,“比較文學是一國文學與另一國或多國文學的比較”
。已有的比較文學的代表性成果也大多是對不同國家文學的關系進行研究的而極少是關于不同民族文學的關系的。例如,國外巴爾登斯伯格的《歌德在法國》、卡雷的《歌德在英國》、基亞的《英國在法國小說中》、布呂奈爾的《克洛代爾與莎士比亞》、克里斯蒂的《美國超驗主義中的東方影響》等,國內陳銓的《中德文學研究》、方重的《十八世紀的英國文學與中國》、梁實秋的《歌德與中國》、梁宗岱的《李白與歌德》、范存忠的《中國文化在啟蒙時期的英國》、戈寶權的《五四運動前俄國文學在中國》、鄭樹森的《中美文學因緣》等。從現實來看,如果我們將一個民族與另一民族文學的間性關系納入到比較文學研究范圍之中,那么,我們對比較文學的表述將會出現前后矛盾之處。一方面,我們強調比較文學與國別文學的區別就在于后者的研究對象是單一的國別文學,而前者的研究對象是超越了單一國別文學的二元關系。另一方面,我們又將單一國別中不同民族文學的間性關系認定為比較文學研究。這事實上又將比較文學的研究范圍擴展至了單一的國別文學之中。而在我們看來,這種認定與擴展將會極大地造成比較文學學科界限的模糊性。如果依據這種標準,那么,漢族作家曹禺與滿族作家老舍的比較、苗族作家沈從文與漢族作家魯迅的比較、回族作家張承志與漢族作家韓少功的比較、蒙族作家瑪拉沁夫與藏族作家阿來的比較,就都是比較文學的研究。如此,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在很多時候本身就是一種比較文學研究,比較文學學科的獨立性將受到極大的質疑。而相反,當我們將比較文學界定為對不同國家文學的間性關系進行研究時,這種導致學科界限模糊性的危險就不復存在。
一是異質詩學之間性關系研究。如果說一般的文藝理論,批評主體偏重于對文學實踐進行闡釋和審美評價,那么,比較詩學則是以不同體系的詩學為研究對象的,它要求研究主體與兩種研究對象主體展開對話與交流。從這個角度上看,比較詩學的主體間性問題,就是研究主體與對象主體以及對象主體之間交流與溝通的可能性問題。
不同體系的詩學都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發生與發展的,它們都有屬于自我的不可替代的詩學觀念、詩學范疇、詩學結構、詩學話語方式。就宇宙觀而言,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觀隱含著一種淡化自然的對象性和人的主體性所導致的思維方式的道德化傾向,它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對于外在世界的真理的科學探討,造成了中國傳統文學理性的衰弱。西方的天人對立觀念在此正好可補中國的缺乏。然而,科技和物質文明的高度發達也反過來導致了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破壞,嚴重地威脅到現代社會人類的生存。因而,中國的天人合一思想對于醫治西方文明導致的弊病又具有確定的療救意義。就方法論而言,中國傳統重感性經驗雖有利于人在主客體統一中把握整體系統和動態平衡,卻忽視了邏輯分析和理性把握。因而,它有借鑒和學習西方重邏輯、重推理的方法的必要。但是,分析、邏輯的方法雖然較為周密、嚴謹,但也因過分專注于部分的精密而失之于整體的把握。在此,中國的感悟的方法恰恰又可以對它進行補充。就價值觀而言,中國以圓環整體為價值基礎,圓環中心就是整體利益。這種價值觀由于過分強調整體利益也造成了對個體獨立和自由的限制。從這個方面看,中國價值觀應向西方價值觀趨近。但西方崇尚個體的自由觀在超越了神道中心主義的同時,也使人類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當人將自我置于唯我獨尊的中心位置時,在將對他人和外在環境的敵視推向極端的同時也使自身喪失了安全棲居的處所。而在這一方面,中國傳統價值觀中蘊涵著的明人倫、求致和的思想,又對于西方價值觀導致的社會人際關系的改善大有裨益。由此可見,作為人類文明發展序列中的一個方面或側面而存在的中國詩學或西方詩學,并不存在著優劣、先進與落后的分明界限。它們都既有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同時也都有不可避免的局限。而這種狀況恰恰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中西詩學有通過平等對話達致相互補充以完善各自的詩學體系的必要性。因而,在中西詩學對話的過程中,既不能以西方詩學為標準,又不能以中國詩學為標準。無論是中國詩學還是西方詩學,都必須提高到中西融合的高度進行重構。只有這樣,中外詩學的融合才不會是一種單向施動的生成物,而是雙向互動同步發生的結果。這種雙向互動必然導致不同的詩學擺脫那種以自我為中心造成的孤立狀態,通過平等對話,達到相互溝通、相互補充的效果。
另一方面,不同體系的詩學除了存在著差異性以外又是存在著共同性的。因為,任何一種文化中的詩學都是以文學實踐為對象的,而文學是人學,無論世界上的人生長于何種國度,他們的種族差異有多大,都有著相同的生命形式、相同的生命體驗和相同的生命需求。這決定了他們所創造的文化成果,總是具有一種“家族相似性”。在不同詩學之間,這種“家族相似性”既表現在詩學觀念、詩思方式之中,也表現在詩學范疇、詩學概念之上。在詩學范疇方面,像中國荀子的“美善相樂”說與西方賀拉斯的“寓教于樂”說、中國嚴羽的“妙悟”說與西方柏拉圖的“迷狂說”、中國劉勰的“風骨”說與西方郎吉弩斯的“崇高”論、中國的“天人合一”說與印度的“梵我合一”說,就都存在著共同之處。在詩思方式方面,西方超現實主義詩學與中國古代詩學也都表現出了一種重感悟與直覺的傾向。這種不同詩學的家族相似性,在證明了不同詩學之間有相溝通、相契合一面的同時,也證實了詩學的現代化并不等于西方化的事實,從而使中國、印度等東方詩學獲得了與西方詩學進行平等對話的位置。此外,它也說明,在人類這個大家族中,只要人們能夠消除那種濃厚的自我中心意識,就會發現自我心靈中是存留著許多人類集體記憶和集體經驗的。一旦這種集體記憶和集體經驗在不同文化和詩學中得到顯現,不同文化和詩學就可以在平等對話中進行相互溝通。
一是文學與其他文化批評、理論的間性關系研究。所謂文學與其他文化批評、理論的間性關系是指文學與其他文化批評和理論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內在關聯,它以承認雙方的差異為前提條件,以溝通為旨歸。
作為一種伴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發展的比較文學,它涉及的研究對象自然也具有歷史性的特點。因而,比較文學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既要總結學科發展的歷史經驗,也要面對不斷運動、變化的研究對象的發展情況。在文學越來越走向泛文本的時代,不同國家文學的內蘊變得日趨豐富而又龐雜。如何有效地闡釋不同國家文學發展的新現實,強化比較文學應對現實的批評功能,已成為比較文學學科發展與建設面臨的重要課題。應該說,比較文學原來的研究理論與方法,無論是影響研究還是平行研究,都有其歷史合理性和明確的理論指向性以及實踐功能。但任何一個學科的研究理論與方法都是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發展的,比較文學的研究理論與方法也理應隨著歷史的發展與研究對象的變化而不斷地豐富。正源于此,在比較文學研究中引入原型批評、敘事學、詮釋學、后結構主義等文化理論及其批評方法,其主要意旨是希望在更高的學術視野上,從觀念、方法層面著手,打破比較文學研究的思維定勢,更加有效地闡釋不同國家文學與文化發展的新生態,力求為比較文學學科建設注入新的活力和生機。像樂黛云在《比較文學與中國現代文學》中依據結構主義對魯迅知識分子題材小說的深層圓形結構的發掘,葉舒憲在《熊圖騰:中華祖先神話探源》中借助原型神話批評理論對中華祖先熊圖騰神話脈絡的破解與發現,曹順慶在《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研究》中依據闡釋學對中國學派以及闡發研究的富有創見的闡釋等等,就都在對其他文化批評和理論方法的借鑒與吸納中形成了一種開放性的比較文學研究視野,它們在使我們對研究對象內涵的理解擴展到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時,也確立了其他文化批評和理論方法對于比較文學研究的有效性價值。
一是對文學與其他學科的間性關系研究。所謂對文學與其他學科的間性關系研究,是指將那些與文學相關的獨立并具有自身完整的體系性和系統性的學科與文學放置于同一平臺空間之上,尋找兩者的“間性”,對兩者對話、交融的學術空間進行探尋與挖掘。
不同的學科雖然有不同的研究對象,但這些研究對象與其說是依照自然形態而定的,不如說更多是根據人的主觀意志分割的,它們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封閉與隔絕的,不如說是相互聯系與相互滲透的。這種相互聯系與相互滲透的關系,就是文學與其他學科的學科“間性”存在的地方。隨著比較文學學科的發展,比較文學研究者對這種間性關系給予了充分的重視。美國學派的代表人物雷馬克就認為:“比較文學是超出一個特定國家界限的研究,也是文學與其他知識和信仰領域之間的關系的研究,這些知識和信仰領域包括藝術(如繪畫、雕塑、建筑、音樂)、哲學、歷史、社會科學(如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自然科學、宗教等?!?img alt="〔美〕雷馬克:《比較文學的定義和功用》,張隆溪譯,《國外文學》1981年第4期。"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00B4D3/13173359105525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9863762-G3j0Us9IEFJ4KiXxnnZ43gsWBXwVqXDv-0-28e1b31e534cc120eb16be9655a16835">顯然,雷馬克的觀點是對已成格局中文學與其他學科之間能夠重新進入的“間性”關系的發現,它將文藝復興以來西方學術學科的分工所形成的間隔與對立關系推向了連接間隔、填平對立鴻溝的“間性”關系。對于比較文學而言,文學與其他學科的間性關系包括文學與哲學﹑歷史、宗教、心理學、藝術以及自然科學等的對話與交融。如果說任何單一學科在整體的文化語境中都只能是對作為整體的世界對象的一個視點,它對世界的認識都存在著不可避免的盲點,那么,多種多樣的學科理論的不斷引入就為比較文學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研究空間,也為研究者開啟了多層次認識比較文學的一系列新的視角。像楊乃喬在《悖立與整合——東方儒道詩學與西方詩學的本體論語言論比較》中依據哲學知識對東方儒道詩學與西方詩學的本體論語言富有創見的論述,蔣述卓在《佛教與中國文藝美學》中對佛教與中國文藝美學相互聯系、相互滲透關系的系統而又有開創性的探尋,張世君在《哈代性格與環境小說的悲劇系統》中借助系統論對哈代小說悲劇網絡體系的發掘等等,就都在文學與其他學科的交流、對話空間中拓展出了比較文學研究的新思路和新規范,它們在深化了比較文學的理論研究視域的同時,也極大地推動了比較文學學科的深入和發展。
綜上所述,比較文學中的間性關系的構建是對傳統思想中二元對立存在的破除。它消解了傳統比較文學研究中某一學派一家獨大、主宰一切的中心主義觀念,打破了比較文學理論話語中主體與客體之間對立存在的固有模式,在主體間性的視野中,主體與世界的關系不再是對立的主客關系,而是主體與主體的間性關系。研究主體與研究主體、研究主體與研究對象主體、研究對象主體與研究對象主體通過不斷的對話與交流,可以不斷地走出自己原有的狹隘“視界”,實現自我主體視野與對方主體視野的融合,從而形成一個比較文學研究的嶄新的綜合性視界。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不同國家文學之間、不同詩學之間、文學與其他文化理論之間、文學與其他學科之間對話與交流的日趨頻繁,比較文學場域也必將出現異質文化多元對話、自由平等的大交匯的壯麗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