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本書結構安排

本書通過對魯迅中間物的討論，希望辨析出與當下魯迅研究界不同的中間物形象，并考察中間物在拯救墮落生命的世俗革命活動中的諸種面向及困境。首先我將考察，魯迅的中間物是否就是“歷史中間物”？因為魯迅從未說自己是“歷史”中間物。他只是說，“在進化的鏈子上，一切都是中間物”。研究者們用“歷史”對中間物的命名，隱含著怎樣的修辭意圖？

在“進化鏈”中，中間物選擇了一條世俗拯救之途，通過教育大眾求真，以拯救墮落的生命。這使得中間物自身碰上了一系列的難題。比如，當他否定形而上的終極真理時，“一切都是中間物”的命題不也是一種終極真理？中間物一方面反對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學，但另一方面他本身難道不恰恰就是一種形而上學？其次，如果說，真的人生即是要直面和擔當“中間物”的命運，那這個真的人生不同樣是魯迅自己的建構？“中間物”的命題不同樣也是魯迅的“謊言”？

另外，中間物既聲稱要為著真的人生而吶喊，同時又否棄終極拯救的存在。他的這種革命活動如何面臨種種困境？比如真與善、墮落與拯救、決戰與絕望。重新清理“中間物”的意義，并圍繞著它的世俗拯救所引發的三個主要矛盾來展開，就將構成本書的主要內容。本書第一章主要討論中間物的具體內涵，通過細讀文本，在質疑“歷史中間物”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第二、三章主要討論中間物的世俗革命所引發的真與善之間的矛盾。第四章討論墮落與拯救之間的問題。第五章討論中間物的文化身份難題。第六章討論中間物大決戰式的凈化行為及其所伴隨的絕望。

本書的問題意識，指向我們當下的精神狀態：對現代世俗化原則的坦然接受。這種接受表現在哲學層面，是相對主義與虛無主義；表現在社會制度層面，是民主政治；表現在日常生活層面，是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而在文學界，則是普遍的精神放逐與身體寫作。本書傾向于將反思的目光追溯到中國現代歷史的巨變時期。在不同敵對力量的沖撞中，那時的人們或許更能體會在世俗社會中的艱難處境，而這，已經逐漸被我們淡忘。現代民主的平等觀念，把價值的顛覆推向了極端。現代人拋棄了他們的最后一位主人，宣稱每個人都應該自己統治、自己服從，都應該成為自律、自我立法的平等自由人。但是，在中間物生命進化的視野中，他們很可能是一個萎縮、幾近可笑的物種，一種畜群動物，某種心滿意足、病態和平庸的東西。如何重新追尋人類的美好品質，重新拷問人類的這些活動所可能面臨的艱難痛楚，對我們反思當下社會普遍萎靡的精神狀態，或許有著別樣的激活作用。它至少可以讓我們在思想的碰撞中，反思世俗化的鐵籠，走出逐漸籠縮的精神視域，走向更為自由的思考。我們在考察中間物的現代困境時，若不看清魯迅的問題意識以及其問題的真正困境，將會誤導我們反思當下的思想萎靡狀態。

本書的另一個問題意識，在重新認識魯迅中間物求真精神的基礎上，針對我們當下語境，要如何對待魯迅求真精神這份遺產，如何讓這種求真精神面對大眾，提出要審慎面對人類的不同愛欲。這兩種問題意識轉而構成了一對難解難分的精神張力。如何雙向描繪這幅生存圖景，而不陷入無所作為的中庸狀態，是本書要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