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去象征的世界:詩歌、經驗與修辭
- 耿占春
- 1170字
- 2019-11-25 18:32:41
緒論:從文本到語境
這是開封郊區,在開寶寺塔(鐵塔)旁邊,一所近鄰鄉村的大學。我的窗外是一片荷塘,來到這里我才見到這么多鳥,從春季到秋天,每個清晨都被它們的叫聲喚醒。在這里我認識了喜鵲、布谷,還有許多鳥不知道名字。我平靜而略微遺憾地感到,成群的喜鵲在窗外飛落已不帶給我象征意義上的期待,只有純凈的瞬間愉悅。當然可以說得失相當:烏鴉飛來也不會再讓人感到不吉祥。它們都不再對我說什么:既非令人恐懼事態的征兆也不像一個美好的諾言。視野中的其他事物以及大片的荷花也不再具有真切的象征含義。水與火,天空與土地,黑暗與光,太陽與月亮,春與秋,東與西……它們已被——什么力量——還原為物自身。近處的寺塔,遠處的煙囪,以及寺塔邊的僧人,煙囪下的工人……它們過去不僅是可感覺之物,也是可構想之物,我們是在可構想之物的框架內——一種象征主義視野內——感知到它們。而今,在我們的視野中,事物正在被還原為沒有觀念中介的知覺過程。也許,這就是一個祛魅的世界,如果具體些:一個去象征化的世界。如果不放棄警覺,這一現象與知覺經驗的重構、與表述它的語言問題有關。
一個失去象征的世界帶給我們平靜的心態與生活。隱秘在自然秩序中的象征秩序已經解體,已不再有必須小心翼翼地遵守的禮儀。事物的世界不再驚擾我們的內心,也不再對我們說話,它沉默了?;蛘哒f,它們的話語在象征意義之外。隱秘地存在于自然秩序中的意義的網絡也隨之解體??晌覀冞€在說話,還在使用那些語言與詞匯,而這些詞與物中的許多意義已暗自沉寂。事物可以被構想的空間在消失。在讀屈原或《禮記》時才會知道我們的語言表述中什么視野在消失,什么語義資源在枯竭。這是可感知之物與可構想之物的分離,自我與他物的分離,生與死的分離。我們處在被分離的項的一端,另外一端淪為可疑的想象域,甚至這個想象域也不能持久地存在。在事物的象征視野消失、語義資源枯竭的時候,我們的自我、內心、欲望、生與死,就失去了在象征主義視閾內被感知與描述的可能性。生與死的經驗無法在象征主義話語的共同體中被分擔、被轉換。失去了象征話語,沒有經典把這些焦慮轉化為一種“偉大的代碼”,或宏大的象征結構,它們進入了人們混亂的“潛意識”,表達著從宗教神話到社會革命的象征實踐和意義實踐的最終失效。這就是我們正在說出的話語背后的已經改變的共同“語境”的一部分。這是我想講述的一個故事嗎?但這個故事可能要更加復雜,可以說出的只是部分的真理,更深的語境仍然沉默著,誘惑著敘述。
如同文學或詩歌,描述我們的生活世界、揭示我們自身的經驗仍然是我寫作的動機。我選擇了“象征”作為敘述對象,追溯象征古老的出身,充滿異質性的各種象征形式,和作為一種社會實踐的象征過程,以及它在現代社會中隱身而去的故事。講述我們的生活與經驗會有許多不同的方式,選擇這樣一個觀念角色進行敘述,因為這是理論敘事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