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國發展戰略:探尋中國經濟崛起之路
- 李稻葵
- 3766字
- 2019-11-26 14:30:00
崛起的中國需要占領國際輿論的制高點
崛起的中國不僅在國際上引人注目,而且自身的利益越來越復雜和多元化、越來越受到國際環境的影響,這使得中國在國際輿論界必須占領制高點,以營造一個比較有利的國際政策環境。我們必須汲取日本因輿論上的被動導致經濟泡沫的教訓。可是令人擔憂的是,盡管太多的國際會議討論的話題與中國的利益息息相關,而來自中國的聲音和代表卻弱而又弱、少之又少。在這樣的情況下,國際輿論不可能自動倒向中國一邊。如何更好地參與國際輿論界的討論?其核心就是要轉變只有政府才能參與國際輿論討論這種潛意識,積極地鼓勵學術界尤其是企業界人士參與國際輿論界的討論。推動他們用國際通用的語言和邏輯參與國際輿論界的討論,解釋中國的立場,闡述中國的觀點,為中國的發展創造良好的輿論環境。中國的企業家必須先在輿論上走出去,才能進而在投資上走出去。
在國際輿論界缺乏聲音影響中國的經濟利益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2006年董事會聯合年會及其相關會議9月14—20日在新加坡召開。按照慣例,這一會議每年召開一次,并且每隔兩年在華盛頓之外的城市召開。新加坡政府在“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后的一年就主動提出要承辦這一會議,顯示出其極大的勇氣以及在國際社會顯現其特殊影響力的決心。新加坡中央銀行的一位負責人私下對筆者說,新加坡政府為這次會議提供了接近1億美元的財政支付,更不用說大量的非貨幣計量的社會資源。
IMF和世界銀行的董事會年會按理說是一個小型的內部性會議,這次卻有多達23000人聚集在新加坡參加了這一會議。這是因為圍繞著會議,各種各樣的組織舉辦了相關的論壇和其他活動。筆者參加了IMF和世界銀行組織的會議論壇(POS,即Program of Seminars),即討論會計劃。筆者所負責的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CCWE)和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CCER)非常有幸地被邀請作為POS的組織單位,這體現了中國學術機構的國際影響力正在不斷提高。整個POS討論的話題非常多,主題叫做“世界的亞洲,亞洲的世界”,重點自然是亞洲尤其是中國與印度的崛起對世界的影響。
與會議主題形成鮮明反差的是,來自中國內地的代表少之又少。我私下作了一點小統計:這次會議正式發言人和討論者一共有130多位,來自印度的有10位之多,其中不少是印度企業界代表,而來自中國內地的只有4位,包括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龍永圖、中國人民大學勞動人事學院教授鄭成功,還有清華創業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總裁兼CEO葉東先生(后兩位不知是否成行,因為我沒能參加他們的分會,會下也沒能有機會和他們打招呼);參加會議的非發言代表大約有720人,其中14人來自印度(2個來自政府部門、4個來自學術機構、8個來自企業),來自中國內地的只有5人(2個來自學術機構,3個來自企業),來自大中華區的代表也不多。
印度的發言人多于中國,是長期以來印度的官員、學者、企業家里國際知名度高的人遠遠多于中國所自然形成的,但是,來自中國的與會者遠遠少于印度更加引起我們的關注,因為這類會議基本上是對外開放的,新加坡也是比較容易去的城市。
來自中國的參與者少之又少,是不是因為討論的話題與中國經濟本身以及中國的企業無關呢?恰恰相反,討論的話題幾乎每一個都與中國經濟或者中國的利益息息相關。會場上熱烈討論了能源問題,特別是亞洲和中東的能源關系,參加討論的有伊朗、沙特阿拉伯石油公司的代表,印度的能源經濟問題專家,美國的專家,但是沒有中石化、中石油的代表,也沒有發改委的代表。會場上討論了中國和亞洲的興起對非洲的影響,我們沒有看到來自發改委和商務部的代表或者與中國相關的學者的發言。在開會的同時,國際媒體所炒作的一件事情,即中國最近對非洲進行所謂“不正當”的或者過多的援助擾亂了西方國家對非洲援助的計劃,中國代表在這個會議上沒有人出來解釋。會議上自然少不了關于人民幣匯率問題的討論,美國前財政部長、哈佛大學前校長勞倫斯·薩默斯作了許多尖銳、一鳴驚人的預測,包括人民幣未來十年將出現大幅度升值、中國未來十年將出現貿易赤字成為凈債務國等等,而參加這個開幕式討論的周小川行長明確表示,由于這一問題過于敏感,他不便多講。
相比之下,印度的官員和企業界人士在會議上侃侃而談、氣宇軒昂,尤其是來自塔塔集團的一位高層經理,談到他們走出去的心得時,是豪情萬丈、出語不凡,卻又條條在理,不僅讓筆者深受啟發,而且暗自為中國企業有如此強大的競爭對手(在許多情況下的確如此)捏一把汗。
這一情況與筆者參加其他國際會議時的觀察是一致的,那就是,討論的話題與中國的利益息息相關,可中國的代表卻少之又少,而且,中國代表又以官方代表為主,這就使得中國在國際輿論界難以占領制高點,而活躍在國際輿論界的人士主要是印度和西方人士。難怪一位來自國際媒體的記者私下跟我講,在這種國際場合,印度人講得太多,日本人講得不得要領,而中國人講得太少。
在國際輿論界沒有聲音,對中國的崛起是否會有負面影響呢?答案是肯定的。事實上,由于中國的經濟規模迅速擴大,中國已經成為令人矚目的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之一,中國經濟本身以及中國與世界的關系,已經成為不可避免的國際話題,而這種國際話題的討論和國際輿論的形成,對于國際經濟環境和國際經濟政策的影響是巨大的。所以,沒有自己的聲音,以至于不能占領國際輿論的制高點,中國經濟的利益肯定會受到各種損害。日本就是很好的反例,日本經濟在上世紀80年代,長期在貿易保護問題和匯率問題上處于輿論的劣勢,從而在國際上形成了日元需要進一步升值的長期壓力,由此導致了資金的大量涌入,造成了泡沫經濟。可以說,日本在輿論上的被動,直接導致了日本經濟的泡沫和衰退。正在崛起的中國必須吸取這一慘痛教訓。
如何占領國際輿論的制高點
中國如何才能逐步占領國際輿論的制高點呢?這也許需要回答三個問題。
首先,由誰來講,或者由誰來參與國際輿論的產生。當前,我們主要的參與者還是來自政府的官員,尤其是高層官員。他們的參與固然重要,但是應該看到,在許多國際場合下,政府官員的參與并不是很切合實際,而且,政府官員的說法不可能非常靈活。單個政府官員參加會議必然會受到比較嚴格的組織紀律的限制,所以,在國際上的發言往往不可避免地顯得比較生硬,甚至起到負面作用。所以,由誰來講這個問題,其答案恐怕是應該由非政府的民間人士來唱主角,這其中包括來自中國企業界的人士、來自學術界的人士,還有那些了解中國情況、對中國友好的國際企業界和國際學術界的人士。通過他們的參與,中國才能形成一個更好的輿論優勢。從政府的角度來講,如果由其他人來解釋和維護中國政府的政策,就好比《孫子兵法》中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是善之善者也。
第二個問題是講什么。答案當然是講國際上共同關心的、與中國利益密切相關的話題,而不應該是簡單地重復中國內部討論的話題。講的內容也必須符合國際上所基本認同的道德標準、價值標準以及邏輯推演標準。不能簡單地下結論,不能指責對方的利益和立場,而要善于討論程序問題、公平問題、國際秩序問題、合理性問題,要善于站在對方或者是第三者的角度來講有關中國的話題。如此說法,才最有說服力、感染力與親和力。
第三個問題是怎么講。這當然首先需要國際語言。這次會議上,有一位來自日本的市長講自己城市的環境保護問題,演講本身內容豐富,但是回答問題的時候他卻只能用日語,由另一位英語也不太好的日本女士翻譯,效果實在是不敢恭維。更重要的是,還必須用國際上所能聽得懂的,尤其是西方人所崇尚的邏輯與價值標準來闡釋和反駁觀點,這樣講問題才最有說服力。新加坡在這個問題上的經驗很值得我們借鑒,它的很多做法是完全不符合西方標準的,但是在國際輿論界,卻很少有人敢直接指責新加坡,這歸功于新加坡的輿論制造能力,更和他們講問題的方法密切相關。
鼓勵民間人士,尤其是企業界人士多多參與國際討論
那么,用什么具體辦法能提高中國的國際輿論能力呢?筆者認為,有三個具體的努力方向。
首先,對于政府領導人,建議放寬他們出國參加學術型民間輿論活動的限制。應該看到,領導人多參加此類活動,更加靈活地參與有關國際討論,對于提升中國的形象、維護中國的利益和做好中國政府的工作是至關重要的。其次,特別鼓勵企業界人士走出去發表自己的觀點,參與國際輿論的制造。中國的企業要走出去,首先要在國際輿論領域走出去;中國的企業要出國投資,首先中國的企業領袖要出國發表言論,不僅要了解國外的經營情況和風土人情,而且要讓外界了解中國的情況。在這次會議上,筆者特別留心和來自非洲國家的代表交流,尤其了解去非洲國家投資的中國企業的情況。總的說來,非洲企業對中國的評價是非常正面的,當然也有不少的誤解。這就需要我們的企業界人士多和他們溝通。最后,要積極鼓勵中國的學術界人士出國交流,不僅要參加傳統的學術型活動,也要參加一些政策性的、半官方性的,甚至官方的輿論活動。對于學者參加這種輿論性的活動,建議政府要在資助上建立體制,專門設立基金鼓勵他們參加。對于參加國際輿論界的活動,也應該在學者工作的評價上給予鼓勵。
總之,中國的崛起要求我們必須及時、恰當地參與國際輿論界的討論,逐步占領國際輿論界的制高點,這是一項戰略性的任務,我們應該及早著手,盡快制定相關的政策。而其核心就是要轉變只有政府才能參與國際輿論討論這種潛意識,積極地鼓勵企業界和學術界人士參與國際輿論界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