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裝束頗有鴻國貴族的味道，駝色腰帶緊扎，像氣球被捏住氣口，讓上身衣服鼓脹起半弧形的線條。

這種材質偏硬的衣服，起源易巫云看過一些，鴻國所在地這片陸地的西邊，貧瘠，人口稀疏自古就難以管理。馬匪流盜在荒原扎根，四處肆虐，再往西和西北，沙漠盆地大片大片，如果要走這些地方北上南下，遇到異族部落騎駱駝揮舞彎刀的怪人，就徹底玩完。

所以古老時候，西土的人就養成了錢不外露的習慣，在道山與王朝互為梁柱的今日，也是他們的傳統，這種上衣更好放錢的扎帶方式就是為此而生。

他在水邊將頭發上的水捏出來，看到蔡父的表情，抱歉道：“杜陟正在破境前的關鍵步驟，實在不好上來。”

蔡詠小聲告訴易巫云：“他叫張臻翊，不是崖城人，來家里三年多了，是我爹招攬的第一個江湖游士。”

易巫云好奇道：“你們家的客卿都在水底住?”

蔡詠聳聳肩。

蔡父起身示意張臻翊清理好身上的水就過來，他對易巫云說道：“你有事就和他慢慢聊吧，我不愛聽這些，先去和不肖子他娘親說些話了。”

易巫云道了聲慢走。

蔡父走到蔡詠身邊，輕描淡寫道：“給你點時間，自己想好是走是留。”

“還用想么?”蔡詠不屑一顧道。

“這次不一樣。”

蔡父冷冷道，“你這次……是長大了些，可以自己考慮問題了，因此，這次是認真的。我會和你娘說好，你若留一切依舊，你要走，自己闖出名堂再見我們，信也不必寫，我們也不會向你提供任何幫助了。”

蔡詠一愣，問道：“姓蔡的，為什么?”

蔡父已走到鐵門外。

蔡詠疑惑地看向易巫云，易巫云笑了笑，說道：“你爹以前當你是小娃娃，現在你是男人了，就不能一樣對待。”

“也挺好，大不了不再去青——我還缺他們那點怎么的?”蔡詠撇撇嘴角。

“這個你就自己考慮吧。”易巫云看見張臻翊走來，撫過黑色衣裳上的皺褶，眼神放空，把鬢角頭發撫平，讓自己看上去更仙風道骨點。

“你是?”張臻翊散亂頭發上還有水珠滴落，他說話的樣子，他的形象，怎么看怎么凡人。

易巫云回答道：“我是個可以賣給你靈食的人。”

“你?”

張臻翊打量了他一番，搖頭道，“算了吧，看起來就不像靈食師，好好，先別說話，聽我說完。就算你是，你太年輕了，也不像被油煙浸染多年，我寧愿去訪名山，去青白道觀里花大價錢求藥，讓人放心。”

易巫云皺眉道：“靈食除了合格適應，還有什么不同?”

“你下毒怎么辦?”

這問題真讓易巫云又氣又笑，他反問道：“不是，我只有這一份利益，與你又無冤無仇，我下毒做什么?”

濕漉漉的男子坐下，往嘴里丟櫻桃，無所謂道：“誰知道，但是，誰知道。”

易巫云問道山上那些道觀里賣什么價，回答是賣一到十不等瓷底錢。再問瓷底錢是何物，得到的回答是最低劣的神仙玉錢，一枚能換幾十兩白銀，有價無市只多不少，他咋舌，震驚于山上靈食的暴利，難怪曲高和寡。

易巫云食指曲起托住臉頰，問道：“你有足夠的玉錢去山上道觀求靈食么?”

“有的話，我還需要為蔡老爺做事?我好歹也有些境界。”張臻翊無奈地攤開手道。

所以，這是個偽命題啊。

易巫云將身體刻意貼近桌子，說道：“你可以質疑我的做工水平，情理之中，我也不否認。但我賣的便宜，下四境的靈食只需一到五錢銀子不等，而上四境的，在五錢到一兩之間，不會超過一兩。”

張臻翊愣了愣，也把臉往易巫云的方向靠近，兩張臉相隔不到一尺：“行，我就當你做的沒問題，不過你想想，你賣這個價，比別家便宜這么多，別家不會找你麻煩么?”

“這個嘛，你就無須為我考慮了，多謝你的建議。”

易巫云微笑道，“我就這樣賣，也不多，你如果接受，幫我個忙，介紹崖城內外的靈人們給我，我們都不用彼此認識，只存在買和賣。”

易巫云保持靠前的姿勢，鼻息發重，張臻翊眼珠轉動，拉后靠到椅背上，在做考量。

蔡詠快要睡著了。

他還以為這兩人要打一架呢，就是那種，刀光沸騰，勁風陣陣，可這倆光說些有的沒的，賣個東西，復雜嗎，不復雜啊。

張臻翊知道年輕人的意思，很簡單，他得點好處，幫易巫云做中間人。眾所周知，中間人是兩邊不討好最挨罵的位置，但蔡老爺都帶他進來了，怎么辦，意思還不明顯么？

老爺喲，你可坑慘我也，您滴水之恩涌泉報，但是，為何是我報?

但張臻翊終究寄人籬下，微嘆口氣，說道：“也罷，你先試做，做好送過來，我嘗嘗，差不多的話就給你推薦一番。”

“一番?”易巫云強調這兩字，若無其事問道。

“小子，我，我欸。”

張臻翊指著自己，為易巫云不認識他而微惱，說道：“崖城里除了不好出山的家伙，靈人我都知道，包括已知他們的道、未知但有可能性的道、年齡、性情、來崖城的時間，都在我這里裝著。”

張臻翊點了點太陽穴。

這算什么?

靈人界的社區管理員?

易巫云問道：“由于第一份靈食要給你嘗，方便的話，可以告訴我，你走的哪條道嗎?多謝。”

“霜者。”

張臻翊有些風騷地斜靠桌子，手肘撐著，抬起手指道：“境界?反正是要花五錢銀子以上的，弄份五錢的吧，對于我來說，靈食只是調劑品。”

易巫云笑道：“第一份免費，作為對你的感謝。”

“早說啊！”

張臻翊亦笑道，“那我要一兩的，嘿，別跟我扯高低不等會如何，我告訴你啊，靈食賣八錢一兩的人根本不會在乎功效，重要的是吃，凡人餐食無趣，靈食味道才好。”

就類似于成為吸血鬼就吃不慣普通食物了，尚溫血液則變成頂級菜肴。易巫云很快理解，他以前只知道靈食的功效，但想到秋闡吃花菜如吃熊掌的神色，便知道眼前人沒有哄他。

“那么，”

易巫云沒說完，張臻翊先離亭擺手道：“我得下去守老家伙了，入魔就完蛋，告辭。”

他站在泉池旁，回頭和蔡詠打了個告別招呼，投身水中，那栽進去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是自盡。

易巫云有些失望地轉身，蔡詠跟上，他剛剛沒管易巫云的事，在想自己面臨的問題。

走到長廊上，黝黑少年開口道：“易哥，你等等我，我去和我爹娘聊幾句，很快。”

易巫云雙手束在身后，欣賞起廊壁上的刻畫，刻刀很好，工藝也精細到震撼的程度，刻痕邊角竟無絲毫偏離及凹凸，平整如模子按上去的。

此時易巫云只是看看，他不知有朝一日，自己也會歷遍名景古跡，

下至幽冥，上問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