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今日尋得人 正貪巷陌深
- 半生開外,燦夜如昨
- 盈門
- 7236字
- 2019-05-11 15:19:09
(一)
允深在云齋門口被一個小廝叫住了。這人轉達說,茶館有人等允深過去,有要事商討。他回過頭沖允庭擺了擺手,叫允庭帶著南星先進府去。他與那小廝騎上馬,往茶館去了。
允深一聽“茶館”便知道人是紀安派來的。
下了馬,果然是林紀安從屋內迎了出來。他拉著允深往屋子一旁的巷子走過去。那小廝牽著馬跟在兩人身后。允深急著想問是何等要事,可他轉念一想,紀安既然將他從家門口攔下,帶到茶館附近來,必然是為了要摒去旁人,秘密商量。他想起之前在云齋的柴房里,紀安那副沉重的表情。他已倦于胡亂猜測,只等著紀安告知原委。
終于到了一個角落,雖能從這里看見街上的人,但他們二人隱藏在高近三丈的雜草后面,不為外人覺察。那小廝牽著馬等在幾步之外,更是遮擋住了兩人。
“不瞞你說,我去信詢問了我的一個故交?!绷旨o安開口了。
“為著什么事?”允深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著急。
“為著……那個玉樓帶出來的孩子?!?
允深等著他繼續說下去。那日是紀安先發現了蘶兒行禮之異常,按照他謹慎的作風,自然會展開一些調查。允深可以說在等著他告知進展。只不過他沒想到,紀安的行動這樣快。
“我只查問到她的母親,關于她的父親,幾番下來仍是一無所獲。我想是有人在保守著這個秘密。既然要封鎖消息,必然有問題?!绷旨o安從袖子里拿出一張卷起的小紙,遞給允深。允深拿到手里展開,看到上面寫著:其母玉樓中高位之人,其父不可知。
“這‘不可知’三字,會不會是指這父親的身份知之者必受害呢?”
“我也想過,希望不會如此。否則,對方可能已經知道我們在找他了……”
“此話怎講?”允深向前探身,手里的紙條被緊緊攥住。
“我去信的時候與我那位朋友說事出緊急,來不及暗中緩緩調查。我想,他只有去詢問玉樓中與此相關人物才能得知這孩子母親的身份。此時,孩子母親必然在尋找著她,又怎么會放過查問孩子身世的人呢……”
“照你此話來講,你那朋友,可是會將實情全盤托出?”
“我與他雖說熟識得久了,但并沒多大交情。事情泄露的可能很大,很大……”
允深看著眼前這個精于謀算的妹夫唉聲嘆氣,好不后悔的模樣,心里有些疑惑。按照他對林紀安的了解,怎么會如此大意?事情走到這一步,憑他允深那武將的頭腦都推測得到,他林紀安怎會一步一步走進如今境地?
不過現在不是懷疑誰的時候。允深將紙撕成碎片丟棄到雜草堆里。
“那你的意思,我們如今只能等著孩子母親找上門來?”
“這樣雖然被動,卻也是最節省力氣之法。”林紀安勉強扯出一絲微笑,“孩子在我們這里,那母親怎樣都是要出現的。到時候我們便也能知道她甚至是孩子父親的身份了?!?
允深點點頭。
忽然,茶館那邊傳來吵鬧聲,伴著茶具打碎桌子掀起的聲音。林紀安示意那個小廝站住別動,然后沖允深點點頭,自己回茶館去了。允深仍舊在巷子里等著。那個小廝牽著兩匹馬,站在巷子口,幾乎將出口全部擋住了。允深想,關于后面的事情,還要和紀安商議,還是等著為好。
茶館那邊,一個朔倉打扮的男子正大喝道:“你們這什么破茶!老子以為漢人的茶比我們朔倉的好些!誰想到,老子今天喝進嘴里的,我們朔倉的牛羊都不會聞一聞!”旁邊一個機靈的小二正賠著不是,看見林紀安回來了,立刻對這個男子說:“大爺!我們老板回來了!他給您做主!”
那個男人立刻看向林紀安,鼻子里一哼,斥道:“老子進城前在山上驛站喝的涼茶都比你們家的好!你怎么解釋?”
林紀安先一拱手,然后慢悠悠地回復道:“這位客人,我們家的茶可都是正宗的,絕對的真貨!您想喝驛站的茶,不如到外面去喝!”
那男人凝神看了林紀安一會兒,接著喊道:“老子到這里來,就是想看看真貨!不僅想看,還想帶回去!”
林紀安靜靜地看著他。男人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弱上了幾分。
“我看你是從來沒出過城!什么真貨,眼睛瞧見了才叫證明!”
“客人,眼睛瞧見了我怎么確保您不砸壞我的茶具呢?就像現在這樣,我可賠不起!”
那男人聽了,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想俯身去撿地上的碎瓷片。林紀安上前攔住他,微笑著說:“不如這樣,今兒我也得閑,去嘗嘗這驛站的茶。真不真我們還有的是時間評判。”
兩人眼神相對,那男人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后生氣地念道:“老子就不愛喝茶!”說完,拂身離開了。
林紀安示意小二把殘局收拾起來,然后自己沿著原來的路回到小巷里。允深還在那里等著。
“快!我們出城去!”林紀安拉過一匹馬,騎了上去。
“為何?”允深雖疑問著,但仍舊上了馬,兩人邊走邊說。
“人已經到了,就在城外山上的驛站里等著呢!我們得去會會!”林紀安笑著說。
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之內。
山上的這座驛站是許多不能進城的人休息的地方。他們或是沒有時間,或是沒有文牒,或是在官府的檔案里,他們早就不該存在了。但在這小小的驛站里,他們不會被人徹頭徹尾地查問,更不會被要求在什么權力都沒有的守衛身上花上一大筆銀子。相反,他們都會被奉上一杯涼茶,不會被記錄的人,亦如同沒有停留過,人走茶涼,驛站老板不用負任何責任,這已經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在最里面的屋子里,一架薄薄的屏風擋住了佳人的身影,卻映出美好的輪廓。允深和林紀安下了馬,被人一路引到這里來。兩人剛剛在臨時搬來的太師椅上坐定,那邊的人便開了口。
“你在打聽一個九歲女孩的身世,是為著什么?”
“那女孩長相有些胡人模樣,行為舉止倒頗似個漢人里的大家閨秀。想必是您教導有方,讓令愛在禮教上涉獵甚廣?!绷旨o安搶著說道,答非所問,卻是見過蘶兒的最好證明。
屏風那邊傳來一聲因忍耐怒氣而發出的嘆息。過了一會兒,她才又開口道:“留著她對你們沒有好處。許多人想要拿她在手上當作籌碼,他們都是些踩著萬人枯骨的冷血之人。不如還給我,我讓你們開條件。”
說實在的,他們能談什么條件呢?
這個孩子是因為目睹了允庭在玉樓做下的事情才會被帶出來的,當時,允庭也是迫于無奈,哪里是為了今日能夠談條件?允深只能看向紀安,卻發現對方臉上帶著慍色,但出于性格上的內斂,忍住了沒有發作出來。
“我要知道孩子父親是誰。”林紀安冷冷地說道。屏風那頭沉默了很久,只有幾聲衣料摩擦的聲音傳來。允深猜測,紀安是希望能通曉全局才這樣問的吧。若是蘶兒父親的身份十分尊貴,我們還得考慮下一步如何應對。身為父親,一定會盡全力將孩子救出來帶回到身邊的吧。
“我不能說?!痹S久,屏風那邊只傳來這四個字。
“那就別談了。人你帶不走?!绷旨o安說著就要起身,屏風后的女人被嚇住了,連忙叫旁邊的侍女將屏風挪開。
見到她,允深仿佛看到了記憶中那個在海灘上翩翩起舞的倩影。他的思緒瞬間被拉扯回許多年前。在他還是個少年人時,那個女子便將他一生所見都比到塵埃之中。她們有些相似,這是肯定的,都是那般異域女子的靈動熱烈,甚至她們都有些出塵的清傲,讓人感到攀附不起。但眼前這一位明顯是胡人,而非越人。允深認不出她是誰,但對于她的身份也能猜個大概了。
此時,林紀安淡淡地說道:“葡萄藤上的余暉?!?
(二)
允深聽了,再去看這位女子,實在覺得紀安一語十分切合。允深曾經在朔倉人聚居的小村子停留過一段時間,這句形容可謂是朔倉風景里最美好卻不濃于色彩的一筆。
她隨即開口說道:“是的,感念朔倉的神明保佑,賜給我為朔倉奉獻的機會?!闭Z氣里帶著高傲。她看向眼前二人,著藍衣的尚不知情的樣子,而著墨綠色的卻是一臉冷漠。剛才也是他一句不讓,硬要問出那父親的身份。她有種直覺,這位著墨綠色衣服的城府極深,她絕不能告訴他孩子父親的身份。
“她是朔倉上一任首領的小女兒,是出在未勒家的摩依莎,所謂的神選之女?!绷旨o安解釋給允深聽。當年允深在長亙城行事時,朔倉的首領還是未勒炤。未勒氏出了朔倉信奉的神降臨的征兆,一個絕世美麗的女子,被他們稱作神選之女。允深沒想到,朔倉落敗后他們贊美的這一神跡居然進了玉樓,這比起那些朔倉上貢的珍寶被堆砌在玉樓里還要諷刺多了。很明顯,這是圣上決定的他允深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之一。
“什么神選之女,那不過是對神明的妄加揣測罷了?!彼卣f,像在談論別人一樣,“我告訴我的女兒我姓魏,就是因為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再受違背神明意愿的懲罰。”
林紀安站起身來,慢慢走近她,在離她一尺遠的地方站定,說:“我與你不同。被以神的名義拋棄過之后,不管拋棄我的是人還是神,我都不會再相信那個神。”他一直緊盯著對方明亮的眼睛,似乎那是兩潭暗藏鬼魅的清池。他堅持著:“我要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她也看回去,回答:“我要看到我的女兒。我要帶她走?!?
看到對方絲毫不讓,林紀安回頭看了眼允深,希望能得到些授意。允深微微搖了搖頭。的確,將孩子視為籌碼并非允深的本意,但目前看來,直接將蘶兒交出而不留下退路實在太不明智。于是,林紀安接著說:“我們大可將孩子藏到天底下任何一個角落,你身受限制連城門都進不去,更別想再見到你的孩子。更何況,天底下那么多人想得到這個孩子,去威脅你,威脅她的父親。你心里很清楚吧?!?
這女子重又回到窗邊椅子上坐下,別過頭去。她林紀安見狀,知道問不出什么了,只好拱手以示告辭,沖允深點點頭。允深也站起來,兩人一同作離開的情勢。
只是她悠悠地開口道:“你也是將為人父之人,為何不能體諒他人同為父母者?我自有我的顧慮,提個其他的條件?”
林紀安冷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與你不同。我不會將自己的孩子束縛在我所陷入的命運中,還不斷地將她拉向自己。”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允深仍舊有些不解。他雖然明白孩子父親的身份可以作為一條有用的消息,他日或許可以派上用場,算作退路也可以理解。但為何紀安如此執著?對方不肯交付,定有不能交付的道理,我們所處的位置也并無余地,為何不尋求些別的消息或是信物傍身?
還有,他還從未見過紀安如此急迫。竟然用最欠氣度的激將法,那就意味著紀安已經沒有其余的辦法。紀安一定有事情瞞著他。允深隱隱感覺到那一定是一件大事,足以貫穿許多繁雜混亂事情的脈絡,那是一個眼前諸多謎團的共同答案。
允深想起懷著身孕的允淙。如今已入二月,還有三個月妹妹就到了臨盆的時刻。他感到絕不能讓妹妹的孩子出生在一個不明不白的境遇里。他不是懷疑紀安當不好這個父親,他只是想盡自己兄長的責任。
于是,允深在門口處駐足,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女子。此時斜陽照在她的身上,雖是在驛站塵土飛揚的土墻房間里,允深仍舊感受到了一絲葡萄美酒在酒樽里搖晃的滋味。那是許多年前他初往長亙并離開漢地的記憶,尚未被后事蒙上塵埃。在此刻這種純粹的感受又被傳召出來,他決定做些什么。于是,允深在與她目光相交的一刻點了一下頭。對方則帶著被刺痛的悲哀,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這一刻過后,允深跟在林紀安身后,走出了驛站。兩人一起又騎上馬,回到了懷安城內。一路無話。
回城后,林紀安奔回茶館,馬借給允深騎回云齋。允深入院后立刻叫人找來蘶兒,叫到書齋去了。南星尚在修養之中,正在院子里踱步??吹皆噬钸@樣著急,有些懷疑。于是,她悄悄地跟著蘶兒進到內院,躲在離書齋最近的房間門后。允深的聲音很小,聽不仔細,但蘶兒情緒越來越激動,最后甚至哭喊了起來。南星聽到允深說著“玉樓”、“總有一天”、“云齋”這些詞,而蘶兒喊著“絕不”。蘶兒的哭喊讓南星覺得很是心疼。她想起當初得知父母親被帶走時候的允庭。那時候允庭也不過十六歲。然后她又想起很久遠的她自己失去母親時候的悲痛。于是,她走出了遮掩著她的門,直走到書齋門口。書齋的門是虛掩著的,蘶兒的哭聲從門縫里傳出來,像冬天湖水從裂開的冰縫中流淌出來一般。
南星輕輕推開門,看到允深無奈地坐在蘶兒對面。她沖允深笑了笑,指指自己,示意讓她來勸勸蘶兒。允深點頭答應了。
南星走到蘶兒身邊蹲下,輕輕抱住她,柔和地說道:“別哭啦?!?
蘶兒抽泣著說:“南星姐姐……我不想回去!”
南星看向允深,對方小聲解釋道:“蘶兒母親找來,希望能見她一面。至于回不回去,還是讓她自己決斷?!蹦闲锹犃?,隨即明白了,玉樓的日子一定讓這個小孩子不好受吧。她才九歲,卻寧愿留在陌生的云齋也不肯回到母親身邊。這也許很難理解,但她南星都明白。
“好了,別哭。”她揉揉蘶兒的小臉,想了想,然后說,“不如讓允庭跟著蘶兒,如果對方要強迫著帶蘶兒走,公子會出現將蘶兒帶回來?!苯酉聛磉@句是說給蘶兒聽的,:“就像之前將你從玉樓帶出來那樣,你看如何?”
蘶兒停下了哭泣。書齋里偶爾出現她無法克制的一聲抽噎。除此之外,只有風鈴被風吹動的清脆聲音。她想了一會兒,答應了。
南星沖著蘶兒露出一個寵愛的笑容。但她卻感到心里空落落的。是的,她已經有了出事情就會想到允庭的習慣。這時他們已經定下了大事,此事橫出,總讓南星覺得會有變故??墒牵瑥牧硪幻婵矗睬宄?,蘶兒一直是公子的心病。公子一直恐懼著云齋會因為他的一時心軟而遭受悲痛。南星也記得公子是如何依賴著父親與母親,又是怎么從被剝奪的依賴中成長起來,最終獨自進入長亙城的玉樓實現謀劃的。這許多年來公子過得并不快樂,這也算了。但他們的不快樂必須是有價值的,至少將來會因為這些不快樂過得更安穩些。她想著這些,心里那種空落落的感覺雖然沒有減少,但至少也可以忍受得住了。
隨后,她想著公子那句“托以全意,朝夕不離”,于是空落落的感覺也慢慢地被填滿了。
允深看著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是如同親生妹妹一般的疼愛著,卻從她的神情中隱隱地感覺到當年自己完成計劃離開長亙時候的落寞。那時他只覺得這種落寞是為了前途必須付出的代價,但這么多年過去,他早已明白,那種感覺是錯過,是遺憾終生。他回望這一天,發覺實在有太多時刻令他想到過去,想到回不去的年少時光。那時,他年近及冠已在太子麾下謀職,騎著駿馬在西北邊境馳騁,腰間佩著的是跟隨了他十年的刀。那時,他滿腔熱血想要上陣殺敵,卻被太子委以偷梁換柱的任務,他還覺得與血灑戰場將是殊途同歸的豪情之舉。
許多許多那時候的天真,都成了現在眼里的錯。
第二日,仍舊是那所驛站里,蘶兒見到了她的母親??粗畠壕髲姷谋砬?,她這個做母親的倒覺得心里不是滋味。不過好在女兒一切安好。
“你當日逃出去,可曾想過我會擔心你?”
“你一直拘束我,可曾想過我會想要逃走?”蘶兒反問。
“玉樓外有許多危險。你別怪我聳人聽聞,若是嘗到,那就晚了?!?
“母親,玉樓之內也都是危險?!碧v兒懇切地說,“母親,你不能將我完全地保護起來,你知道的?!?
她沉默了,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她將一句話憋在了心里,因為如果講出來她就顯得太孩子氣了。那句話是“可是你主動離開我,叫我承受對失去一切的擔心”。女兒是她的一切。玉樓的生活還沒令她自戕,只有這一個原因。但她不能說,就因為她是母親,所以才更不能拿孩子當做自己的所有物。她一生是朔倉人眼中的神跡。神跡是不該有自己的心思的,她只能不停地不停地為朔倉貢獻出自己的一切。
若是不曾遇見過這孩子的父親,她將至死都不回頭地做她的摩依莎??墒侨缃裾f什么都晚了,她遇著了,也活過了。她倒是覺得值了。可是她的女兒不該這樣。就像那個人說的,她不該因著她母親的命運而遭受悲哀。
于是,她咽下了那句話,反而輕輕將女兒攬在懷里。“孩子,我在玉樓里等你?!?
“母親……”
她聽出來了,她的孩子哭了??墒沁@眼淚是好的,她們之間從沒有這么近。九年的時間,她的女兒被藏在蝶嶼閣里,小小的年紀已經失去許多童真的機會。她甚至沒給她一個名字,因為照漢人的講法,孩子的名字該是由父親來取的。她很慚愧,因為那個父親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
“孩子,我沒能給你一個名字。我還想等著你的父親回來,別怪我好嗎……”
“母親,帶我走的人給我取了一個名字。我知道父親姓葉,他告訴給我一個‘蘶’字,正是‘葉’和‘魏’放在一起……你喜歡嗎?”
她瞬間明白了,眼淚將睫毛打濕。葉蘶,她小聲地念著,發出一聲抽泣,將蘶兒嚇了一跳。蘶兒不知所措地給母親擦眼淚,然后又學著南星的動作輕拍母親的胸口。
她被這一個“蘶”字說服了。女兒在允家將比在玉樓里更快樂。這樣一個圓滿的地方才更適合她最疼愛的女兒去摸索世間的輪廓。她用手去摸女兒的臉,慶幸這張臉并不很像她。女兒眉眼之間雖有些胡人的神韻,卻還是像父親多些。
“母親,你又想起父親了嗎?”
“好孩子,我還是想等有一天,你父親能夠得到機會離開帝都。”
蘶兒知道母親會一直等下去。她從未勸過母親放棄,在看到南星的喜極而泣之后,她更明白等待的道理。母親和南星一樣,等待不是為著有一天等到,等待只是說明她們不僅沒有放棄,而且時刻做著等到的準備。至于結果,并不很重要了。
于是,她也學著南星的柔和語氣說:“會的,母親。”
過了片刻,兩人都不再哭了,做母親的站起身來吩咐身邊人沏一壺茶,然后叫蘶兒把等在外面的允庭請進來。蘶兒快樂地跑出去,把躲在墻外雜草叢里的允庭拉了出來。那時候,允庭還認真地聽著里頭的動靜,雙臂環抱,手里拿著一柄短刀。
“哎!我不能過去!”允庭急切地壓低聲音喊著。這孩子總是讓人出乎意料。按照計劃,他就該等在這里,若是里頭蘶兒給出信號,他再沖進去?,F在這,算什么?
“我母親請你喝茶!”蘶兒笑著說。那笑聲是屬于一個九歲孩子的。
允庭一直被她拉著進到屋里,然后在那女子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看向蘶兒的母親,這人實在不像有一個九歲的孩子那般,眉目之間與其說是母親的溫柔,反倒是堅毅的感覺多些。雖然可稱傾國傾城,但總讓人感覺疏遠。他想起南星,不由得笑了。南星可是堪比他母親那般溫柔的人。
“今后,她就拜托你了。”她說道。
“你不帶她走?”允庭確定著。
“算了,她費了那么大的力氣才讓你把她帶出來。我不該強迫著她回去?!彼粗v兒,笑著說。
允庭臉上的表情卻有些難看了。好吧,他總算明白剛才在墻外聽到的對話了。蘶兒是逃出來的,而不是誤打誤撞看到他才被帶出來的。那日整個玉樓都在忙著年節的灑掃裝飾,沒一個人發現他這個闖入者。這孩子真夠聰明。
看到允庭的變化,坐在對面的她也感到些為難?!拔颐靼走@責任很大,何況她在你們那里還是來路不明的情況?!彼屑毾肓艘幌拢f:“我想我可以解釋給你我不能講出她父親身份的原因,還希望你理解?!?
允庭點了點頭,聽她繼續說下去。
“她的父親,是敕風。”
“敕風是……十年前被圣上裁撤的暗殺隊伍?”
她笑了,像是看著走在自己過往道路上的后輩那樣,帶著一些理解和對自己的遺憾。
“何來裁撤?”
她的話,像在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