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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人的思想火把(代序)

“新聞四部曲”可以看作是梁衡先生的新聞傳記,《總編手記:版面背后的故事》則是他新聞人生中四分之一的斷代史。

我很幸運,見證了梁總新聞生涯的重要一程,我們在人民日報社大院里一起共事7年。作為部下,對梁總除了深深的敬意,還有一份濃濃的師生情——在那段日子里,誰沒有經過他的耳提面命?現在已經是局級以上的干部中,當年因他的批評、退稿而抺眼淚的也大有人在。但又有誰沒有從他那里獲得過難忘的教益?

記得梁總是秋天退休的,開會宣布的那天,他坦然說道“我心里像這秋色一樣寧靜,有一種交替換季的欣喜”。這句告別語,讓我記憶猶新。報社大院的四季輪回,自此不再有梁總的身影,但之后編稿出報的日日夜夜,又總覺得他如在身旁。

7年前,我接任評論部主任后,不止一次地跟評論員說,黨報寫言論不能有橫氣霸氣,你們去好好學一下梁總的那一篇《 “要”字牌言論》。

又記起兩年前,2015年2月19日,正是大年初一,忽接梁總的電話,說他“忍不住”寫了一篇時評,題目叫《為什么不能用詩做報告》。起因是網上一則新聞。某市一個區人大常委會主任做的工作報告,竟是一首6000字的“五言長詩”,代表們也居然一致舉手通過。而且該主任用“詩”做報告,這已是第二回了。兩年來,上級人大、同級黨委也無一人發話糾正。梁總忍不住出手,他從形式與內容的對立統一,分析了這種“詩報告”,如何有悖“形式倫理”,是典型的官員作秀。他借用馬克思的那句名言,說這“驚人的一跳”,摔壞的不是形式,而是形式的擁有者自己。最后指出, “此舉也反映了我們政治的不成熟”。

我看罷暗暗叫好,但又有些犯難,說別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呀。梁總笑道, “是忘了放假,看來今天的爆竹聲中,也只有我們師徒二人憂國憂民了”。三天后,大年初三,我值夜班,正好有版,又想起這篇文章。已經過11點了,我撥通梁總電話,商議最后定稿。折騰了一晚,卻版面撞車,還是沒有發出去。又拖了一天,稿子總算見報。不想,反響強烈,還引發了一場關于“官場作秀”的討論,第二年該文即獲首屆魯迅雜文獎金獎。大年初一寫稿,半夜三更對稿,這個故事,頗能體現梁總的風格,“憂心為政,真情為文”。這時他早已不在其位,卻還是初心不改。

現在梁總的許多話,已成為新聞圈里的流行語。如“記者出門跌一跤,也抓一把土”, “評論是報紙的寶塔尖”, “畫版先找眼,眼睛對焦點”,“未成稿時題為梁,成稿之后題為眼”,等等。這些道理我們新聞人人人心上有,卻只有他才妙筆點睛上升為“公式、定理”。前幾天看到微信朋友圈里傳一張照片,原來是11年前梁總談業務的一篇文章《編稿應多用刻刀,少用銼刀》,被制成一塊整版,掛在一個報社編輯部的墻上。文中那句不能“把尖銳的觀點磨成正確的廢話”,至今仍然振聾發聵。

現在這本《總編手記:版面背后的故事》已經是第三次修訂了,在它初版和再版時,就是我手頭的工具書,小紙條竟隨手夾滿了書縫。許多名言警句也成了我傳承薪火,指導年輕編輯的口頭語。10多年了, “何故舊物到此時,處處仍發新青春”。我覺得真正耐讀的不只是這本書,更是梁總這個人。

仔細琢磨,梁總不同于他人處有四。

一是精研業務。論身份,梁總先為國家新聞出版署副署長,后為《人民日報》副總編,是正宗的高干了。但他不以官為官,反以官而無學為恥。他曾有詩言:“文章千古事,紗帽一時新。君看青史上,官身有幾人。”他還為我們評論版專門寫過一篇文章《居官無官官之事》。這是引古人的一句話,就是說做官的人不要太把官當回事。在任上,他強調以稿為本,帶領大家認真辦報。一次值夜班,他發現一篇稿缺少“新聞眼”,就半夜三更打電話追到銀川、找到南京、問到南寧,轉遍大半個中國。這種癡勁,誰能有之?居新聞官而又這樣癡于稿,敬于業者,誰能有之?古人云, “性癡,則其志凝,故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無成者,皆自謂不癡者也”。梁總能成為新聞大家和文章大家,就是因了這種不為官身所累,孜孜而求業務的精神。這在當今官場和業務場中真是難能可貴了。

二是精研理論。他自喻“打著燈籠走路”,決不盲從。自入新聞行以來他從未停止過思考。他在《談經典》一文中說,實踐并不能指導實踐,只有理論才能指導實踐。他提出名記者的4條標準,其中一條就是要有理論著作。新聞是“火花”而非“火光”,消息要“七分肉三分骨”,新聞與文學的12個區別,文章的“三層五決”,等等。梁總提出的一系列理論,何止是“燈籠”,已成為新聞人照路的思想火把。需要特別感謝梁總的是,他的不少思考,當時就化為我們評論版上的精彩文章。他不分管評論,卻與評論部結下了不解緣——自他調入報社至今,僅給“人民論壇”一個專欄,就寫了34篇文章,為歷任老總之最。當然,他也沒少給其他版寫文章。比如,雖不分管文藝部,卻給副刊寫了許多好稿。

三是苦心積累。行內常說,新聞是易碎品,甚至新聞無學。但是你捧讀《總編手記:版面背后的故事》,卻能感到它沉甸甸的,絕對經得起歲月的打磨。我和梁總一樣同是從冷僻的專業拐入新聞口的,他學的是檔案,我學的是古典文獻。我感嘆,梁總能將檔案研究的方法用于新聞,將十幾年前的版面、文章、標題,寶之無佚,邊工作,邊研究,理論與實踐雙豐收,實在令人佩服。說到這里,我真有點自慚不如, “忘了初心”,廢了舊功。不徒這本《總編手記:版面背后的故事》, “新聞四部曲”中的前三本也是他幾十年來,于記者、評委、署長等不同位置上的思考結晶。

四是赤子之心。梁總在社內分管的最重頭工作是記者管理。但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這本書中,除對記者的業務指導外,還有大量的編輯、策劃、版面、夜班,甚至還有發行方面的內容,無所不談,且資料滿滿。他又從新聞而輻射到政治、社會,如提醒官員答記者問時的“14個不要”,痛斥文化貼牌無異于自殺,甚至屢屢上書中央建言獻策,書生報國之心躍然紙上。他在《用其力還是用其心》中寫道, “用其公心,憂國憂民、不以權謀私;用其誠心,不弄虛作假、招搖撞騙;用其忠心,負責敬業、恪盡職守”,這里說的是用干部,又何嘗不是談人格呢?王國維說詞以境界為上, “有境界則自成高格”,功夫在詩外,梁總的這種境界早已超出新聞之外。

正如梁總退休時感嘆的四季輪回,現在我這個小兵也開始過著梁總當年那種改稿、熬夜、簽大樣的日子。長夜青燈,忽想起一個典故,當年桓溫征蜀,見武侯時小吏,問:“諸葛丞相今與誰比? ”小吏答:“諸葛在時,亦不覺異。自公去后,不見其比。”梁總在時,耳提面命,亦不覺有異。梁總退后,悵然若失。

好在有這本書,會相伴我們走過新聞人生的四季。

盧新寧

2018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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