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篇

新聞在文字大家族中的位置

世界是一個大系列，萬物在其中都有各自的位置，相互以規律制約。文字在萬物中是一個大家族。古人造字，最初是為了傳達簡單的信息，所謂結繩記事，可見記述事情（類似現在的新聞報道）是文字最早的功能。再發展是表達主觀意志、感情和美感，文字本身也有了獨立審美價值。于是就逐漸分出各種風格、體裁。與內容研究相并行有了辭章研究，有了修辭學，專門來研究文章寫作規律。新聞寫作也離不開這個規律。我們學新聞，除應知道新聞傳播原理及“導語”寫作之類的技巧外，還應從修辭學的角度知道新聞在文字大家族中的位置。就像搞醫學的要知道一點人體的進化的原理。事物都是互相聯系的。把握宏觀規律是為了更好地掌握微觀技巧，正如技術層面的人要知道一點科學層面的原理。

中國研究修辭學的第一本權威著作是陳望道先生的《修辭學發凡》。他把天下文章分成兩大類，消極修辭與積極修辭。消極修辭以客觀表達為主，務求明白、準確；積極修辭以主觀表達為主，務求生動、活潑。我認為這是研究新聞寫作的一把鑰匙。

消極修辭是指語言文字上的消極本分，不張揚夸張，不是內容表達的消極，而是語言風格的消極，恰恰是為內容的積極讓位，盡量把形式對內容的干擾降低到最小。就像女高音獨唱，唱到最關鍵、最精彩一句時，反而停掉樂隊聲音；像健美比賽，衣服只留三點式，消極其外裝，積極其肌體。形式的最消極，恰恰是內容的最積極。消極修辭與積極修辭有以下幾點不同：（1）內容上前者必須客觀真實，后者可主觀虛構；（2）效果上前者求事實準確，后者求情感渲染；（3）語言表達上，前者求樸素直白，后者求絢麗多彩。消極修辭的典型代表是法律文件，要極其客觀準確；積極修辭的典型代表是詩歌，可以任意主觀想象、浪漫瀟灑。根據這個原理，文字大家族的大致序列如下：法律—文件—專業教材—各種應用文—新聞（以上消極） —（以下積極）報告文學—散文—小說—戲劇—詩歌。可以看出，在這個大序列中新聞處于消極修辭的末端，靠近積極修辭處，從性質上講，它還是屬于消極修辭。

有了這個序列，就像有了一張旅店客房指南，或者是化學研究中的元素周期表，物理研究中的光譜圖，總之，對號入座，一目了然。它的作用有二。

一是從基本概念上界定了新聞寫作屬消極修辭，這是個大前提，就像研究人先分清男女，研究化學離不開元素周期表，一眼就知道哪個元素屬于哪一族，其性是穩定還是活潑。新聞被分在消極一族就決定了：（1）內容要準確；（2）以客觀敘事為主；（3）盡量減少主觀感情色彩；（4）語言平實簡樸，不可喧賓奪主。

二是在大分野上，新聞雖屬消極修辭，但它位處消極段的末梢，靠近積極段的邊緣，免不了要受文學的濡染。新聞寫作在保持自身消極本性的前提下仍可借鑒一點積極修辭。就像地處漢藏過渡帶的康定，能夠產生著名的兼有兩種文化的《康定情歌》。

如果我們再細分，新聞文體內部又可以分出數種文體，并發現其從消極到積極的過渡軌跡：消息—通訊—特寫—述評—言論。

消息是典型的最主要的新聞文體，以敘事為主。通訊是在消息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每一篇通訊都要有一個新聞消息做它的內核，而后有一些延深，有事、有人、有理。可以借鑒積極修辭（文學）的手法就多起來。通訊分兩支發展。發展細節描寫就是特寫，已進入報告文學的邊緣，強調形象、情節。發展思想就是述評，夾敘夾議，事實報道與評論相結合，已靠近評論的邊緣。言論純是作者主觀的意見，作者盡量恣意發揮，比喻、形容、描寫，大量運用積極修辭。但是，仍可以看出不管特寫、述評、言論怎樣發展，其根子還是新聞事實，是供事實發揮。特寫，是特別的新聞事實記述，不同于小說；一切報紙言論都是時評，是對新發生的事實的評論。不同于純理論。如果我們把新聞比作可見光，這光經過三棱鏡分析后的光譜是七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波長逐漸由長到短，好像從消息到言論，修辭逐漸由消極到積極。新聞很像我們肉眼所能看到的光，而消息以前，言論以后的文體，如法律文書、文學作品等，有點類似可見光以外的紅外線和紫外線。我們可以視而不見，它們已不是新聞文體，不在我們的研究范圍之內。

我們可以舉幾個實例來驗證一下，上面說的這個修辭原理在新聞上的運用。

1．《人民日報》，2006年6月9日頭版頭條消息的標題：

肩：動態管理，多管齊下

主：遼寧確保“零就業家庭”相對穩定就業

副：已對14．3萬戶零就業家庭實施就業援助，承諾20日內為有就業需求的家庭提供合適崗位

口氣都是消極修辭，力求質樸干凈，突出事實。

2．《人民日報》2006年6月7日5版一條特寫的標題：

肩：6月6日16時，三峽工程三期上游圍堰成功起爆，三峽工程提前一年首次實現大壩全面擋水——

主：一爆驚天除舊堰　浩浩江水涌新壩

注意，這里在主題上已用到形容、對仗等修辭格，而且已有很強的作者主觀感情色彩。但在肩題上還要回應一下新聞事實，講得平實、具體一些，總還不脫新聞屬性，不脫消極修辭的大局。

3．《人民日報》2006年6月24日刊登一篇通訊，記溫家寶總理在非洲訪問，去拜謁坦贊鐵路中國烈士墓。其標題是《人間傷別情悠長——記溫家寶總理憑吊我援坦專家公墓》。可以看出修辭上積極的色彩。

（200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