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總編手記:版面背后的故事(新聞四部曲)
- 梁衡
- 1574字
- 2019-03-18 09:36:35
遭遇“盲稿”,半夜三更找“眼睛”
詩有詩眼,文有文眼,消息也有它的眼,這就是新聞眼。新聞眼就是一條新聞中必不可少的關鍵的要素。
在夜班看稿,常發(fā)現(xiàn)已上了大樣的稿子還沒有“眼睛”。沒有辦法,只好半夜三更打電話去找“眼睛”。《人民日報》2000年9月17日頭版《冷冷熱熱中英街》,是說20年來沙頭角的變化。標題是“冷冷熱熱”,但原文只寫了“冷”,沒有“熱”,構不成完整的主題。只好打電話到深圳,補充了“中英街已開辟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素材。
《人民日報》2000年9月18日頭版《清華大學專家教授團訪問寧夏》,這條小消息的“眼”在于清華這所著名高校的書記、校長親自帶教授團到寧夏與自治區(qū)區(qū)委書記、主席、廳局長會談。作為中國文化發(fā)達的標志的一所最著名學府的領導人到尚缺少文化的西北省區(qū)與其領導人舉行第一次“校—區(qū)”級的東西部高級會談和協(xié)作,這是新聞眼所在。原稿沒有突出這一點,沒有強調“校—區(qū)”兩級高層領導身份。談判的內容、工作時間也不詳。當時已是17日深夜,只好打電話到銀川補充。
《人民日報》2000年9月20日頭版《轉基因雜交棉“南抗3號”試驗成功》是說一種新品種棉花試種效果好,增產20%,最后一句“9月初,明年示范推廣的6萬公斤‘南抗3號’已訂購一空”。這里缺了最關鍵的兩個字:“種子”。訂購的是種子還是棉花?如果是棉花,怎么是明年?難道是期貨?如果是種子,6萬公斤是個大數(shù),有這么多?這時已是后半夜一點多鐘,為了準確,只好叫醒記者部值班主任,他也不敢確定,又給遠在南京的記者打電話,才確定是“種子”,便依此定稿。
同日同版還有一條《老英雄住進新房子》。說廣西一位曾在青藏高原筑路的老英雄退伍后在鄉(xiāng)里居功不傲,帶領鄉(xiāng)親建設新農村。市里撥專款為他建了新房。這里關鍵一處是:這幾年別人有了新房,為什么他沒有新房?讀者定會提這個問題。這時已是夜里11點,電話打到南寧,記者也說不清,他又從南寧把電話打到河池地區(qū)英雄所在的縣,才知道過去幾次要幫他建房,他艱苦慣了,不要。這樣政府才下決心,無論如何要給老英雄蓋座房。
《人民日報》2000年9月25日2版消息《全國農作物品種改良速度加快》,原副題是《主要農作物品種到本世紀末將更換一遍》,只說了品種更換的截止時間,是從何時算起呢?是從新中國成立算起,50年更換一遍,還是改革開放后算起,22年換了一遍?記者大談種子田如何壯觀好看,又說在河南開會,就是“故意”不說開會的時間。幸虧在同一版的大樣上找到一條同一內容的消息,才知道是最近5年內的事,只好搬出慣用的拿手戲——“含糊”,將時間改為“記者在不久前召開的會上獲悉”,把兩條消息捏在一起又另外做了一個副題:《主要農作物品種5年基本更換一遍》。這回倒是沒有打電話到千里之外,而是挑燈細找,就在版面上覓縫鉆隙,總算找回了“眼睛”。
這四篇稿子都是數(shù)百字小稿,所缺的關鍵字大多也只是兩三個。但是我們的記者寫稿時,其他地方可以洋洋灑灑動輒千言,恰恰在這關鍵處,好像故意留一手,似有意與編輯、讀者為難。就像畫一個人像,故意不畫眼睛或者把眼睛畫歪、畫瞎。怎么能這么不愛護自己的作品呢?一個好記者在采訪階段,就要注意留心新聞眼,一旦發(fā)現(xiàn)即如獲金玉,趕快記在本子里,摟在懷里,哪肯讓它丟掉呢?成語畫龍點睛,是說先畫好龍,最后一點睛,龍便飛了。那是大畫家張僧繇有意賣關子。別忘了還有一個典故,就是蘇東坡說的未畫竹時,已成竹在胸。其實張氏畫龍時,心中已留好眼睛的位置。而我們一些記者寫稿時,從頭到尾就不知道眼睛在哪里。他自以為發(fā)走了一篇好稿,其實是一篇缺眼少神的“盲稿”。如果再遇上一個糊涂一點的編輯也“盲編”上版,這樣的版面怎么能亮起來?怎么可能明眸閃閃、秋波顧盼,讓讀者一見鐘情,愛不釋手呢?
一篇稿,無論采、寫、編,第一件事就是找“眼睛”,并且努力把它提煉到標題上。美目盼兮,炯炯有神。這樣,我們的版面就好看了。
(2000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