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憶錄一
- 春風故人
- 孟粒子
- 3394字
- 2019-04-23 23:02:13
他站在山海大廈二十二層的落地窗前,看著這個城市繁華的燈光,夜這般冗長,車只管在寂夜長鳴,樹影也只管顧影自憐,路只管承受著人來人往。
傅斯年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的華燈初上,就覺得仿佛擁有了這座城市;可當他看到自己映在窗上的輪廓,又覺得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也不過天地間一個匆匆過客罷了,百年后,這一切擁有的都將失去,一切屬于他的也要屬于別人。
那一瞬他明白了,橘生對他說的:傅先生,此時此刻的前一年,前一月,前一天,前一秒,都與我再無關系了。我的人生每走完一分鐘,我就又成為一個全新的人。將來的事或許由過去的因果鋪就,可過往的事既無法改變,那就都不在屬于我。
他從不敢去慨嘆時間,因為時間往往比他所嘆息的走的更快。
五年了,居哲還沒醒過來,他可悲自己為不知名的牽絆束縛,連一聲弟弟也沒來得及叫,現在只能在病床前訴說兄長隱秘的心事。幾千個日夜晨昏,傅斯年也從當初的朗朗少年,成了商界大鱷,唯一未變的是他身上深沉肅穆的氣質。這些年,他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大概從居哲成為植物人那一刻開始,他常常跳出軀殼,以一種局外人的目光審視自己的一切,像是看了半部電影,剩下半部未播,也不知結局。
他憶起警校畢業不久,去毗鄰松江的清縣實習,正趕上一樁連環殺人案。手法各不相同卻都有一個特點,藝術感,所有在案發現場的人,腦海中彈出的第一個字不是恐懼,而是美,美到足以讓人短暫忽略這是一場殺人案的美。
受害者一共三人,一拖就是十三年。他離開了這么久,卻清晰的記得每一個細節,大概除了受害者家屬外,唯一對案子念念不可忘的,只有接手過案子的警察了。
剛剛從校門走出來的學生,是很好辨識的,大部分人都未曾接觸三教九流,再怎么深沉老練,真到實事上就會漏了相,稚嫩。
帶他的是個老干警,叫戰滿國,所里人和周圍巷頭巷尾的街坊四鄰都叫他戰叔。早些年,戰叔也是在市里破過幾起大案,拿過二等功三等功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年紀越大走的卻越低,回了縣城的公安局,本來要調回來做局長的,他非閑局長事多,麻煩,逮了個辦公室就開始上班了。戰叔這個人,有股老警察的痞氣,四十多歲,老家XJ的,帶著西北漢子的粗獷和豁達。整天捏著煙,小麥色皮膚荷爾蒙爆棚。他就像草原上的老狼,藏著一身的野性,又十分謹慎,穩健,該鬧的時候鬧,該辦案的時候一絲不茍。有時候看著他背對著路燈站著抽煙的樣子,又覺得那噴薄的煙霧中透著股難以言狀的孤獨。
傅斯年去的第二天,剛熟悉了所里的同事,干著所有實習生的工作,打掃衛生,打水泡茶,剛剛坐下,就聽戰叔隔著窗戶朝他喊了聲:“小傅!有案子!”端到嘴邊的水正冒著熱氣,他也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緊跟著跑上了車。
“我跟你小子說,咱們這兒可太平了,一兩年沒遇見殺人案了,偏你小子一來就有案子了!”戰叔把車開的飛快,幾次都貼著其他車邊過去的。
傅斯年坐在旁邊副駕駛位置上,對這個打趣他的老警察沒什么好感,沒有表情也沒說話,有幾分倨傲的勁兒。戰叔笑了一聲:“你這愣頭青的樣子可不行,不會接領導話能有什么發展!”
這話說完,傅斯年更不自在,抿了抿唇,但沒說話。戰叔開著車,看了眼后視鏡,繼續笑著說道:“你小子這會兒是不是在心里罵我呢?不是你戰叔混不上去,有時候說人話可比說鬼話還費勁!”老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著傅斯年就想逗逗他,看他吃癟就覺得有意思。一個人在陰影下走的久了,偶然來了個帶著生機的小光粒,就自然的想離得近些。
車子開到了案發現場,黃線已經拉了起來,線外圍了一圈兒的人,零幾年的時候,網絡還沒那么發達,但還是有不少人舉著手機拍照。死者是個二十五歲的姑娘,周圍大爺大媽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我看啊肯定是情殺!要不然殺人還弄這么漂亮干什么!現在的小姑娘可不比咱們以前,太開放了,肯定是腳踩兩條船翻了!”
傅斯年覺得刺耳,又束手無策,總不能將這種長舌婦帶回警局去,戰叔關上車門,扒拉著人群:“讓一讓讓一讓!”邊走邊回頭對傅斯年說:“誒呦!小傅你看大爺大媽真是心善,怕這姑娘路上孤單,特意過來陪著說話!還別說,萬一哪句話真說對了,姑娘聽了高興,晚上溜達去家里找你們聊天呢?”說完掀起警戒線進去了。上了年紀的人對鬼神都是寧信其有,后面的大爺大媽漸漸消了聲,指著戰叔背竊竊私語幾句就都散了。
傅斯年聽著鋼琴曲,看著面前的場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公園的桂花樹下,一個姑娘倚坐在樹前,低垂著頭,穿著一件紅斗篷外套,看不清面貌,僵白的手中捧著一束梔子花,身側的錄音機中放著一首久石讓的鋼琴曲《那個夏天》,這一幕如果不是命案現場,那看起來就會是安靜而優美的。這個美麗的姑娘似乎只是沉沉睡去,等待著王子親吻她醒來。
極美與極惡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悠揚的音樂與吵鬧群眾的烘托,帶著美感的命案,當思想從直觀上的欣賞轉化為客觀的審視,讓人覺得有種真實的荒誕,虛無又怪異,情緒處于真實與虛構之間。
法醫拿著工具上前檢查傷口,傅斯年跟著戰叔一同上前,這時才發現這姑娘脖子上的致命傷,要說這種殺人手段也不少見,可在場的誰也沒見過給脖子割開又用線縫上的,法醫提了提手套,轉頭對戰叔說:“死亡時間不超過二十小時?!?
“小何!小何!”戰叔朝身后喊著,揮了揮手:“快查監控去!”
“戰叔,這監控都壞了好幾年了?!焙尉贋殡y的說。
戰叔嘆了口氣:“那先把人弄回去吧!”
戰叔在現場四處看了看,也沒發現什么線索,很明顯,這不是第一現場。傅斯年本還想打算查證據破案,大展身手,結果蛛絲馬跡也沒發現,無功而返。
“小傅,你覺得先從哪開始查?”
“受害者的家庭,人際關系,還是應該先找到第一現場?!?
戰叔點了點頭,剛下警車,就有家屬從外面跑了過來,向停尸房跑去,傅斯年看著兩鬢夾著白發的受害者母親,心下有些酸楚,不忍的錯開了目光。
“這年頭白發送黑發,也是常事了?!睉鹗鍑@了一句,叼著煙進了辦公室。
經過小半天的調查取證,得知受害者張藝明不是本地人,剛從鄰縣搬過來的,在鎮幼兒園當幼師,性格活潑善于交際,人緣很好,平時基本家和單位之間兩點一線,但最近剛剛跟老家的男友分手,情緒比較低落,所以有時會在外面散心到晚一些才回家。
戰叔順其自然的問道了張藝明的前男友李冠,但最近一個星期,李冠一直在鄰縣上班,沒有作案時間,排除嫌疑。
這時候法醫處傳來消息,說從死者的皮膚上查到了第二個人的血液痕跡,根據警方DNA數據庫對比,沒有找到相同基因。
戰叔倚在院子里的墻上抽著煙,傅斯年走過去問:“戰叔,只有DNA,怎么查?”
“怎么查,沒法查!”戰叔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斯年有些不甘心:“挨家挨戶的查,一定能找到!”
戰叔看了他一眼:“清縣地方是不大,可也近十萬人呢,說得倒容易,你看看咱們派出所,加起來不到一百個人,得查到什么時候去!別的案子還辦不辦了!”
“那就這么算了嘛!”
“你小子!”戰叔抬手拍了傅斯年腦袋一下,警帽向下扣著,遮住了眼睛:“我什么時候說不管了!年輕人一點也沉不住氣!”
傅斯年沒說話,轉身回去繼續盯著現場拍回來的照片看。
命案在這小縣城可不多見,一出現就是人心惶惶,警局上下沒日沒夜的忙了兩天,能查的監控全都查了個遍,受害者認識的人也都走訪了,但還是一根毛的線索也沒找到。氣餒之余也感嘆這兇手的手段太干凈,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傅斯年兩天沒離開所里,十幾張照片翻來覆去的看,琢磨著兇手的動機,大半夜的迷糊著睡著了,電話就響了起來。
凌晨兩點,警車的聲音在寂靜的縣城格外刺耳,許多夜貓子和熟睡中的人都拉開窗戶向外看去,這是第二案發現場,死者還是女性,戰叔罵了句頂風作案,開始觀察現場。
這回兇手的動作似乎有些倉促,處理的沒有上次那么精致,或者說壓根沒處理。殺人手段十分殘忍,法醫檢查后看向戰叔道:“死者現被鈍器擊打腦后致使暈倒,又被濕紙巾蒙面窒息而死?!敝芊ㄡt站起身摘著手套:“這在古代叫貼加官,是種刑罰,一層紙淋上水貼人臉上,再貼一層紙,再淋水,直到窒息死亡。”
“真他娘的變態?!睉鹗辶嘀鴱姽馐蛛姡南虏榭粗?。下午剛下過一場小雨,戰叔一腳踩在旁邊的井蓋上,濺了一褲腿的泥點子來,罵了句娘,然后踢了踢井蓋跟周圍幾個警察說:“都小心點,別掉進去!都壞成這樣了也沒個人修!”,拿手電隨便晃了幾下,這一晃不要緊,戰叔站在那不動了,皺了皺眉,兩秒之后迅速的掏出了槍,指著井蓋大喊:“別動!再動開槍了!”然后一腳踢開了破爛的井蓋,幾個警察圍過來一看,底下竟然藏著個人,下不敢下,上又不想上來,硬是被傅斯年和另一個民警拎著衣服扯了上來,扣上手銬帶到了派出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