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春風故人
- 孟粒子
- 5256字
- 2019-03-10 21:20:24
自從周硯樓得知嘉樹恢復單身,每天一束鮮花不帶重樣的。嘉樹每天清晨經(jīng)過吧臺,只是略略的掃一眼,并沒放在心上,她太了解男人這種生物了,要是人家勾勾手你就過去,那不管是真的一見鐘情,還是非你不娶的海誓山盟,都在你主動瞬間變的輕賤了。
與平時一樣,玫姐正跟孫佳麗、麥蘭、吉寶兒幾個人圍在吧臺前聊天說笑,正好有個其貌不揚,穿著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懷里抱著一大捧紅玫瑰,嬌艷欲滴的花瓣上還結(jié)著晶瑩的水珠,玫姐挑了挑眉:“你們猜猜這是送誰的?”
“最近你又勾搭誰了?”麥蘭攀著孫佳麗的肩問道。
“狗嘴里吐不出好話!”孫佳麗輕哼著,兀自拿著打火機點煙,瞥了麥蘭一眼:“這么多天了呢,腳指頭想都知道是送誰的!”
麥蘭冷哼了一聲,她當然知道,只是不屑說。
“玫姐好。”來人還認識玫姐。
玫姐一張嘴,煙霧就順著唇隙溜了出來,明知故問的語調(diào)曖昧:“你好,找誰啊?”
“這是周先生送給嘉樹小姐的。”
“周先生?”玫姐笑著:“老周?他怎么不自己來?”
“周總,工作忙。”
“哦。”玫姐殷紅的指甲與玫瑰相互襯托著,她點了點頭,手指點了點吧臺,示意放那兒就行了:“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真是好運氣,剛走了個何輝,又來了個周硯樓!”麥蘭陰陽怪調(diào)的說著。
吉寶兒湊上前去聞了聞花,被玫姐指著額頭推到了一邊去,話卻是對麥蘭說的:“看你那個酸樣子!你要是有嘉樹半分能耐,早拿著錢走人了!”玫姐冷哼著,轉(zhuǎn)而又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是也有阿力嘛,把你當個寶似的你還不知足呢!”
“麥小姐心氣兒高著呢!”佳麗支著下巴一笑,伸手去拿玫姐的煙。
“去去去!”玫姐輕拍了下她手背,“天天蹭我煙,交沒交錢啊!”
佳麗挑著眉:“看你那小氣樣,我買行了吧!給你錢!”說著就打開錢夾子往外拿錢,“一百塊夠不夠?”
“給我啊!”玫姐手掌向前一攤。
“誒,佳麗姐,你以前叫孫,佳娣啊?”吉寶兒不經(jīng)意瞥到了佳麗的身份證,好奇的說。
“就你眼睛好使!”佳麗修長的手指夾起煙來。
“佳娣,招娣...”玫姐喃喃念著,笑道:“一看你家就重男輕女!”
“還用你說,我算發(fā)現(xiàn)了,凡是名字里帶娣的,都重男輕女!要不然我能到這來嗎!”佳麗吐著煙霧,感覺自己的呼吸也跟著輕飄飄的。
“看樣子你還有故事啊?”麥蘭湊上前去,又被佳麗吐出的一口煙嗆得退了回去。
孫佳麗顯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目光也蒙了一層黯淡,她再也不想回憶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那個地方男孩是金疙瘩,女孩就活該累死,都是女人生的,還分什么男女。她家大概還要好一點,至少她能出去上個高中,但也每個屁用,還不是在這混日子。
玫姐正要問什么,就見吉寶兒朝后面揮了揮手:“嘉樹姐!”
那邊章臺秋跟嘉樹挽著胳膊走了過來,嘉樹遠遠就見幾個人揶揄的看著自己,章臺秋笑道:“她們準沒憋什么好屁!”
“嘉樹,本來我還想安慰安慰你,現(xiàn)在一看根本不需要,你身邊的桃花是一朵接著一朵的開啊!”孫佳麗先說著話,把自己身上的話題轉(zhuǎn)移開。
嘉樹本來還摸不著頭腦,瞥見立在吧臺上的玫瑰才明白,看向玫姐:“什么?”
玫姐清了清嗓子,一股怪異的港普:“這系周先生送給我們嘉樹小姐的哦!”幾個人笑成一團,然后團團圍住了嘉樹:“嘉樹姐,你這件旗袍好漂亮啊!看著比我這件做工好多了?在哪買的?”
“幾個月前城錫路那個商場買的,我也喜歡這件!”嘉樹笑著說,深綠色染著青鶴的旗袍妖嬈的綻放著這個女人的美。
“現(xiàn)在衣服都流行仙鶴啊,別說,還真挺漂亮的!”玫姐撐著手臂向前看去。
這一群群的美人,像極了盤絲洞的蜘蛛精,美的雖妖艷俗套,但也非常人能比。一個轉(zhuǎn)念,又覺得像仙女,如果仙女尚未被定義成仙氣脫俗的話。
昏黃的段子,斑斕的燈光,小縣城最紙醉金迷的銷金窟,美人就像柜臺里琳瑯的珠寶,透著妖冶的光,多數(shù)都美的沒有靈魂,可也要承認是美的,讓得不到的人嫉妒,得到了的又常常厭惡。
不一會兒,客人來的多了,佳麗一群人就被常客拉著唱歌喝酒去了
玫姐邊抿著自調(diào)的酒,邊揪下一朵花瓣,扔向嘉樹身上:“誒,要我說,你就該跟這樣的老板在一起,別嫌我說話不好聽。當時你跟何輝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說,何輝是有家室的,你還指著能跟他白頭到老?何況他能給你多少錢,簡直白白浪費時間。”
嘉樹倒了杯水喝,歪著頭一笑:“怎么,我在你眼里都成天仙了,誰都喜歡?”
“這不就來一個嗎?”玫姐瞥了眼花束,笑道:“不過,他還是算了,老周這個人心思重,不適合你。”
嘉樹眼中劃過厭惡,又輕笑起來:“我就是個手鐲,也不能被這么快轉(zhuǎn)手吧?”
玫姐抬了眼皮看了她一眼,勾著笑:“你就是矯情,難怪麥蘭總說你裝清高。想那么多彎彎繞繞有什么用,握在手里才是真的!”
“玫姐,你后悔嗎?”嘉樹忽然橫著胳膊躺在了吧臺上,一雙水盈盈的眼睛神色復雜的看著她。
“后悔什么?”玫姐戳了戳煙蒂,將窗戶打開了條小縫。
“當時你要是上完了大學,也許今天就不是這樣了。”
“那現(xiàn)在我應該是朝九晚五苦哈哈的上班是嗎?”玫姐笑的明艷,“其實那時候我想了,我可以等自己上完三年學,再拼搏幾年,然后過好日子,可我奶奶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她等得起嗎。也是命,那時候正好碰見老安,歲數(shù)是大了點,可他喜歡我能養(yǎng)得起我,我也愿意跟他在一起。”玫姐又去點煙,就這么一早晨的功夫,那盒新開封的煙下去了四分之一。“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一開始只是感激他,但后來,我真挺喜歡他的,雖然老安大我三十多歲,但你不覺得他看起來還挺帥嗎?”玫姐就是這樣,真心話一定要夾著玩笑,讓人聽起來半信半疑,虛虛假假的一笑而過,很少真的放在心上。
“更何況我現(xiàn)在要什么有什么,還有什么遺憾的。”玫姐這話說的透著幾分信誓旦旦的意思。
嘉樹抿唇淡笑,垂了垂眼眸,又游移著看向煙灰缸:“我昨天從出版社出來,在院子里看見個人,西裝革履的,看起來挺年輕的,被一群孩子圍著,我有種直覺,他應該是個老師或者剛大學畢業(yè)。”
“怎么,看上人家了?”玫姐一笑,唇間就溢出絲縷的煙來。
嘉樹聲音低低的,有種陳年不可彌補的遺憾:“我也配?我當時就在想,要是當初我繼續(xù)讀書,或者留在大城市工作,不回家里上班。說不定一切都會不一樣,可能我現(xiàn)在都成作家了,書店書架上會擺著標著我名字的書,也可能會跟一個老師或者醫(yī)生或者畫家結(jié)婚都說不定。”
“你就是喜歡做夢。”玫姐微皺著眉,用力的吸了口煙,“這輩子都不可能的事,想它還有什么意思,鬧心吧拉的。”
“我就是因為不可能才想。”玫姐說完,嘉樹眼睛立刻紅了一圈,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可從別人嘴里清晰的說出來,好像更真實的令人無力。
“你當時要是不......”玫姐頓了頓,“你爸的病更沒救了。”
“結(jié)果還不是一樣,都是治不好。”嘉樹眼角亮閃閃的,“我現(xiàn)在特別羨慕普通人的生活,那才是正常的人,我這是渾渾噩噩的等死。”
“嘖...”玫姐笑了一下:“哪有什么正常不正常,我算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世上的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就活這一輩子,只要自己高興了就成。”
“那怎么可能。”嘉樹輕笑,看著自己分叉的發(fā)梢,伸手去扯。
話音剛落,就見吉寶兒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玫姐和嘉樹都齊齊看向她,吉寶兒著急的拍著吧臺:“玫姐你快去看看吧,季南被警察帶走了!”
“等等等等!”玫姐拉著吉寶兒停住,雖然看著平靜,語氣已經(jīng)緊張的急促起來:“怎么回事?他怎么會被警察帶走?”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把一個孕婦和她老公給打了,人家去醫(yī)院驗傷之后就報警了。”
“真服了,一天凈給我惹事兒!”玫姐壓著聲說著,一臉火氣向外走去。
嘉樹也緊跟玫姐一起走了出去,跟著在外面跑了兩個小時才回到萬禧城,外面路上雪水化的到處淌,玫姐那雙真皮靴子濺了一堆污水點,回到酒吧腦袋被重音樂震得嗡嗡響,也不管后面吉寶兒她們詢問,直接進了酒店的休息室,正遇見周硯樓送一幫朋友出來。
周硯樓見玫姐一臉火氣的樣子,叫秘書送那些人先走,轉(zhuǎn)身走上前:“玫姐!”
“嘉樹。”聲音明顯低了一些,也更溫和。
“周先生。”嘉樹站在玫姐身后微微頷首,清晰的看到剛剛周硯樓眼中的打量的趣味。
“老周你可真夠忙的,大周末的還談生意。”玫姐笑道。
周硯樓淡笑了一下,關(guān)切的詢問著:“出什么事兒了,這么著急?”
“別提了......”三人一起去了會賓室,玫姐靠在沙發(fā)上,習慣性的點起煙來,她是十幾年的老煙民了,戒不掉索性就更放縱起來。
“小雜碎,現(xiàn)在真是什么人都有。老安他兒子今天經(jīng)過一個小區(qū),看見一個男的搶那個女的的包,東西灑了一地,女的還是孕婦,他就以為是搶劫,上去給男的一頓打。結(jié)果人家是兩口子,男的轉(zhuǎn)頭就去醫(yī)院開了輕傷一級證明,報警之后季南就讓警察帶走了。”
“你也別生氣了,警察就是問話,等調(diào)查清楚季南就出來了。”嘉樹在一旁勸道。
玫姐冷哼了一聲:“越想我越生氣,那孕婦就是個傻子!活該被打,季南是為了幫她,結(jié)果她還幫那男的作證,說季南先動手的!什么東西!”
嘉樹無奈的笑了一下,翹著腿靠在一旁的椅子上:“人家是夫妻,再怎么打也是自己家的事,肯定不能幫外人啊。”頓了頓,“可他們這張口就要十萬,怎么像碰瓷的?”
“還十萬,我他媽十塊都不給他!”玫姐把沒抽完的煙碾滅在煙灰缸里,氣得夠嗆。
周硯樓淡笑著勸:“玫姐你也別生氣了,就是走走關(guān)系的事,你要是沒精力就交給我。”
“你一個老總,整天這么多生意......”玫姐故作猶豫說道,當然知道周硯樓這是借著機會靠近嘉樹。
“都這么熟了還說這些干什么。”周硯樓說話間視線不著痕跡的瞥過嘉樹。
嘉樹正低頭用指尖蹭著大衣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沾上的污點,沒看到周硯樓看向她的目光。玫姐笑道:“那好,等回頭我請你吃飯!”
“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嘉樹也跟玫姐一起走了出去,玫姐走到門口腳下一頓,自己閃了出去,拉過嘉樹,“光顧著我的事兒了,嘉樹你還沒謝老周的花呢,你們倆先聊,我去喝點水。”玫姐正要關(guān)門,被嘉樹一下子伸手扶住。
嘉樹牽起一抹淡笑,眼里卻沒什么表情,聲音清清冷冷的,透著疏離與客套:“謝謝周先生,但你送的這些花我都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么?”周硯樓饒有興致的問道,鏡片后的眼中蘊著赤裸裸的情愫。
嘉樹勾著嘴角笑了一下,紅艷的唇與暗紅落霞色的旗袍相得益彰,語氣悠揚:“我要是喜歡,狗尾巴草也愛,如果不喜歡,牡丹玫瑰也都懶得看。周先生慢走,我先回去了。”
周硯樓靜靜看著嘉樹離開的背影,忽而低眸一笑,心底的征服獵奪的情緒翻騰著,玫姐上前解釋著:“老周,她就是這個脾氣,一身臭毛病,要我看你也別費這心思了。”
“太容易談成的生意,都沒什么錢賺。”周硯樓戴上手套,淡笑著對玫姐說,沉穩(wěn)的臉上好像帶了幾分匪氣。
玫姐吃過飯去找嘉樹,敲了敲門,嘉樹正要扎頭發(fā),一手握著頭發(fā)一手去開門:“你怎么過來了?”
“當然是看咱們的冰美人。”玫姐拿過她桌上的煙,倒出來最后一支煙。
“看我干什么?他還能因為我不幫你了?”嘉樹笑著坐在窗臺上,把手邊的煙灰缸扔在了古舊的泛黃的桌子上。
玫姐向里面彈了彈煙灰笑道:“那倒不會,人情這東西他一向樂的賣。”煙夾在手里,任它自己燃著,轉(zhuǎn)頭問嘉樹:“你不會以為老周是剛看上你吧?”
“什么意思?”嘉樹放下?lián)苤昂煹氖郑貑枴?
玫姐彈了彈煙灰:“去年他就跟我打聽過你,注意你也有一段時間了,可不是突然心血來潮。”
“那能怎么樣。”嘉樹低著頭,聲音淡淡的,沒什么感情。
玫姐拉過她的手:“我是想跟你說,你考慮考慮,我之前說你跟他在一起只是玩笑話。他這樣的人,你還是離遠點好。”
嘉樹突然來了興致,看向玫姐:“奇了怪,你上午也這么說,他到底有過什么過往?”
“我跟他打交道兩年了,在此之前從沒聽說松江有這號人。”
“他不是本地人嗎?”嘉樹問道。
玫姐看向嘉樹,對視著:“他從前因為走私罪,坐了十二年的牢,五年前才放出來。”
嘉樹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隨后又恢復了波瀾不驚:“坐牢有什么稀奇的,佳麗不也坐過嘛。”
“那能一樣嗎!”玫姐的聲音少見的帶了顧忌,“去年三月份,我陪季南回學校,正好遇見他去市里,當時季南就說看他眼熟。回頭第二天就給我打電話,說讓我離他遠點。”
“我一開始還以為季南以為我們有什么事,后來季南把他查到的東西給我看,那是九幾年的新聞,當時在漢德市鬧騰了好一陣,‘七一九特大走私案’和‘中灣滅門案’都跟他有關(guān)。”
嘉樹聽得直皺眉:“這都哪跟哪兒啊?”
玫姐坐在椅子上,把煙也滅了:“七一九案子里,他是被抓的走私犯,把上邊的人供了出來,結(jié)果不知道怎么走了消息,那伙人直接把他爸媽和回家探親的姐姐姐夫都殺了,連他八歲的外甥都沒放過!造孽啊...”玫姐皺著眉嘆道,嘉樹聽得心里也直抽抽。“這兩件事兒在當時的新聞報紙鋪天蓋地的,聽說原判他是十八年,后來改成了十二年。走私犯啊,跟毒販沒什么兩樣,什么事都干得出來,而且經(jīng)歷過......”玫姐沒說下去,緊皺著眉:“你說這人的心理能跟正常人一樣嗎!”
嘉樹呆愣的扶著窗臺坐在床上,片刻才緩過神來:“可我看他,還挺好的。”
“所以我才說他讓人害怕。我見他第一次,看著像個知識分子,我當他是大學教授呢,可自從我知道他經(jīng)歷過這些事,再回頭想想,就覺得膽戰(zhàn)心驚的,你說這人的心思是得有深沉。”
嘉樹沒有說話,如果玫姐不說這番話,她或許會像厭惡所有為了情色向她諂媚的男人一樣討厭周硯樓,最后如果有利可圖說不定也會伸出橄欖枝,可聽玫姐這樣說完,一種類似于要去冒險的興奮感從她的體內(nèi)滋生了。
像是獵物和獵人,人質(zhì)和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