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尋一下到校場，一股濃郁的火藥味撲面而來，場上的白煙四起，銃聲陣陣，一看打銃的氛圍很好，他玩火銃的興致立馬上來了，可惜休院的日子，只能用自己的火銃和彈丸，薅不了一點羊毛。他此時的腦海里全是昨天摸過的上好火銃，那金屬質感誘人得很。

大承對火器的限制雖少，但對火藥的管控十分嚴格，禁止私自制作、囤積火藥，違者處以極刑。大承在京直隸專門設有火藥制造局，供應北方軍隊以及少部分民用火藥，地方則設立火藥作坊供應。

平時百姓攜帶的火銃所用的彈丸、以及學院訓練用的彈丸，用的火藥量不會太大，威力受到了限制，防身足以，但不至于一銃便把人傷得太重，也因為此原因，在火藥作坊購買的彈丸價格都十分實惠，常常幾枚銅錢能換一大把彈丸，趕上清倉特價，甚至一枚銅錢能換一袋日期久遠的彈丸。

站在五十米的射擊區，陳景尋想起了七年前的燕嵐之劫，那時他父親被征調到前線打鐵，一家子都一同前去，沒想到直接遇上了攻城。

燕嵐是位于西北邊境防線的都城，那一日，早有預謀的處月攻破了北門的一角城墻，城墻塌毀，無法再抵抗從天而降的火焰箭雨。

處月的術士在部隊推進的方向筑起了一層層冰盾抵擋著炮火。異術造出的火焰箭雨附帶的火花四濺，引爆了城墻上、以及城內的儲存的火藥爆炸，燕嵐瞬間化作人間煉獄。平民在一支大承騎兵誓死守護從南門逃離，而留下來守城的士兵在城內各處據點反擊，打完了所有彈藥就用弓弩，沒了箭就用能扔的東西作武器，更為剛烈的操著一把大砍刀就沖了上去給其他人爭取時間換下一處據點，用命。

護送平民到距離紅夷關卡三十里的時候，領隊的吩咐了尚不到二十歲或以及曾婚娶的騎兵全部留下護送平民后，隨即下令其他人重返燕嵐支援友軍，五百多人的鐵騎毫無猶豫地調轉馬頭。因為還有他們的兄弟在城內為國難獻身。

在往南門撤離時，人的恐慌壓倒了一切倫理道德，不顧一切地流竄。小孩被棄在街邊哭泣，受傷的人直接被放棄，只有還在守城的人在拼著被異術殺死的風險去救他們，讓他們搭上最后逃生希望——驛站的馬車。

他還記得，在出南城門的那一刻，駐守在那的一個年輕官兵將一麻袋早已寫好的信遞給了他的父親。

“幫我們把信帶回去吧。哎，真對不起我的奶奶啊，沒混出個名堂讓老人家欣慰，現在還要丟了性命?！彼腴_玩笑地自嘲著，說完就轉身和所屬的小隊前往北門駐守。

是什么感觸了他，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還無法理解。

長大以后他開始學習火銃，參加訓練，時不時會想起那個帶隊折返燕嵐的士官，其怒眉不展地下著命令，聲音卻依然沉著剛毅。

“風兮雨兮，國已危兮。甲仗衣兮，已無歸期。”

五百多人的鐵騎合著楚韻唱著百年前留下的短短一首訣別詩，身后是所有燕嵐士兵用命護下的百姓，他們雙膝下跪，手掌著地，緩緩下拜，目送著勇士離去。

如果僅僅是喜歡火銃，陳景尋完全可以選更舒適的道路，可他無法輕易忘記他們。這條命可是他們給的啊，他想。

砰。他迅速抽出左輪火銃，憑感覺在抬手到一定高度那一刻扣下了扳機，正中五十米開外的靶心。

老師徐泰和他們講銃術時，很喜歡引用一篇名為《賣油翁》的故事里的一句：無他，唯手熟爾。

每個人的天賦不同，有人一上手確實能射得很準，可要是懈怠了訓練，擺爛久了天賦就會被收回，又會是一個“仲永”。

射銃的手感是一個玄學，發揮好壞全看狀態，只有日常勤加練習，才能有一個穩定的發揮，拔高下限。

陳景尋背過身去，然后猛地回身射擊，砰，彈丸打在了偏上的位置。

又試了幾次回流身法，他才停下熱身射擊。

“要是有馬可以練習騎術就好了……”他默默嘆了口氣，這是他最薄弱的項目了，火銃騎兵的強弱一大因素在戰馬上，雖然從開朝以來，大承在多處設立苑馬司，還鼓勵民間飼養戰馬，甚至積極從近鄰到遠至西洋大量購進優良戰馬，可在前線，符合條件的戰馬遠遠不夠，因為遠距離作戰，每個騎兵要配兩匹馬。各地的驛站也需要大量的馬來傳遞信息，種種因素下來，陳景尋能接觸到馬的機會是少之又少。

我倒是騎過驢子，騎驢的火銃兵，也太遜了吧……

他聽一些退下來的騎兵說，全速奔跑的馬要打中一樣高速移動的敵人，如果不是為了沖散陣型進去收割，而是想直接射殺對方，難度相當大。

原本的火銃騎兵受限于火銃的威力和彈藥，往往打完一輪，就得切換冷兵器，側翼騷擾和沖陣的意義更大一些。

而現在的火銃，能讓每個騎兵多好幾輪的火力，迂回包剿自不用說，完全能當正面殲滅敵軍的主力。

鄉試出于馬匹的稀缺不考騎射，才給了很多人機會，考驗大多是基本功，和學院的院試差不多，京直隸的幾所火銃學府每年招收的學生數量不定，有時候人員緊缺時，錄取的標準會適當放寬，反之亦然。

陳景尋不想只滿足于錄取，他想要以一等的成績入府。雖然是那幾所叫學府，但本質上是入伍的預備役軍官訓練所，平時可沒那多時間給你閑情雅致，教學的全是戰場需要的知識。

撥動火銃上的轉輪，他完成了彈丸裝填，然后換到了一百米靶子的射擊區，兩名師兄和他打了招呼之后，便立在一邊看他打銃。

百米的距離對轉輪火銃來說不算遠，只不過受限于器物的大小，彈丸火力沒那么強，射出的初速沒有長身的火銃快，所以彈道下落的視覺效果會更明顯，往上的提前量要比五十米的多。

瞄、據、射。

陳景尋第一發打在了靶心偏下的位置，進行了調整之后，后面的五發順利打在了靶心。

“可以，打得好啊。”

“真行，打得好啊。”

兩名師兄夸贊他一番，緊接著邀請他一起跑圈，這個跑圈可不單單跑步，還要抱著和火銃長度、重量一樣的石條跑。

能有人陪練，陳景尋當然愿意了。

往后的一段日子，他除了必備的火修女環節，便是和幾位師兄一同訓練，直到鄉試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