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蘭一邊連天價扯著哈欠,一邊從后院往粉館大堂走,掀開門簾看了一眼,一邊大聲嚷嚷著喊著八老,一邊沖去大門口開門。小召一陣風似的沖出來,問李芷蘭道:“怎么了怎么了?遭賊了?”李芷蘭憤憤道:“不如遭賊!指望那王八蛋開門,日上三竿了,門沒開,火沒生,今日這生意不用做了。”八老汲拉著鞋子,手里扣著扣子睡眼惺忪來到大堂。李芷蘭罵道:“越活越回頭,做不得半點指望。”八老嘟囔道:“偶爾一次,又不是成心。”李芷蘭點著八老的鼻子道:“三天睡過頭兩次,還有臉說偶爾?照這個樣子下去,你這個跑堂不用做了。”八老變臉道:“不做就不做,我奶奶巴不得我回王家莊做員外,不比給你做跑堂快活?”對小召道:“不伺候她了,你也回你的襄陽去,悠哉游哉做你的三小姐,何苦在這里受她的鳥氣。”小召附和道:“好!”八老道:“走,我們去收拾行李,各奔東西。”李芷蘭忙伸手攔住。小召道:“讓開。”李芷蘭道:“不讓。”八老對小召道:“不讓就打。”李芷蘭可憐巴巴對八老道:“算了,以后我自己開門,自己生火,你們早上都多睡一會兒。”小召看了看八老,八老伸出手掌,和小召拍手相慶道:“這還差不多。”小召伸了個懶腰,拍了拍八老肩膀道:“走,我們回去睡個回籠覺。”八老轉了轉眼珠子道:“我們倆?”小召道:“廢話,當然是我們倆,她要生火泡粉做包子,賺她永遠也賺不完的錢,她舍得回去睡回籠覺?”八老攬住小召肩膀道:“好,我陪你睡。”說完轉頭沖李芷蘭擠了擠眼睛。小召一把將八老掀開,把他死死按在墻壁上喝道:“姓八的,怎么動手動腳!”八老忙把兩只手高高舉起道:“你先碰的我。”小召道:“我先碰你,你也不能碰我。”八老急道:“有沒有天理,許你碰我,不許我碰你?”小召道:“不怕手腳殘廢,你就來碰!”八老二話不說,伸手就往小召頭頂上抓去。小召將八老的手格開,跟著一手牢牢掐住八老的咽喉。八老翻著白眼,發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李芷蘭拍手道:“掐得好,繼續掐,掐死了算我的。”小召松手道:“你要我掐,我偏不掐。”八老捂著胸口,又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喘著粗氣道:“我的親娘哎,我還是聽我奶奶的,以后躲你遠一點,說不定哪天真把這條小命斷送在你的手里。”小召道:“老妖婆又說我什么壞話?”八老道:“神仙說了,我這個臉生紅記的,見了同樣長紅記的,務必要避開。”小召奇道:“為什么?”李芷蘭道:“你聽他胡謅!”八老言之鑿鑿道:“千真萬確!神仙說我和其他同樣有紅記的,要么如膠似漆水乳交融,要么冰炭不洽勢同水火。”小召道:“難怪我一看見你就手癢,恨不得見一次打一次。”李芷蘭道:“不要臉,你這紅記是天生的么?熱包子烙出來的也算?”小召道:“掌柜姐姐不提醒我還忘了,小子,你這紅記眼看要消,快求我重新給你烙一個。”八老道:“你的手藝我信不過,我還是去求那個給你烙紅記的,本事高超,烙出來的紅記鮮艷奪目,一輩子不消。”小召俏臉變色,李芷蘭急忙抱住她,連連給八老使眼色道:“面昨天睡前我和好了的,你快看看是干是稀,做餡兒的料我也備好了,你快把包子做出來。”小召又蹬又踢,八老緊貼著墻壁移到外面,一溜煙逃進廚房里。
李芷蘭松開小召。小召道:“再不招人回來,我和他早晚累死一個,我死了無所謂,襄陽那么遠,我爹爹不知道,你埋了就完了,他要是死了,王家莊的老太婆一定把你大卸八塊。”李芷蘭道:“死不了,從前沒有秀才和李棗,只有我們三個,不是一樣開店做生意?”小召道:“你放屁!從前有現在生意好?現在一天的流水,抵得上從前三天。”李芷蘭干笑道:“哪有那么多。”小召哼道:“李芷蘭,你瞞得過我?我一天收了多少碗碟進去洗,我心里沒有數?”李芷蘭忙道:“不要聲張,我給你買芝麻糕吃,人我已經在招了,再說鵲兒丫頭這些天不也在這里幫忙么。”小召道:“那丫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來一天不來一天,倒不如不來。”李芷蘭愁道:“一時半刻,招不到稱手好用的,那丫頭說好來幫忙,不知道為什么一連幾天不見人影。”正說著,只見鵲兒從粉館外邊的街道上走了過來。李芷蘭喜道:“說曹操,曹操到。”小召道:“恐怕你空歡喜一場。”李芷蘭定睛看去,見鵲兒一雙眼睛通紅,滿臉愁云慘霧。李芷蘭迎上去,鵲兒還沒開口說話,眼淚先吧嗒吧嗒掉了下來。李芷蘭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疼地一把將她摟在懷里,溫言道:“不要哭,怎么了?”鵲兒抽抽噎噎道:“爺爺病了。”李芷蘭急道:“很重么,請了醫生沒有?”鵲兒道:“爺爺不許請,奶奶請了,醫生說治不好。”李芷蘭心下一沉道:“不要聽他瞎說,他不會治,自有別人會治,我們找別的醫生,不找他。”鵲兒道:“不知道找誰。”李芷蘭喃喃道:“能出主意的,一個都不在,小召你去把那小子叫出來,我們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八老出來,聽鵲兒哭哭啼啼說完,二話不說解下身上的圍裙。小召道:“你去了店里怎么辦?”李芷蘭接過圍裙道:“人命關天。”小召道:“人命是別人的,生意是自己的。”李芷蘭氣急敗壞道:“我是把生意看得重,錢也看得重,不管錢是誰的,命是誰的,命能換來錢,錢換不來命。”八老道:“掌柜姐姐的生意我從來都當做是我自己的,爺爺的命也是我自己的,鵲兒你留在這里幫她們,我回王家莊。”鵲兒點了點頭。小召道:“還是讓她跟你回去吧,她一心掛兩頭,留在這里也幫不了什么忙。”八老對鵲兒道:“店里這一向生意好,我們三個人守在這里每天都左支右絀,留她們兩個在這里,無論如何撐不下去,你打起精神來,機靈一點。”鵲兒道了聲是。李芷蘭道:“那一頭你一個人回去行不行?”八老道:“有什么不行,就算讓她跟我回去,除了哭鼻子,她能干什么?”鵲兒看著八老默默地抹了把眼淚。八老在鵲兒頭上摸了摸道:“不要擔心,天塌下來,有哥哥頂著,你踏踏實實在這里幫忙,天黑前趕回家,等你到家了,我再回來。”李芷蘭道:“你回不回來,也不打緊。”八老道:“夜里留你們兩個女的在店里,我不放心。”李芷蘭道:“有這個煞星在這里,有什么不放心。”八老看了看小召道:“說得也是,滿添平府就一個女的能打得過她,最近還被我們給招安了,沒什么不放心。”小召道:“還不快滾,那么多廢話,當心你爺爺一生氣,不等你到,咽了氣,到時候一屋金銀財寶歸了別人。”李芷蘭一記栗鑿重重敲在小召頭上。
八老風風火火地去了。下午,李芷蘭早早打發鵲兒回了王家莊,好不容易捱到天黑,草草打烊關了店門,和小召在店里收拾。小召道:“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樣。”李芷蘭道:“一天到黑像丟了魂,原來魂被那小子帶去了王家莊。”小召嘴硬道:“你以為我記掛他?我是在想王家那條狗是不是還在記恨他,仍舊一見了他就汪汪汪汪一天叫到黑,想想都熱鬧有趣。”李芷蘭鄙夷道:“你敢說你白天送錯了三次粉,收錯了兩次錢,還摔缺了我一只碗,心里想著的是一條狗?”小召哈哈大笑,笑完后對李芷蘭道:“說別人容易,你自己不是一樣?秀才和李棗剛走的時候,你不一樣像丟了魂?”門外響起咣咣的砸門聲。李芷蘭道:“那小子回來了?”小召喊道:“誰?”門外那人答道:“吃粉。”小召沒好氣回道:“沒看見打了烊,吃什么粉!”李芷蘭瞪了小召一眼,對門外喊道:“對不住,粉賣完了,客官明天再來吃。”那人轉頭走了。小召問李芷蘭道:“秀才和李棗,你到底選哪一個?”李芷蘭苦笑道:“李棗一去就當了千總,秀才這一次出去,回來時最不濟也是舉人老爺,我姑娘不像姑娘,寡婦不像寡婦,還一把年紀,有什么本錢挑人家。”小召道:“這兩個都不是忘本的人,就算上了天,也一定會回來找你,你安安心心等著,是愿意做文官太太,還是愿意做武將夫人,日里生意不忙的時候,夜里孤枕難眠的時候,多合計合計,不要到時候左右為難。”李芷蘭笑道:“夜里做著這樣美的夢,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笑醒。”小召道:“實在不會選,也不要緊,到時候逢單日跟秀才做文官太太,逢雙日跟李棗做武將夫人,一個都不得罪。”李芷蘭啐道:“越說越不像話。”小召道:“姓羊的那人,身材樣貌比秀才和李棗如何?”李芷蘭道:“還是十幾年前走親戚的時候撞見過,慌里慌張,哪里看得清楚。”小召道:“世上只有你這樣傻,你在這里死等,人家說不定早已妻妾成群。”李芷蘭道:“他等不等我是他的事,我等不等他是我的事,我管不了他,我只管得了我自己,這輩子,活一天等一天,只要沒有他的消息,到死那一天,決不生別的心思。”門外又有人在咣咣地砸門。小召道:“真希望門一打開,外面站著的是你那只千刀萬剮的死臭羊。”李芷蘭道:“多謝你那么好心,我賭這一次仍然是吃粉的。”小召道:“我賭是那小子。”李芷蘭道:“賭什么?”小召道:“賭我一個月的工錢。”李芷蘭道:“說話算數?”門外那人敲了半天沒聽見回音,不耐煩罵道:“死絕了么?”李芷蘭掩嘴偷笑。小召氣道:“深更半夜敲什么?報喪?”那人道:“報什么喪,爹娘早死光了,快開門下碗粉吃一吃。”小召道:“打烊了,不下了。”那人道:“這么早,打什么烊!”小召道:“這么晚,吃什么粉!”那人道:“這么早打烊,做的什么鳥生意,遲早關門大吉!”小召道:“這么晚,吃的什么鳥粉,趁早回家挺尸!”李芷蘭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小召閉嘴。門外那人抓狂,對著大門又踢又打。李芷蘭對門外喊道:“客官對不住,今日生意好,粉和包子都賣完了,麻煩您換一家去吃吧!”門外那人氣鼓鼓哼了一聲,罵罵咧咧地去了。
兩個人自己胡亂吃了些東西,洗漱完畢上了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小召道:“突然有些渴。”李芷蘭道:“誰叫你吃那么多咸肉,我能配十碗粉的肉,被你一口氣吃了。”小召道:“你不渴?”李芷蘭道:“本來不渴,被你一問,也有點渴了。”小召道:“我們石頭剪子布,誰輸了誰去倒水。”李芷蘭道:“虧你想得出,黑燈瞎火玩石頭剪子布。”小召道:“今天十五,外面月亮大,看得見。”李芷蘭道:“我看不見。”小召道:“我負責點燈。”李芷蘭道:“你還是左手和右手玩吧,我到天亮不喝水也忍得住。”小召道:“行,我去倒水,分一半給你喝,你把芝麻糕拿一點出來,分給我吃,我肉吃多了有點膩,吃點甜的點心壓一壓。”李芷蘭道:“門都沒有,你吃我那么多肉我已經虧了,你還要吃我的點心來壓,我不虧得更厲害。”小召一翻身騎到李芷蘭身上道:“到底給不給?”李芷蘭道:“不給。”小召把手伸到李芷蘭身上揉捏道:“不給也要給。”李芷蘭被她抓得生疼,沒奈何道:“給給給,好好的黃花大閨女,總是像個潑婦一樣毛手毛腳,哪里學來的。”小召翻身下床拿來了水和芝麻糕,重新鉆進被窩。李芷蘭道:“把頭伸出去吃,不要把芝麻撒在床上。”小召道:“說來說去,全都怪你。”李芷蘭道:“又是什么事?”小召道:“所有的事。”李芷蘭道:“對,我總是該死。”小召道:“你就是該死!你要是不藏芝麻糕,我和他就不會半夜偷了去屋頂上吃,第二天他就不會裝神弄鬼嚇我,我就不會給他烙一個紅記,他就不會被老妖婆賴上做孫子,今天就不會只剩我們兩個在這里看店,害我拿咸肉當飯吃,我就不會深更半夜下床找水喝。”李芷蘭哭笑不得道:“拉屎不出來怪茅廁。”小召道:“每次一想起他用我洗那個的盆子泡炒米吃就臉紅,心里恨他恨得像蟲子咬似的直癢癢,恨不得立時把他抓來痛打一頓才舒坦。”李芷蘭笑得前仰后合道:“以后不要惹我,惹急了我竹筒倒豆子,一股腦給你抖落出來。”小召急道:“你敢說!我現在就殺了你滅口。”外面再次響起篤篤的敲門聲。小召道:“這一次我賭一年的工錢,賭外邊的人不是吃粉的。”李芷蘭道:“一年的工錢太少,我賭十年的工錢。”小召道:“你賭是誰?”李芷蘭道:“還能有誰?定是吃你洗澡水那人回來了。”小召道:“我賭不是他,就和你賭十年的工錢。”李芷蘭想了想道:“雖然城門關了,添平的城墻攔不住他,別的人知道你在店里,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半夜三更來打門,賭就賭。”小召道:“拉勾。”李芷蘭伸出一根小指和她拉了拉。小召樂不可支道:“從今往后,輪到我請你吃芝麻糕。”李芷蘭道:“芝麻糕算什么,全添平的糕點鋪子,有一家算一家,我請你從街頭吃到街尾。”小召一邊穿衣服一邊嘲笑李芷蘭道:“豬腦子!那小子要么是用蹄子踢,要么是用爪子拍,你幾時見他像這么斯斯文文敲過門!”
李芷蘭聽見小召走出去開門,關門,然后聽見兩個人一前一后穿過大堂進了后院。李芷蘭叫道:“八老!”外面傳來一聲悶哼。李芷蘭罵道:“死丫頭,你把他嘴巴捂住,讓他不說話,他就變成別人了?”小召得意道:“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要不要我把這活棺材瓤子給你送進來瞧一瞧,讓你好好哭一場?”李芷蘭道:“你讓他進來。”小召喝道:“進去!”那人把住門框,不住往后縮。小召一只手繼續死命捂緊那人的嘴,一邊架住那人往李芷蘭屋里拖,那人嘴里不住地嗚嗚。李芷蘭從床上探頭出來道:“進來給姐姐瞧瞧,小時候姐姐也抱你在我床上睡過的,不要害臊。”那人拼命掙扎,終于掰開小召的手,叫了一聲掌柜的。原來是秀才馬周。李芷蘭忙不迭往被窩里面鉆,連天價罵道:“徐三招,你作死!”小召哈哈大笑道:“怕什么,你又不是沒有穿肚兜,就算一絲不掛,也還有被窩蓋著,秀才又不敢揭你的被窩。”李芷蘭回過神來,問馬周道:“秀才怎么回來了?”馬周道:“太晚了,不打攪掌柜的休息,明天再說。”李芷蘭道:“你怎么進的城?”馬周道:“城門關了,我沒有法子,翻墻進來的。”李芷蘭道:“什么世道,連秀才都學會翻墻了!你吃晚飯沒有?”馬周不說話。李芷蘭忙吩咐小召生火。小召道:“我只會生火,不會做吃的,你要怕他餓死,還是自己起來吧!”李芷蘭道:“你先把火生起來,我馬上就來。”說完要起來穿衣服,看見門還開著,叫道:“先把門給我關了。”馬周道:“小召去廚房了。”李芷蘭停了一下道:“你給我關。”馬周笨手笨腳掩上門。李芷蘭穿好衣服出來,看見馬周背對著她的房門安安靜靜立在院子里。清冷的月光如水銀泄地般從他頭頂的天空上漫下來,均勻地鋪在他瘦削的肩背上,鋪滿整個院子。李芷蘭突然很想哭。馬周輕聲道:“怕晚上吵到你,又想早一點回來。”李芷蘭也輕聲道:“遲一點早一點也不打緊,何必那么辛苦。”馬周繼續輕言細語道:“不辛苦,只要能早一刻回到這里,早一刻見到你,再辛苦也值得。”李芷蘭眼淚雙流,恨不得沖上去緊緊抱住他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只恨這個人不是那個人。李芷蘭默默擦掉眼淚,柔聲道:“還戳在這里做什么,不餓了么?”馬周慢慢轉過身來,捧起雙手輕輕說道:“我不敢動,我怕我一動,會驚起月光的漣漪。”李芷蘭撲哧一笑。
小召已經生好了火,看見李芷蘭和馬周進去,笑嘻嘻道:“可憐的秀才,又餓了幾頓?”馬周道:“也沒餓幾頓,昨天還吃過了的。”李芷蘭心里發酸。小召道:“要她多給你一點銀子,都不聽我的,又是走路回來的?”馬周道:“不是的,坐人家運貨的船。”李芷蘭道:“為什么坐船,船走的慢。”馬周道:“也不慢,昨天天黑上的船,一日一夜也就到了,坐船便宜,只是吃東西不方便,我身上還有錢。”小召道:“有錢不坐車!”李芷蘭對小召道:“你先去睡吧。”小召道:“哪里還睡得著。”李芷蘭道:“睡不著也得睡,明天早上你開門。”小召道:“我開就我開,你們這對野鴛鴦,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怕說到雞叫也說不完!”李芷蘭掄起鍋鏟砸向小召,小召閃身避開,溜進了后院。李芷蘭麻利地煮好一碗粉端到馬周面前,馬周閉著眼睛嗅了嗅,贊道:“好香!”李芷蘭道:“不就是一碗粉,比得上省城帥府里的山珍海味?”馬周道:“就算是皇帝的瓊林宴,也比不上掌柜的親手煮的粉。”李芷蘭道:“嘗嘗咸淡。”馬周夾了一筷子嘗了嘗道:“淡了可以加,咸了怎么辦?”李芷蘭忙道:“看不見,鹽放多了,我給你碗里加點湯水。”馬周道:“不用加,勉強能吃。”李芷蘭道:“剛剛還夸得賽龍肝勝鳳膽,轉頭變成了勉強能吃。”馬周道:“就算你不起來給我煮,現成的佐料,現成的粉,我自己煮出來也差不多是這個味道。”李芷蘭酸道:“好人難做,早知道是這個下場,九頭牛也拉我不起來。”馬周道:“不起來不行。不聽一聽你的聲音,看一看你的樣子,就算一百碗粉吃下去,也還是饑腸轆轆。”李芷蘭道:“終于進步了,到底是在帥府里混過的,八老教了你那么久都教不會,省城的師父還是更高明一些。”馬周道:“一走半年,心里無時無刻不在想念。”李芷蘭不敢看他,垂首道:“不用你想,個個都好得很,生意也好得很,你剛考完試,怎么不在省城里呆著,跑回來做什么?”馬周道:“在城里喝一口水都要花錢,不如回來幫你跑堂,既替你省銀子,又替你賺銀子。”李芷蘭道:“人家考完試都守在省城等著放榜,等著考中了做老爺,你倒好,急急忙忙趕回來跑堂,不過你回來也好,這一向累得我們幾個要散架,考試考得怎么樣?”馬周道:“不好說,盡人力,聽天命。”李芷蘭道:“我聽你把皇帝的瓊林宴說得一文不值,還及不上我煮的一碗粉,難道不是旱田里抓烏龜,手到擒來?”馬周道:“我想通了,功名的事,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用強求,倒是別的事,不可錯過。”李芷蘭小心翼翼問道:“還有什么事比功名更重要?”馬周笑著看了看李芷蘭不說話,從懷里掏了一個小小的布包出來放在李芷蘭面前。李芷蘭道:“給我的?什么東西?”馬周道:“銀子。”李芷蘭打開布包,看見里面靜靜地躺著兩錠銀子,不由驚呼道:“一共給你二十五兩銀子,你帶回來二十兩?”馬周道:“一厘一毫都是你給的,我沒臉花。一定要花的時候,我少花一點,可以不花的時候,我盡量不花。”李芷蘭搖了搖頭道:“傻秀才。”馬周笑道:“都說我是傻秀才,我不做聲。我不傻,該懂的我都懂,該做的我也都會做,你等著看吧。”李芷蘭心里狂跳不止,斜眼看了看他道:“我等著,不信你能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