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黑白江湖(六)
書名: 大毛文集作者名: 周柱吾本章字數: 5944字更新時間: 2020-01-11 04:58:52
在市西路拉板車的方東俊一晃已經干了三年了。
市西路是全省百貨批發市場的集散地,貨物周轉量大,活多。但是攬活的民工也多,全省各地區的都有,其中主要是以畢水地區和黔北地區的偏多。
大家為了攬搶生意,就相互壓價,形成惡性競爭,方東俊為此感到憂慮。由于他一是豪爽講義氣,樂于助人,二是有文化口才好,三是身手敏捷功夫好,畢水的老鄉都聽他的。他召集了幾個主要的民工成員商量,認為這樣下去對大家都不利,大家都認為有必要統一口徑和標準。
于是,方東俊他們就去找其他地區的代表,各地的人都有同感,就是黔北的大哥不同意,他說要么各干各的,要么服從他們的統一領導。
大家爭吵了半天都沒有結果。
最后,代表們提出用江湖上的辦法解決——比武。
大家討論后,決定采取文比和武比兩種方式,兩邊各推薦一人參加,誰獲勝就聽誰的,絕不反悔。
由于這里的板車工大多是文盲或半文盲,要搞什么高大上的東西大家也看不懂,于是就采用大家通俗易懂而且都感興趣的方式進行文比——猜謎。雙方各出三個謎底,每個謎語限時30秒猜不出的算輸。
第一回合,黔北大哥先出謎面:“一只鵝,彎彎脖,遍地跑,吃凈草。”
方東俊考慮了幾秒鐘,快速答道:“鐮刀,大家都是莊稼人,不難。”
猜對了,
方東俊說:“錯,是牙刷,牙刷剛好五寸長,漱口的時候,放進嘴巴里去杵幾下,吐出來的都是白色的泡沫,你們好好的想一下是不是?”
黔北大哥啞口無言,而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然后黔北大哥又開始出謎面,他想了好一會兒,一定要出一個難的把方東俊難住。
最后他想到了一個:“一對鵝,彎彎脖,白天脹鼓鼓,晚上空殼殼,別人聞到就想吐,自己聞到沒感覺。”
方東俊一聽,戲謔的說:“我說劉老大,你家到底有多少只鵝?怎么出的全是鵝?”
方東俊的話既幽默有戲謔,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黔北大哥說:“你不要管我家有多少鵝,實話告訴你吧,我家以前還真是養鵝的,你倒是猜不猜?猜不到就趕緊認輸。”
方東俊忍住笑,正色道:“讓我想想……哦!對了,襪子!就是你的臭襪子!”
黔北大哥啞口無言。
方東俊接著說:“這回又該我了,猜一個字:園中花,化為灰,夕陽一點已西墜,思鄉淚,心已碎,空聽馬蹄規,秋日殘紅螢火飛。”
黔北大哥一聽,簡直是云里霧里,他說:“我一個大老粗,沒讀過書,這個不算,重新出一個!”
方東俊說:“你們黔北的誰猜出來都算。”
黔北的人一個個面面相覷,沒有誰能猜出來。
但是一開始并沒有說不能猜字謎,所以算方東俊贏。
這時,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說:“我也是黔北的,多少讀過兩年書,我幫劉大哥出一個。”
方東俊說:“可以。”
年輕人頓了頓嗓子,說:“聽好了:蔣介石腳下無將,白崇禧困在中央,解放軍兩面撒網,宋子文脫帽投降。猜吧,打一字。”
這回,可真是把方東俊難到了,他想了半天,實在猜不出來是什么字,所以第二回合打成平手。
第三回合開始了,黔北大哥說:“我這回還是出的鵝!”
這又引來大家一陣哄笑。
黔北大哥也不介意,出了謎面:“對門飛來一群鵝,噼里啪啦趕下河,河水冷時都沉底,河水燒開都漂著。”
方東俊一聽,這個謎語小時候就聽大人們說過,因此不費吹灰之力就給出了謎底:“餃子!”
黔北大哥沒好氣地說:“好吧,該你出了!”
方東俊說:“既然你不識字,為了公平起見,我也不說字謎了,說一個莊稼人都知道的:農村有群小白人,跟蹤追進鼎罐城,突然聽到炸彈響,小娃全部變大人。”
黔北大哥摸著后腦勺,冥思苦想,半分鐘之后還沒有想出來。
裁判的在一旁喊時間到。方東俊又勝了一個回合。
文比三戰二勝一平,方東俊勝出。
武比開始了,大家伙在一片空工地上圍成一圈,方東俊和黔北大哥在中間,誰先倒地誰輸,三戰二勝。
黔北大哥仗著自己身材比方東俊高大魁梧,說道:“方兄弟,拳腳無眼,我怕誤傷了你傷了大家的和氣,如果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方東俊回答道:“劉老大,我們比武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解決我們共同面對的問題,既然說道拳腳無眼,不管傷了誰都不好,那么我們點到為止。”
圍觀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喊道:“就不要啰哩啰嗦的了,浪費大家時間,要打就打吧!”
于是,第一回合開始了。
只見黔北大哥一個餓虎撲食撲上來,抓住方東俊的雙肩,想把他撲倒,沒想到方東俊抓住他的右臂,一個過背摔,活生生將他摔在地上。
方東俊把他拉起來,說:“承讓,承讓!”
第二回合:黔北大哥沖上來抱住方東俊的腰部,使勁箍緊向前推,想把他推到。
方東俊退后了幾步,往下一沉,扎穩馬步,雙手反扣在黔北的大哥的腋下,借力向下一拉,黔北的大哥失去重心,撲倒在他的胯下,方東俊把他扶了起來。
連輸兩局,本來勝負已定,但黔北大哥氣急敗壞,“再來!”話音未落,一記直拳朝方東俊的面門打來。
方東俊一個下蹲躲閃,避開了他的拳峰。
黔北大哥接著又是一個右邊腿向他的左耳踢來。
方東俊頭一偏,右手格擋,左手操抱,接住他的腿,向下一個涮摔將他摔倒在地,并騎上去,右手握拳頂在黔北大哥的眉心前。但是馬上收了回來,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黔北大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說到:“兄弟,我認輸了,今后我們黔北的都聽你的!”人群中傳來了陣陣掌聲。
方東俊對大家說:“各位哥子兄弟們,我們離鄉背井,來到省城打工,說實話,我們都是為了生活,為了有一口飯吃,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想生存下去,只有團結一致,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才不會被別人欺負,我們今后一起干,一起發財!今天我請客!”他的話贏得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剛剛發生的這一切,被一個在市西路發貨的浙江老板看在眼里,他對方東俊的身手無比佩服。
一天,方東俊和幾個民工干完活,坐在地上抽煙,浙江老板把方東俊叫到一旁說:“兄弟,想不想發財?你們拉板車一天掙不到幾個錢,我有一個活路,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方東俊問他是什么活。他說:“有一個人欠我30萬的貨款一年多了,欠條都有的,但他是本地人,有些勢力,想賴賬,我一個外地人斗不過他,如果你能給我要回來,我給你按10%的提成提取報酬。”
方東俊一算:“百分之十是三萬,這對他們拉板車的人來說可是個天文數字!”但他不動聲色,對浙江老板說:“我要和我的兄弟們商量一下,再答復你。”
當天晚上,方東俊將這事和王長友、黔北大哥以及幾個兄弟說了。
大家一合計:“如果有三萬塊錢,我們就算去十五六個人,一個人也可以分兩千,我看這生意做得。”
第二天,方東俊找到浙江老板,說要拿20%的提成,老板一想,反正是死帳,不如死馬當做活馬醫就同意了。
方東俊叫了十多個兄弟提著扁擔、鐵鍬、鋼釬等家伙,方東俊也取出了雙節棍插在腰間。在浙江老板的指引下,他們拿著欠條,找到了欠賬的人的門面。
那欠賬的人正好在門面上,身邊還有兩個身上紋著龍紋身的年輕人。
方東俊走上去拿出欠條,說到:“老板,你欠我們老板的貨款,麻煩你今天把它接一下吧!”。
欠錢的老板一看來的都是一些民工,也沒有把他們放在眼里,愛理不理的說到:“我這不是手頭緊嗎?等有錢了自然會給你們。”
方東俊說:“老板,你這樣大的門面開起,做生意講的是誠信,你看這貨款都一年多了,還是麻煩你結一下吧!”
老板看方東俊的樣子也是個鄉下人,就嚇唬道:“沒聽見嗎?沒錢,我拿什么給?識相的就快點離開。”
說這話時,他身邊的兩個紋身年輕人包著雙臂往方東俊面前一站,氣勢煞是兇狠。
方東俊可是殺過人的人,也不甘示弱,一扭頭,十多個兄弟攏了上來。
好漢不吃眼前虧,那老板見他們人多,就說:“好吧,我打一個電話,喊他們拿錢來,你們等一下。”
過了幾分鐘,不知從哪里來了七八個手持砍刀的年輕人,氣勢洶洶的朝他們跑過來。
浙江老板嚇得趕快開車逃走。
那些人一上來就提起刀亂砍,方東俊急忙抽出雙節棍,兄弟們也亮出了家伙,在人數上方東俊他們占了明顯優勢,哪些混混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一陣混戰之后,被打得七零八落,一個個狼狽逃竄。
方東俊的左手臂被砍了一刀,血流不止,他將背心脫下來纏住傷口,上前封住老板的衣領,說:“老板,我看你也是體面的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的命可比我們貴多了,我看你是要錢不要命,如果不給錢,我的這些弟兄手又沒有個輕重,怕傷了你的貴體。”
方東俊手上的血滴在老板的褲子上,嚇得老板瑟瑟發抖,他戰戰兢兢的說:“讓我再打一個電話,我保證叫他們拿錢來,各位大哥稍等片刻。”
方東俊厲聲說道:“你不要耍花招,還想叫人?”
老板說:“大哥,你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了,我這是打電話叫我老婆把錢拿來。”
過了半個鐘頭,一個漂亮的女人提起一個口袋來了,看見這架勢,萬分害怕地說:“各位老大,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老公,我把錢全部給你們。”
方東俊放開老板,把錢接過來一點,剛好30萬現金,“利息呢?”
老板的老婆從皮包里面掏出錢夾,把一扎錢全部拿給方東俊。
方東俊也沒有數,就叫王長友收起來,吆喝一聲,揚長而去…
回到住處,方東俊叫王長友把手里的錢分給大家,他獨自一人拿著30萬現金去找浙江老板。
來到老板的店面上,他把錢放在老板的面前,“30萬,一分不少。”
老板點了一遍,按約定拿了六萬給方東俊,并說:“我就知道你是干得了事的人,我的一些朋友都有些舊賬,有機會我給你介紹一下。”
方東俊將三萬元揣好,把剩下的三萬拿起回到住處,和大家平分,一人兩千,大家歡呼雀躍。
嘗到甜頭,大家都認為這是一條便捷的生財之道,表示今后一定跟著方東俊干。
后來又陸續收了幾次賬,方東俊也幾乎以同樣的方式存了不少錢。
一天,方東俊的侄兒子找到他,說自己剛從少管所出來,由于找不到工作,已經在筑陽飄蕩了幾個月,后來打聽到方東俊也在筑陽,就前來找他,準備投奔他。
方東俊這個侄兒子名叫方向東,是老家堂哥的兒子。堂哥在當地的煤礦上挖煤,以前方東俊讀書的時候書學費都是向他借的,兩家關系很親。
方東俊讀高二那年,堂哥的煤礦瓦斯爆炸,不幸遇難。表嫂帶著未成年的方向東改嫁到外地。表嫂改嫁的男人經常打罵母子倆。
一天,那男人打表嫂的時候,十五歲的方向東拿了一把菜刀將繼父砍成重傷。方向東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少管三年。
從少管所刑滿釋放后,方向東因為沒有文化,又有犯罪經歷,一直找不到工作,只有在筑陽流浪,后來聽一個老鄉說堂叔方東俊在筑陽,就來投奔。
現在已經十八歲的方向東長得壯實,方東俊就讓他跟著自己做事。
后來方向東還帶了幾個刑釋解教人員加入了方東俊的隊伍。
由于有了一定的原始積累,方東俊在彭家灣租了一套房子,作為活動的據點。
他們的“業務范圍”也逐漸擴大,已經不再局限于拉板車和幫人討債收賬,收廢舊、開麻將館、開旅社等,凡是能夠找錢的他們都干。
這時的方東俊在市西路,彭家灣一帶已經小有名氣,他們逐漸形成了以方東俊為首,劉老大(黔北大哥)、王長友、方向東、李老三(李開江,解教人員,在筑陽帶小姐)為骨干的固定團伙,他們都稱方東俊為“大哥”。“業務”也從開始的暴力收賬發展到放高利貸、收保護費、帶小姐、開賭館等。
方東俊他們先后吞并和排擠了一些小幫派團伙,勢力范圍逐漸擴大。
江湖上歷來都是一山不容二虎,方東俊他們勢力范圍的擴大,自然會影響到之前的地區勢力。
這一帶之前是屬于朱老八的地盤,對于后起之秀方東俊,朱老八一開始本來不把他放在眼里,認為他一個鄉巴佬翻不起什么大浪,可是眼看著方東俊一天天坐大,朱老八再也坐不住了。他找了一幫手下,放出話準備給方東俊一點好看。
方東俊聽到這個消息后,召集大家伙商量對策。
李老三說:“朱老八,我認識,之前他確實是有點名聲,手段也厲害,整個云巖區有一半多是他的勢力范圍,不過這兩年不行了,原因是他開始吃藥(吸毒),現在藥鬼一個,能喊得動的,都是和他一起吃藥的弟兄。他之前有幾個得力的兄弟,我都認識,他們早就對朱老八不滿了,要不我去找一下他們,約他們出來吃一個飯,看能不能把他們爭取過來!”
方東俊一聽,這個主意不錯,于是安排李老三出面約朱老八的三個得力手下出來吃飯。
席間,李老三向他們介紹了方東俊,并說:“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是我說八哥的壞話,自從他開始吃藥后,弟兄們的日子都不好過了,他只管他自己,哪有時間來照顧弟兄們。我們方哥可是講義氣的人,對弟兄們情同手足,和他在一起,大家日子都好過,不如你們幾個哥子過來和我們一起干!”
他們聽了這話,還有些猶豫。
方東俊借機接著說:“兄弟們,我方東俊的為人,大家也應該有所耳聞,我一直奉行的原則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江湖上混,就是義氣二字最重要,八哥他現在只管他自己,不管弟兄們的死活,確實談不上義氣二字,如果兄弟們瞧得起我方某,就來跟我一起干,你們原來的地盤,還是由你們做主,我方某絕不干涉。”
本來就對朱老八頗有微詞的他們見方東俊也是講義氣的豪爽之人,答應和方東俊一起干。
說句實話,現在毒癮已經很深的朱老八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霸氣,他帶著眾兄弟準備找方東俊火拼,可當他來到方東俊的地盤時,頓時傻眼了,自己的弟兄竟然有三分之一站到了方東俊一邊。
方東俊上前對朱老八說:“八哥,我敬你是前輩,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為難你,現在形勢變了,你過去的那一套真有些過時了,現在的兄弟們不僅僅要靠義氣維系,而且要講究實惠。如果你高抬貴手,給兄弟一個面子,我會讓兄弟們一直給你供給所需,事情也可以坐下來商量,如果你非要來一個魚死網破,我能混到今天,也不是徒有虛名,我也奉陪到底。”
朱老八之前的一個弟兄也說:“八哥,形勢變了,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們都尊重你,不想和你反目成仇,你看著辦吧!”
朱老八見大勢已去,再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就自找臺階下,同意坐下來談判。
談判下來,朱老八的日常開銷和毒資由方東俊他們提供,生意的事全部交給方東俊他們打理。
這年春節,方東俊回老家過年,闊別家鄉多年,真是物是人非,他先到到母親的墳上去大哭了一場,然后去看望了一些親戚朋友,讓他萬萬沒有想到也萬分感動的是:自從自己離開后,劉桂芬一直幫助照顧父親和家人,而且一直未嫁。他心里清楚桂芬的心思,但是現在她對她真的只有感激之情,卻無愛情可言。
在父親的強烈要求下,他為了不讓父親傷心,也不想讓鄉親們戳他老方家的脊梁骨,說他方家忘恩負義,他只得同意和劉桂芬結婚。
婚禮辦得很簡單,就是按老家的風俗辦了幾桌酒,通知親朋好友來道了喜。
現在方東俊的心已經不屬于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他的江湖夢在筑陽,在家住了幾天后,叫劉桂芬好好照顧父親弟妹,就動身回省城。
在回省城的路上,方東俊順便去雍和縣城看望二舅一家。
到了縣城,之前發生的許多事又浮現在眼前,他到了煤廠去走了一遍,可是老板已經不是以前的王老板,聽說他們一家已經搬到六碗水去了。
然后他又到曾經和趙月月一起游玩過的雍熙公園走了一趟。
來到猴子巖邊,聽著深谷的濤聲、眺望遠方的山巒,回想當年的落魄情景,現在自己總算是有所建樹,不禁萬千思緒涌上心頭,頓時心血來潮,作詞一首《江城子.重游猴子巖》:
故地重游思緒起,
風云涌,群巒重。
翠柏蒼松,古寺出林中。
猴兒已隨仙翁去,萬籟寂,亂石空。
遙想當年多少事,
江湖夢,少年狂,
知己紅顏,今生誰與共?
人生如夢夢如虹,
歸去來,太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