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先生的話音還未落，槍火、子彈、戴晗便一齊動了起來。

誰也不會想到，那樣一個雍容舒緩彬彬有禮的聲音，帶來的竟然是如此猛烈的槍火。而這一切，無論是彬彬高雅的聲音還是猛烈異常的槍火，不過是想轉移黑蒙注意力，進而為戴晗提供一瞬間的掩護。

然而，一切僅僅只開了一個頭。子彈還未飛過半程，戴晗還未邁開一步，一切便都落花流水地結束了，子彈朝著四面八方飛散，最后“啪啪”落地，或者砸在大理石墻壁上，就好像被生氣的小孩扔出去的一樣，持槍的殺手人仰馬翻，槍械落地，人都搖搖不穩地被看不見的力量扯向四面八方或者撲在地上。

黑蒙站在那里，憑一己之力，鎮住了一片混亂的場面，遏制了SK肆意橫行的子彈。

“哎呀！”齊先生緩緩嘆口氣，語氣里甚至還有一絲抱歉的意味，他邁著從容的步子往大廳中央走去，一邊走一邊悠悠地說：“真是難過了。花那么多錢買來的大廈，一夜之間被打成這樣。”齊先生面帶微笑，仰起頭看著洞開的天花板，通風管道黑洞洞地張著難看的大嘴，輸電線路上掛著燈具的殘骸。

“完全變成危樓了嘛。”齊先生瞇著眼睛欣賞著：“連著三層全都貫通了，嗯。”

氣氛似乎緩和了一點，縮在角落里祈禱的無辜受害者，心似乎也不那么緊縮了。

然而，“啪”地一聲，猛然將所有人的目光又引向了大廳的正中央。

戴晗一條手臂抬著，正對著大廳角落的手還保持著握槍的姿勢，然而槍已經被打飛了，一邊的黑蒙，手里拿著一把老式的小型手槍。

戴晗的槍落地之后，在光滑的拋光大理石地面上滑了幾個圈，被從樓頂落下的殘破建筑材料擋住。

戴晗沉默不語，抬著的手臂久久沒有落下來。漸漸的，戴晗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緩緩轉過身，身體因為急促不穩的呼吸微微顫抖著。戴晗就這樣盯著黑蒙看，眼里飽蓄著憤怒和質問。

齊先生有些奇怪。

戴晗這個人從來沒有這樣過。

可是此刻的戴晗，盯著黑蒙看，死死地盯著黑蒙的臉，眼睛里甚至流露出一種讓熟悉他的人都極為陌生的情緒，那個，似乎是，似乎是委屈和責難。

戴晗咬緊的牙關讓他的面部肌肉顯得十分緊繃，攥緊的拳頭，指甲已經掐進肉里。

這樣的戴晗，連齊先生都不敢過去招惹了。

很多很多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最后，戴晗沒有理會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默默轉身，走出了大廳，走向電梯間，沉默的步伐顯出某種妥協和失望，孤單的黑色身影，背對著電梯外的世界，緩緩地被擋住了……

至此，戴晗圍捕X的行動，因黑蒙的介入，徹底失敗。

看著戴晗默默走遠的背影，黑蒙感覺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解體了。

黑蒙的身體，尤其是兩條腿，仿佛在腐蝕性溶液中浸泡過一樣，變得虛軟無力，他勉強走回自己的房間，跌坐在床上，目光呆直地一直枯坐到天亮。

在一座百層高的建筑物天臺上，戴晗靠著水泥矮墻，屈著一條腿坐著發呆。

視野下方是各種建筑物的燈火，破碎而繁亂，有高級小區寧景祥和的氛圍，也有貧民區里湊合著過活的暗暗燈光，還有那些隱藏著暴力、掙扎、貧困和死亡的角落，此刻都被灰黑的夜色覆蓋著。

一種遺忘多年的情緒今天重又來襲，仿佛失散多年的老友，忽然找上門來。戴晗整個人被這種情緒籠罩著、浸透著，這種情緒又把他帶回了那些想要竭力忘卻的事件現場：冰天雪地，接二連三的死亡和別離，一種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坍塌只有自己還兀然站立的孤零零的寒冷，一種墜入無底洞般的沉落感，仿佛心變成一塊大石頭，往看不見底的寒冷漆黑的枯井里墜落，墜落，卻一直無法落地……

戴晗記得，那時候他想躺在白雪上睡一覺，零下四十多度的荒野，睡眠竟然也能帶給人安穩和溫暖。

可是他當時為什么沒躺下去睡一覺呢？

戴晗想不起來。

對了，好像是書包丟了，他去找書包了。

在茫茫荒野，死去一天的人們，已經被徹底覆蓋在大雪之下，前一天還在頂著大風艱難地和戴晗說過話的人，一晃已經被覆蓋在潔白而干凈的世界之下了。

戴晗最后究竟找沒找到他的書包呢？

戴晗自己也忘記了。

那大概是他十三歲時候的事情，因為在那不久之后，他就遇到了齊先生，齊先生好像告訴他，那個時候他十四歲。

并不累，并不難過，只是在無限的空茫中沉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干什么，也不去想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呼吸著深夜寒冷而清新的空氣，戴晗揉了揉凍瘡發作發癢的手指……

……

SK總部第八十層，衛夫人站在環形走廊里迎接著外出回來的齊先生。

“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要讓你加班。”雖然儀態依舊從容舒緩，但是還是可以看出齊先生其實走得很急。

“老板嚴重了。”衛夫人淡淡回應了一句，“整個監控系統癱瘓，導致目標逃脫，現場未能錄像，是下屬的失職，我謹代表我部在此檢討。”

“夫人不必過謙，”齊先生經過衛夫人的時候，并沒有停留一下，甚至沒有扭頭看她一眼，并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著急。

齊先生徑直往小會議室走去，感應門打開的瞬間，齊先生說了一句：“衛夫人請進。”

小小的圓桌，正對著壁爐，松木的清香隨著爐火干燥溫暖的氣息一同送滿整個房間。

齊先生端著一杯清茶，看著窗外灰黑沉沉的夜色，沉思著問道：“衛夫人，你怎么看戴晗這個人？”

衛夫人態度安詳沉靜，慢慢問道：“今天戴晗發生了什么事嗎？”

“嗯。”齊先生點點頭：“可惜沒有現場監控錄像。今天的戴晗，有點反常呢。”

以往如果戴晗的行動被人破壞，或者遇到棘手的敵人，他只會更高興更興奮，可是今晚，他卻失望了，最后黯然離場。

衛夫人抿了一口茶，說道：“戴晗在SK是個很有能力的高層領導。”

齊先生輕笑一下，說道：“還請夫人再斟酌一下，您真的以為戴晗他是個領導嗎？還有，戴晗除了‘能力’，他是不是還缺了些什么？”

衛夫人何其聰明，聽齊先生這么一問，她便知道，對于戴晗，齊先生已經心存芥蒂。很多話，衛夫人以前沒說、不說，但是現在，可以說一下了。

“戴晗這個人，聰明，能干。但是他什么都不在乎。這世界上，其實并沒有戴晗在乎和想要的東西，甚至他都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說白了，戴晗在這個世界上，并不能找到歸屬感，他也沒有什么人生信念和生活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