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榭西，是申海一個環境優美的住宅區，精巧的低層建筑錯落有致，疏疏落落地分布在綠樹濃蔭間。雨后初晴的寒風中，浸透了雨水的樹木草叢，散發著氤氳寒氣。整個住宅區，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影。住宅區內一個被白色柵欄和高樹圍攏起來的公園一角，更顯僻靜。雨后的景觀椅上，潮濕更兼冰冷，根本沒法坐下去。

黑蒙和謝林清一面等戴晗，一面來回踱著步子。

這片街區優雅而整潔的環境，優美而精致的建筑，讓謝林清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畏畏縮縮地低下了頭，好像十分慚愧一樣。他跟在黑蒙的身后，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地走進這個公園的封閉角落，一路上不敢大喘一口氣，好像不敢呼吸這里的潔凈的空氣，不敢踏踏實實地踩一腳，好像生怕踩壞人家干凈平整的路面，甚至身體也縮得緊緊的，生怕沾走那些優美精貴的樹木上晶瑩的水滴。

此刻，就在公園角落里等人的時候，謝林清依然一副拘束不安的樣子。

黑蒙看到他這樣，以為他害怕自己被人看到和SK的可疑分子接觸，就安慰道：“你不用擔心，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地方的，戴晗這方面還是很靠得住的。再說，就算有人看見了，也不會認識戴晗的。SK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戴晗出頭露面的事情，幾乎沒有留下過什么尾巴給人抓。”

謝林清局促不安地點點頭。

黑蒙內心又生些感慨：謝林清過去是個多么溫和大方的少年啊。那時候，他也就十七八的樣子，溫和、自信、大方坦然，和鄰居家的葉舒欣青梅竹馬，在學校里品學兼優。可是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就像一只驚弓之鳥，幾乎是匍匐在地乞討般地活著，卑微而謙恭。

好好的人啊，都被戰亂給毀了。

“小晗怎么還不來？”謝林清有些擔心和緊張，將不安的目光投向黑蒙。

“可能遇到什么事了吧，再等等。沒事，正常的。”

就在謝林清焦灼不安的時候，戴晗黑色的身影從枝葉掩映的地方閃了進來。好像剛跟誰吵了一架，戴晗一句話也不說，誰也不看一眼，身上裹著一股直露的暴躁氣息，大步走到一條景觀椅上，一屁股坐下去，也不管鐵質椅子的濕寒，大咧咧地靠在了椅背上。

黑蒙看了戴晗一眼，說道：“你謝大哥來問問那幾個怎么樣了？”

黑蒙指的是在徐平港碼頭做臨時搬運工的西汀街居民，那幾個人因為不小心沾到放射性物質，暴露了孤云社在申海隱藏秘密武器的位置，被孤云社的人一路追殺。黑蒙情急之下，就以“最強的放射性物質”為餌，把戴晗拉下了水。不過也是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將那幾個人往哪里安頓，才出此下策，畢竟那幾個年輕人在申海連正式身份都沒有。

戴晗挑起眼睛瞥了謝林清一眼，又看看黑蒙。此時的黑蒙，頭部和手臂上的傷經過了簡單的處理，但是身上依然有著明顯的化學味道。不過既然他頭上裹的和手臂上吊的是極不講究的破舊布條，身上穿的，也是苦力們舊得沒了顏色的工裝服，大概也不會有人在意他身上可疑的氣味了吧？

此刻的黑蒙，怎么看也不像個出入市政府大樓機密部門的專家，更不像一個住在申海最高級酒店的國際特派員。見過他的人，一定會認為他就是一個混跡在社會低層的、飽經離亂和貧困的中年男人。

戴晗看了謝林清和黑蒙一眼，嘴角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你們把SK當作社會福利機構了呢。”

“小晗，是他們家里人擔心。”謝林清語氣格外柔和小心，弓著腰對戴晗說話，“這幾個人家里都有老有小的，都一整夜沒合眼，托我過來問問。那幾個人怎么樣了？”

“送進醫院的時候，五個人就已經全部嚴重到身體彎曲無法伸直的程度了，全部出現了嚴重的皮膚潰爛，血液成分異常，骨骼壞死，心臟和腎臟衰竭，全身出血。能活下來的最多只有兩個，還要面臨高位截肢，和各種嚴重的并發癥。”戴晗輕忽淡漠而語速極快地陳述完了基本的情況。

謝林清將愁苦的目光看向黑蒙，黑蒙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沒關系，你不要太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是。”戴晗干脆地說了一個字，仍舊低著頭。

黑蒙將詫異地看向了他，而謝林清則欣喜地看向了他。

戴晗緩緩抬起頭，看著謝林清，慢慢說道：“有個最好的辦法。”

謝林清滿眼期待地看著戴晗，看他略微干澀的嘴唇翕動，被黑色藥貼覆蓋的臉上，一只眼睛冷漠而認真，然后他聽到：“讓我殺了他們。”

謝林清呼吸阻滯了一下，后退了幾步，看著戴晗舉起右手，做出一個打槍的手勢。

謝林清呆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憑我的槍法，殺他們可是莫大的恩惠呦。”戴晗一本正經地說道，嚴肅認真得有些叫人懷疑。

“戴晗！”一旁的黑蒙厲聲喝道。

黑蒙的聲音很高，在雨后寂靜的高級住宅區，顯得格外不和諧，謝林清緊張地看看外面。

停了一會，謝林清繼續問戴晗：“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語氣近乎哀求，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

“五個人現在都放在密閉的恢復儀里，就是被叫作活人棺材的東西。而且五個人都處于深度昏迷狀態，只要從那里面放出來，不出一個小時，就都會陸續死亡。之所以沒有采取進一步的治療，是因為沒有責任人在場。”戴晗略停頓片刻，補充了一句：“清厘高地一般人是上不去的，包括黑蒙先生這樣的人，也無法潛入哦。”

謝林清知道戴晗在SK地位不低，否則不可能那么輕易就動用SK最好的醫療資源，正因為這樣，謝林清更加不敢對戴晗提出更多的要求。隨意指使申海第一大非法組織的高級領導，會有什么后果，謝林清不用想都知道。但是，……

“殺了吧。”戴晗一副要結束談話的樣子，已經作勢起身了，“殺了最好。沒有什么比死更能徹底擺脫痛苦的辦法了。我就再做一次好人，叫他們直接死在清厘高地上。”戴晗已經站起來了。

忽然，黑蒙一只枯瘦的打手壓在戴晗肩頭，硬把他按了回去。

“干什么？”

“戴晗你給我聽好了！救人是無條件的！”黑蒙的話堅決而有力，看著戴晗的眼睛更加堅決而有力。“殺人是絕對不行的！因為生命是絕對的！”

戴晗絲毫沒有被震懾到，也完全沒有被感動到，他看著黑蒙，黑色的面孔迎擊著黑蒙黑色的眼睛，冷笑一下，說道：“痛苦也是絕對的。”

說罷，戴晗撥開黑蒙的手，站起身來，邊往外走邊說：“下一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