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電腦，從地下車庫出來，一排排的路燈整齊通透，兩邊的寫字樓依然燈火闌珊。

拐了個彎進入鬧市區，八點半的街頭，熱鬧正當時。

平日里唐凝鮮少走這條路，一來路口多，行人也多，不安全也耗費時間，二來，過于絢爛的繁華總是吵得人心神晃蕩。

今天卻突然想從這條路走走，看看過眼的繁華。

路兩旁是整齊劃一的商鋪，店員在門口熱情高昂的宣傳著打折促銷。

不遠處，高大的商場上，碩大的顯示屏正在放著某個化妝品廣告，精致的模特，笑容嬌媚。

盤旋各大商場的電子樓燈瞬息萬變，在空中舞著奪目的光彩。

唐凝安靜地等著紅燈過去，120秒，略有點長。

打開車窗，一股清冽的晚風吹進。

唐凝打開收音機，還沒有選好臺，就感覺左邊突然而來的身影。

一扭頭，畫面突變，一張淡定嚴肅臉帶著濃烈的喘息聲扒在車窗上，四目相對，唐凝在驚擾中感覺出一絲詭異的好笑來。

噎了一口氣，淡定下來，看著車窗上的兩只爪子，猶豫著怎么下手。

“蛋定，蛋定！過來，快過來！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

那兩只銀灰色的眼睛依舊直直地盯著車窗里的人，完全不理會后面人的跳腳。

“那個，快綠燈了，能抬下貴爪不？”唐凝覺得這旁若無人的對視畫面實在不……和諧，斟酌著緩緩開口，希望對方能大概理解下現在的處境。

卻不想，前一刻貌似冷傲的家伙，一開口果然冷酷非凡。

“啊嗚——！嗚——！嗚……”

一張清秀稚嫩的臉映在眼前，乎閃閃的大眼睛有些不安地看著唐凝，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不知道是因為著急跑過來，還是為懷里的主子的作為而不好意思。

“對不起，剛剛沒嚇到你吧？”

少年開口，聲音清潤。

“剛剛給它喂水，一時沒有注意……它平時很乖的，從沒有攻擊過人……也都有按時打疫苗……”

“沒關系，它沒做什么，這邊車多，快過去吧！”

唐凝說完，轉頭看了看前面的紅綠燈，還有十幾秒。

“那，”少年順著唐凝的眼神看過去，知道不能久呆，朝唐凝點了點頭，“真的對不起！”

抱著還在嗚個不停的主子快步離開。

少年背影清瘦，那被攔腰抱著的中型肉犬還在左扭右扭，伸直了看不見的脖子回頭掙扎著看向這邊，銀灰色的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通透的明亮。

額上的三只火像極了剛剛它主人緊皺的眉頭。

唐凝升起車窗，在后面不耐煩的喇叭聲中踩動油門。

臨近郊區的唐園燈火輝煌。

一個蹲在地上的黑影遠遠地看見車燈閃爍由遠及近，立馬跳了起來，擋在門口。

還好臨到門口，車速不快。

唐凝看著被車燈照得睜不開眼睛，上午才見過的那人，可能是蹲時間長了，褲子已經皺的不成樣子，條紋襯衫的一個角被卡在腰間，肩膀上晃晃悠悠地落下一片已經有些枯萎的樹葉。

“能，能不能讓我進去，我就見她一面，就一面！”

沈俊峰一只手撐在車前蓋上，聲音干澀。

唐凝看了眼放在一邊的手機，想了想，撥了個電話。

不一會，唐園的大門打開，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面帶微笑，態度謙和地上前，在沈俊峰邊上低語了幾句，剛剛還一副強硬態度的人，沒一會就蔫耷下來，垂著腦袋默默退至一邊。

唐凝將車開進去，路過那人時，眼中帶了些溫暖地點點頭。

那人稍稍彎了彎腰，目光和藹地送著唐凝的車消失在拐角。

“你還知道回來！”

沙發上，一臉愁容的唐遠年，看見走進來的人，仿若找到了一個發泄口，沒好氣的吼了一聲。

“爸，”唐凝停下來，沒有轉頭，直直地垂眸看著客廳錚亮的地板，“如果沒有什么事，我可不可以先上樓？”

“你這什么態度？這么晚回來還有理了？”

“長輩問話，你這什么樣子？”

“你以為你是誰，有多高貴？離了唐家你算什么？”

唐凝定定地立在一邊，呼出一口氣，等著唐遠年發泄完。

這個點能讓這個爸爸在客廳里坐著，又是這般模樣，加上剛剛在門口遇到的人……除了唐伊伊的事，應該沒有其他的可能了吧。

唐遠年憤憤地看著唐凝低眉不語的樣子，心中的火蹭蹭蹭往上翻。

就是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跟那人一模一樣！表面上恭敬順從，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惡心人的事！

當年若不是自己實力不夠，怎么會任老爺子擺布？

又怎么會，會有，這個……東西在這里！

唐遠年一雙眼充血地看著唐凝，人至中年，在寶貝女兒唐伊伊的嚴格看管下，身材沒有過多的走樣，也因為保養得當，再加上這些年活的順風順意，比起同齡人，仿若沒有遭受歲月過多的侵蝕，比起年少的清俊，多了份不怒自威的王霸氣勢。

只不過這副恨極了要吃人的樣子，實在有點破壞形象。

“一個女孩子，成天不著家，你自己看看現在幾點了？知道的這是你家，不知道的以為是酒店！”

“住酒店還要登記注冊呢，你把這里當什么了？”

“一點規矩都沒有，跟你那個……”

后面的話消失在牙根處。

唐遠年有一瞬的錯愕，唐凝抬眸的目光冷靜而銳利，帶著淡淡的惱怒，跟印象中老爺子的眼神奇異的重合在一起！

條件反射地避開眼，碩大的客廳一時安靜的詭異。

晃過神，唐遠年有些岔了氣的懊惱——現在唐家當家做主的是他！發號施令的是他！他才是唐家，是唐氏的主人！

憑什么還要活在別人的陰影中？

那些不相干的，不在了的人，再也不能再逼迫自己，左右自己的人生。

誰，也無法再阻撓，壓制自己！

“你那什么眼神！做父親的訓斥幾句，就不服氣了？”

“反了天了？”

“唐家，從明天開始設門禁，以后超過八點就不要再回來了！”

“爸，”唐凝的舌頭打了個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在公司加班。”

“加班？”唐遠年冷笑一聲，“加班有理了？”

“唐凝，你只是一個小部門的經理，就已經吃不消了？需要靠加班加點來趕工作量？如果唐氏的每個員工都要通過加班來完成工作，那唐氏的高層都可以回家歇著了！”

“還是說，你不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做抗議罷了？”

唐遠年理了理袖口，看唐凝垂首站在一邊，想到如今的形勢和自己的地位，方才噎住的氣才稍稍散了出去。

加上剛剛發泄了一通，現在竟仿若有些飄然的氣爽，漫不經心地靠在沙發上，半睜眼睥睨著立在一旁的人。

“都一個德行，只會使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半晌，客廳里誰也沒有說話，唐遠年閉眼靠在沙發上，唐凝筆挺地遠遠站著。

“伊伊從昨晚上回來到現在都沒有吃飯，躲在房間一個勁地哭，也不肯出來……她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

唐凝張了張嘴，試了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知道？哼！”唐遠年才消下去的氣瞬間又提了起來！

“平日里伊伊是怎么對你的？什么事情都想著你這個姐姐，什么好東西都給你留一份，你呢？”

“你有做姐姐的自覺么？”

“伊伊在外面受了委屈，你竟然不知道！你不知道？你這個姐姐是擺設么？”

“平日里她最親近的人就是你，她被人欺負你竟然不知道？”

“你怎么保護妹妹的？”

唐遠年狠狠地吐了一口氣，“果然是養不熟的！”

唐凝的手在身后，張開嘴，一口氣在胸口上躥下跳，直沖得嗓子發酸，干澀難忍。

“沈俊峰在園外，或許是他跟伊伊鬧了些誤會吧。”

“呵，還真是好姐姐！”

“我先上去了。”

唐凝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也不想去看唐遠年現在的臉色，轉過身離開，有些恍然地不知今夕是何地，心神晃蕩地要散了架，只跟著潛意識的一步一步抬腿朝前走。

渾身的血液也涼了個通透。

好容易踏上最后一個階梯，忽的有些重心不穩，差點滑落下去，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

聶母的一張臉毫無血色，拉過唐凝攥緊著的左手，使勁地掰開，兩道血印赫然躺在冰涼的掌心。

“媽媽到底哪里做錯了？”

聶母喃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透著無望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