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準備訂婚的事宜，唐遠年直接等下達了命令，讓唐凝休假。雖然不用去公司，唐凝這幾天依然早出晚歸，跟上班時似乎也沒什么差別。

有幾次唐凝回來的晚，看到唐伊伊在自己房門口來回踱步，一副糾結不已的樣子，可看到自己后又立馬收到驚嚇般迅速跑開。

唐凝摸摸臉：自己長得這么嚇人了？

快樂美好的唐伊伊，什么時候這么膽小怯懦了？

周四，一身心撲在工作上全年無休的顧寒勛終于抽出時間約見了唐凝。

準確來說，是兩家人的約見。

標準而禮貌的寒暄落座后，唐凝掃了一眼對面的顧寒勛和左側的唐伊伊，淡笑安靜。

顧家的家長是顧老爺子，雖然行動有些遲緩，身邊有著兩個專門伺候的助理，可看得出面色和精神都很好，對顧寒勛的愛溺和贊賞也是溢于言表。

至于傳說中顧家那個不成器，野心勃勃的顧寒勛二叔顧海倒是沒有來。

唐家這邊以唐遠年為首，接著就是難得衣冠楚楚的聶千楚。

雖然內心已經把一圈人都問候了一遍，聶千楚臉上還是保持著淡淡的微笑。這次他是代表去了國外調養身體的聶母來的，怎么著不能失了體面。平日里雜亂的毛發也是做了一番打理，露出了棱角分明的全臉，眉目清朗，一派溫和儒雅的公子模樣。

卻隱隱約約給人一種不遠不近的疏離感。

唐伊伊從昨晚上知道要來赴宴，就一直心神不寧，落座以后一直低著頭，仿佛這樣就能當做自己不存在似的。

對面的顧寒勛抿嘴輕笑，這只掩耳盜鈴的兔子還是那么……

有趣。

仿佛感覺到對面人的目光，唐伊伊抬起頭又迅速移開，就差用桌布把自己埋起來了。

聶千楚含著笑，轉過頭給唐凝添了一杯茶。

雖然之前早已知曉了“內幕”，做了無數次的建設，可是，這樣的一場盛宴，還是讓唐凝食不知味。

最近哭的太多了，那年以后，在意的人一個個離開，自己就很少當著人這么失控，對除了媽媽以外的人和事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逐漸冷漠，麻木，按理說，沒有這么脆弱才是。

可這場明明是主角的舞臺，硬是沒有自己的踏足之地。

唐凝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水溫剛剛好。

右側首位上，唐遠年跟顧家老爺子仿若多年故交，從把對方家的孩子夸贊的天上有地上無，到自家孩子也是怎樣怎樣，讓唐凝有些恍惚。

接著不知從哪里開始了詩詞歌賦談和人生哲學。

雖然唐遠年一直表面一派從容，唐凝還是看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和緊張。

一直狂拽酷炫的唐遠年倒也有這樣的小意。

顧家老爺子問起了唐凝母親的病情，眼睛卻看向一邊的聶千楚，不待聶千楚回答，唐遠年就一副沉重的模樣，“她身體一直不好，本想等訂婚后再出去的，可是小凝和伊伊孝順的緊，一刻也不愿耽擱，天大的事也沒有她媽媽身體重要。”

而后說到國外的醫療如何先進，顧老爺子默默點了點頭，目光在聶千楚身上停留了一下，看向一直端坐不語的唐凝。

微微一嘆，轉身從助理處接過一個精致的禮盒，“小凝是個好孩子，這是爺爺的一點心意，拿著。”

唐凝站起身，微微一笑回到：“謝謝顧爺爺，顧爺爺的心意唐凝受了，可這禮，唐凝可不敢收。”

顧老爺子聽聞，眼神微動，“有什么不敢收的，爺爺給的就拿著，以后小凝可是我們顧家的長孫媳，沒有什么是不能受的！”

唐凝不再推辭，走過去雙手接過禮盒，給顧老爺子行了一禮，“謝謝顧爺爺。”

顧老爺子瞇了瞇眼，只一瞬又恢復那翻慈祥和藹的模樣，哈哈笑道：“不錯不錯，小凝是個懂事的。”

唐遠年隨即附和笑起來，連連點頭。

聶千楚看唐凝坐下，轉臉靠了過來，掃了眼低著頭渾身僵硬的唐伊伊，眼睛滴亮亮的閃光：“顧老爺送的，打開看看，給舅舅賞賞眼。”

聲音不大，卻剛好讓屋子里的人都看了過來。

包括一直低頭數螞蟻的唐伊伊。

唐凝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將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對碧玉的鐲子，中間是一只同色的玉簪。

通體碧綠沒有一絲雜質，水頭十足，色澤融潤，就算是唐凝對玉石不算了解，也知道其價值不菲。

唐凝離聶千楚近，倒是聽到他略略的抽氣聲，“顧老爺出手大方，我家小凝怎么受得起。”

“不過是些把玩的物件，但是聽聞玉石養人，比起那些爛俗的玩意兒，倒是這個最得爺爺的心，只要小凝喜歡就好，就當是爺爺給的見面禮。”顧老爺子看著唐凝始終淡笑的臉，眼中的異光一閃而過。

而一旁的唐伊伊聽到顧老爺子說的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知是她多心還是錯覺，總覺得唐老爺話中有話，而且自她進來，莫名地就覺得唐老爺對自己的刻意疏遠和冷落。

一桌子的人聚在一起，為的是唐凝下星期的訂婚宴，跟她有什么關系？現在的自己就是多余的，他們才是一家人，為什么她要坐在這里受這些人的冷落？

而且，剛剛那幾樣玉器，不知道為什么，自打看到那些，心里的某個角落就開始隱隱的翻騰，有些惱怒，有些不甘，還不斷往外冒的酸泡泡，咕嚕咕嚕，讓她的嗓子都有些酸澀，兩只手不停地在下面搓來搓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過是幾個小東西，自己并不愛這些玉質的東西，可是為什么就是挪不開眼？

眾人的目光也大多在唐凝面前的盒子上，但唐伊伊的小表情卻一瞬不落地落在了顧寒勛眼里。

還有一直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聶千楚眼中。

顧寒勛嗤笑了一聲，臉上笑意加深，看著唐凝一字一句說道：“爺爺的心意，唐小姐，喜歡就好。”

尤其在“唐小姐”上加重了銀兩，又惹得唐伊伊心中一陣厭煩。

唐凝轉眸，看著對面那人眼光波轉，笑容深深，認真專注地看向自己，突然有些猝不及防的惡心。

一直堵在某個地方的城墻，一點點呈千里之勢崩塌，迫切的釋然。

看周圍的人推杯換盞，假意相逢，扭捏作態，包括自己，都踏不離這荒謬的百態。

若是喜歡，這樣的人……

拿去便是。

“顧家老爺子看來還是挺喜歡你的，”何奕一邊開車，一臉調笑地看了眼唐凝，“這顧老爺子表面慈善，內里可是只成精的老狐貍，你跟顧寒勛只是訂婚，他可就把傳家的‘碧春’給了你，嘖嘖，這收買人心的本事倒是一絕。”

唐凝目光淡淡地看著窗外，想了想，開口道：“怕是跟唐氏的主題項目有關，再過一陣子，唐氏應該就會啟動招商合作了，顧氏早就看中了這塊蛋糕。”

“倒真是千年的狐貍。”

“這顧寒勛不愧跟老狐貍是一家的，胃口都這么大……不過你說，顧寒勛到底看上唐伊伊哪里了？一副非她不可的樣子，那蕩漾的眼神的，我……”

聶千楚轉頭，發現唐凝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深秋總是陰雨蒙蒙的，聶千楚將車子停在路邊，取了條毯子輕輕蓋在唐凝身上。

離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唐凝纖長的睫毛，眼角下淡淡的黑眼圈，映襯的沒什么血色的肌膚更加慘白。

累成這樣，也不曾見她抱怨甚至嘟囔過一句。

聶千楚默默嘆了口氣，順手挑起唐凝臉頰邊一縷跑偏的頭發，輕輕地歸置好。

唐凝的睡相極好，頭靠在一邊，雙手搭在腿上，淺淺地陷在沙發座椅中，連呼吸都是輕輕淺淺的。

就這樣盯著唐凝許久，聶千楚洋溢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容，若是此時他能抬起頭好好審視審視頭上的鏡子，估計會把剛剛鄙視顧寒勛的那人的嘴封起來。

直到天色都暗了下來，唐凝才醒過來，依舊是在車里。

唐凝轉過頭，車上沒有人，溫度不高的暖風吹得人正舒適。從酒店出來時已經快三點多了，這一路開車出來……

四周是一片舊城區的模樣，不遠處，聶千楚一個人靠在路邊的欄桿上，路燈還沒有亮起，周圍的行人來來去去，他默默孤立的身形就是突兀的存在，與周圍的景、物、人格格不入。

唐凝極少見過他這般。

聽說，是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年，外公外婆過繼了已故之交家的孩子。

那年，他兩歲。

那段鮮明的記憶里，有關聶千楚的不多，真正印在腦子里的開始，是外公外婆相繼離開，聶家聶氏分崩離析，他站在一桿外人的指手畫腳前，冷漠的連眼睛都沒有紅過。

唐凝收好毯子，重新調整好座椅，下車走過去。

聶千楚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表情嚴肅周正，手中的煙明明滅滅。

“我餓了，”唐凝抽出聶千楚手中的煙，按滅，“先找地方吃飯，吃飽了好干活。”

聶千楚愣了一下，怔怔地望著唐凝，移開眼，瞬間又恢復平日的不著調，“吃飯吃飯，餓死了，你真能睡！”

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指著對面的一幢樓，“住的地方有些舊，將就將就，只有這樓的觀賞角度最佳。”

“嗯，挺好！”唐凝四下看了看，“以防萬一，呆會把車開走，其他都安排好了么？”

“當然！”聶千楚傲嬌的摸摸下巴，“其實你沒必要親自跑這一趟，大老遠的……”

唐凝笑了笑，拉過聶千楚，“待在家里怪無聊的，就當是出來散心了。”

聶千楚只感覺右臂一僵，后知后覺被唐凝拉著走了老遠。

身后，一雙黑色的運動鞋停在剛剛那兩人站的位置，抬眼看了看聶千楚指著的那棟樓，緊鎖著眉頭，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