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吟坐在柜里看話本，半天卻只翻了一頁，倒不是話本無趣，而是趙兌這桌離的太近，幾人的閑談清清楚楚傳進他耳朵，害他看不進半個字，最后他干脆把書一合，懶洋洋趴在柜上聽他們聊天。

小丸子的美味毋庸置疑，柳靖比較矜持，一口酒一口丸子細細品嘗；老丈聽說這是珍貴的海魚做的，舍不得吃太快，每吃一個，都要吧唧嘴回味半天；趙兌早已狼吞虎咽吃光一盤，打算對墨愁那盤下手；跟來的最后一人，身形與柳靖相似，大白天還遮著面，雖然全程沉默不語，但瞧他一直攥在手里，從未放下的筷子，應該也很喜愛這份美味。

只有墨愁眼巴巴瞧著，不說丸子誘人的香氣，光是幾人陶醉的吃相，就已讓人眼饞。他暗暗咽口唾沫，咕嚕聲驚動了趙兌。趙兌端著只剩五枚丸子的小碟，沖他壞笑，“要不要來一個。”

墨愁還想嘴硬，舌頭卻完全被味蕾操控，發(fā)不出任何拒絕的音節(jié)，“那我就嘗嘗。”他伸手去拿碟子，卻被趙兌躲過，趙兌舉起筷子，從碟子里夾了只丸子，放到墨愁面前的空酒杯里。

“切。”墨愁冷哼，“小氣鬼。”

趙兌沒理他，心理偷樂，一份丸子只六顆，他自己都舍不得吃，怎會平白送給這小子。丸子的美味只有親自吃到嘴里才能體會，趙兌忍疼割愛給墨愁一顆，是讓他為那沒吃到的五顆后悔，誰讓這小子在大俠面前給他丟臉。

果然，墨愁嘗過后，一咧嘴道，“真香。”

“你小子。”趙兌搖搖頭。

嘗過鮮的墨愁再也欲罷不能，紅著臉猶豫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趙哥，再還我一顆唄。”

“嗷嗚，一顆復一顆，一顆何其多。”趙兌一口吃掉一顆丸子，陰陽怪氣道。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墨愁惱道，開口沖柜臺嚷，“老板，再來五份小丸子。”

趙兌聞言嘿嘿一樂。

墨愁白他眼，“你笑什么。”一抬頭瞧見李劍吟從柜里探出手，指指后面的墻。墨愁也不回頭“我早瞧見了，不就三錢銀子么，小爺還吃得起。”

“旁邊那個牌子。”李劍吟頭也不抬道。

墨愁這才回頭，只見寫著菜名的大木牌后，還挨著個小木牌，上面寫著“小丸子每人每日限購堂食一份。”他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若是往常他早破口大罵，但柳靖就在旁邊，連他都對李劍吟客氣，墨愁再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放肆，只能小聲抱怨，“切，什么爛規(guī)矩。”

墨愁若沒吃過丸子，也就罷了，偏偏趙兌使壞，給他吃了一顆。他吃了這么好吃的丸子，當然念念不忘，若是這會兒沒有，也就算了，偏偏眼前幾個人手一盤，吃的正香，最可恨是老丈，一個勁兒吧唧嘴。眼不見為凈，墨愁氣鼓鼓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臂彎里，像個鴕鳥。

小孩總有小孩的優(yōu)勢，柳靖瞧他可憐，就放下筷子，把自己還剩兩顆丸子的小碟推倒墨愁跟前，“你吃吧。李老板立這規(guī)矩是有道理的，再好的美食也架不住總吃，龍肝鳳膽都會吃膩。你若喜歡，咱過些日子再來。”

墨愁慢慢點頭，先感激的看了柳靖一眼，“謝謝老大。”然后又瞪了趙兌一眼，才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吃起丸子。

丸子吃光，幾人卻意猶未盡，要了盤花生米下酒。

趙兌喝了酒比較健談，許多話都是他起頭，“大哥，這次是我不對，不能跟兄弟們同生共死。”

“都是自家兄弟，說的什么話，腿受了傷，就該好生養(yǎng)病。”柳靖寬慰道。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趙兌又灌了口悶酒，“堅持一下，挺過這次，等我哥回來就好了。”

“你多心了，老百戶一天沒走，阿迪力就不敢明面上對付我們。”柳靖繼續(xù)穩(wěn)定軍心。

“可他畢竟是咱頂頭上司，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就說這次我受傷，用何羅冒充章魚，屁大點事兒，值得一群魚販不要命似的，跟緝妖司明刀明槍的干嘛。還有那一地陷阱，擺明了是青，青……青眼狗串通歹人埋伏。還有阿扎克，誰不知道他倆的關系。”趙兌已經(jīng)微醺，舌頭開始打結(jié)。

“住口，沒證據(jù)不要亂說。”柳靖眉頭一挑，趙兌說的這些，他又何嘗不知，“趙兌，人家好歹也是臨安緝妖司一把手，這要讓人聽去，告你個毀譽上官，別說你，連你哥都要跟著倒霉。”

誰知柳靖這么一說，趙兌借著酒反而更來勁，站起身走進柜臺，拽住李劍吟胳膊，撲通跪下來。

李劍吟都傻了，一把扶住他，“你干什么，快起來。”

“大俠，我知道您本事大，求求您幫幫我兄弟。”趙兌忽然大哭，“那可是七品大妖呀，七品呀。去年廬州三只小旗捉了四天，還死傷過半。這次只有我們一只，我他媽還去不了，少了我也不打緊，我趙兌是個廢物呀，死了也沒用，但他們不該。”

趙兌踉踉蹌蹌爬起來，回去一個個指給李劍吟，“老丈，今年六十了，平生殺妖三十七只，干完這票就告老，我不想他家姑娘無人送嫁；小墨雖然嘴欠，但才十二；柳大哥什么事都愛自己扛，我昨天親眼看見他從墨亭請了霹靂火，那可是以命換命的兵器；啞巴不愛說話，來的時間也短，但每次捉妖，沖，他永遠第一個；走，他永遠最后一個……”

雖然趙兌滿口酒氣，說話含糊不清，但結(jié)合他們之前所說，李劍吟大概也能捋清，應該是趙兌他們不知為何得罪了上司，被派去執(zhí)行一個有去無回的任務。

柳靖四人瞧著趙兌耍酒瘋，開始還想阻攔，最后卻都沉默，其實趙兌說的他們也清楚，緝妖司每年都會犧牲成百上千名捕快，干緝妖就沒怕死的，但這次大伙覺得憋屈，奈何軍命難違，他們也沒法子，只能偏向虎山行。

按理說，老丈的餞別宴應該在任務完成后辦，但眾人卻心照不宣的將宴會提前，不過是想找個沒那么感傷的由頭，吃這頓最后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