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幾天后，歐楊發現鄭文彬其實有一點孤僻，平時都獨來獨往的，下班也獨自一個人在工位上，要么看手機，要么發呆，但只要一提到他的專業，他就好像風吹到快滅了的火星子上，立馬就燃起來了。

期間鄭文彬還跟同事超過一架，為了一點歐楊簡直不能理解的小事，好像是程序中一個函數的首字母要不要大寫的問題。

公司給歐楊的壓力越來越大，梁憲宏已經給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讓部門能夠快速掙錢，要么就解散團隊，幾十號人，一個月光工資就得發出去一百多萬。歐楊想回榮懋市重新組建這支團隊，他將這個想法告訴梁憲宏，他認為，其一，BJ員工平均工資高于全國50個百分點，房租更是貴了兩倍，成本過高。其二，榮懋有著公司完整的供應鏈與成熟的經營模式，在BJ，這一幫人完全屬于閉門造車，做的產品非常不接地氣，只有讓技術團隊融入到銷售與業務中去，才可能將產品做好。

歐楊也不想一直在BJ耗下去。

梁憲宏表面上支持，但內心其實是不放心的，劉新偉事件過后，他尤為敏感，技術團隊最值錢的莫過于人，倘若歐楊在任何時候想要摘取勝利果實，只需要把人帶走就行了，公司連阻止的權力都沒有，那不就等于公司出錢幫人家養團隊么。

最后梁憲宏決定給歐楊指派一個“政委”，美其名說是協助他工作，這個人正好是吳汐。

吳汐對歐楊說：“我從小就生活在BJ，從來沒有離開過家。”

歐楊說：“那你還主動請纓。”

“師父你怎么知道是我主動申請的？”

“公司行政部門養了那么多閑人，特別是幾個股東的大叔子小舅子一大堆，犯不著把你一個能做事情的人派到我那里去當監工。”

“師父果然厲害，這回的確是我主動申請過去的，一方面公司對這件事很重視，我也想出一份力，另一方面我能跟著師父學到好多東西，這次咱們可是創業，從零開始，想想就激動。”

歐楊將遣散團隊的消息透露給鄭文彬時，沒想到這個男孩眼睛里竟然含著淚水。在接下來幾天，歐楊發現鄭文彬情緒越來越低落，經常走神，有時候喊幾聲才反應過來，幾乎沒見他笑過。歐楊帶團隊已經很有經驗了，把他叫到辦公室。

“是不是最近失戀了？”

“沒有。”

“家里有什么事情？”

“沒有。”

“就因為團隊要解散，你就這么喪，文彬，不至于的，像你這樣的學歷，這樣的文憑，找個好工作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

歐楊笑著開導他。

“我知道，我只是有一點失落，感覺自己好失敗，總是什么都不對，不是這里不對，就是那里不對。”

歐楊理解現在的孩子，特別是品學兼優的類型，跟社會嚴重脫節，心理承受能力普遍偏低，心理調節能力也不行，遇到一點小事，不知道如何釋放，這樣長期積累，就很容易抑郁。他以前也碰到過類似情況，一個實習生，因為做不好一件事情，被組長罵了幾次，竟然崩潰的在辦公室里暈了過去，從那件事情后，他對員工的情緒就十分注意。

“文彬，你從小到大，最傷心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鄭文彬想了半天，竟然回答不上來。

“我給你說我最傷心的事情，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媽就離婚了，我那時候根本不懂離婚意味著什么。我只記得，有一天，我媽媽在家里收拾東西，她說她要走了，我拼命的抱住她的腿，我哭著，喊著媽媽別走，她抱著我看了一會，然后就決然的出門了，我沖出去，哭著追著，一塊大石頭攔住了我的去路，我差一點就撞在上面，我身體還很小，跨不過去，只能扶著它，看著我媽媽上了車，看著車開遠，雖然那時候我才6，7歲，但我記得很清晰，就好像昨天剛剛發生一樣。”

鄭文彬愣愣的看著歐楊。

“你看我現在還不是好好的，人要活在現實里面，什么是現實，歐楊掏出自己買的彩票，你看我每天都買彩票卻從來不中，這就是現實。你懂了么？”

“不是很懂。”

“慢慢體會，你一定會懂的，平時學會釋放情緒，唱歌，運動，談戀愛都可以。對了，你女朋友呢，怎么沒見你帶到公司來過？”

“我一個人，從來沒有談過戀愛。”

“呃，沒事兒，緣分沒到而已。對了，你知道科技大學距離這里遠嗎？”

歐楊突然想起來幾天前接到的那個奇怪的電話，科技大學有個姓湯的教授想見見他，他在BJ沒接觸過什么人，有幾個在BJ工作的同學但早就沒什么聯系了，姓湯的就更沒聽過。對方說是有點小事找他幫忙，態度也蠻懇切的，既然在BJ事情已經不多，倒是可以抽空過去看看。

“不遠，不用打車，走一會就到了。”

“那你帶我過去吧，別整天就在電腦前面悶坐著，人是社會動物，走出去，多交流，多溝通。”

被安排在一間老舊的會議室時，歐楊跟鄭文彬都十分疑惑，房間有些昏暗，燈光泛黃，窗簾是拉開的，但四周都被樹枝遮擋住了光線。

不一會走進來三個人就更加讓人疑惑了，一個老外，年紀偏大，頭發跟面上胡須差不多一樣長，一個年輕女孩，披著一身白大褂，還有一個穿著迷彩服的青年漢子，袖標上清楚的寫著，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

坐在中間的年輕女孩開始作自我介紹，：“你好，歐楊先生，我做一下自我介紹，左邊這位是Tom Hanks，目前是科技大學腦科學研究中心主任。右邊這位是彭元凱，是BJ市第一武警總隊隊長。我叫李琳，英文名叫Lily，是Mr Tom的助理。”

介紹到這里，都分別站起來與歐楊握手，叫Tom的老外用一口不是很標準的普通話說：“我中文名叫湯生，你也可以叫我老湯。”歐楊有些懵，呆了幾秒才回過神來，趕緊問找他做什么。

彭元凱哈哈一笑，說：“你好，歐楊，你不認識我，但我對你已經非常了解了。”

歐楊從聲音聽出來給自己打電話的人就是他。

李琳說：“不用緊張，這件事說來話長。就在不久前，我們單位接到領導指示，需要參與到一項研究計劃中，這一項計劃涉及到國家機密，所以就不方便與你透露了，我這里主要給你說一下研究的內容。我們研究的內容是：意識的存在基礎以及從理論上確定人體大腦與意識之間的關系。”說到這里，她頓了頓，“通俗一點說，就是，到底存不存在靈魂。”

聽完李琳的話，歐楊卻笑了：“你們沒事兒吧，這都什么年代了，科學發展到現在這樣日新月異的時代，你們竟然還會研究這么不靠譜的事情。你們研究這個有意義么？”

老外Tom教授打斷他說：“很有意義，而且意義非凡，歐先生，AI你知道嗎？”

“知道，就是人工智能，從阿拉法狗下圍棋打敗李力石起，現在已經是炒得最熱的技術名詞了。”

Tom繼續說：“所謂人工智能，實際上是通過計算機技術，模擬自然界智能生物的特征，比如說，生物最簡單的特征就是應激反應，這是先天性的，我們普通的計算機，手機其實處于這個階段，你編寫好程序，按照既定的邏輯來執行，這就是人工智能的第一個階段。阿爾法狗之后，科學家們就已經突破了人工智能的第二個階段，自主學習階段，好比動物學會了主動覓食，攻擊敵人，保護幼崽，人工智能可以模擬出生物的網絡神經來進行主動學習，抽象概念，并分析得出結果，利用這個階段的科技成果，許多公司已經推出了，機器翻譯，圖像識別，語音識別等服務。現在，我們正在探索人工智能的第三個階段，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階段，自主意識階段，也就是說，如何讓機器能夠像人一樣思考，有自我意識。”

“等等，剛才你們不是說，你們研究的內容是‘存不存在靈魂’，怎么又扯到人工智能上去了？”歐楊不解。

李琳接過話，說：“我們研究的內容是‘意識的存在基礎’，意識通俗的說就是靈魂，存在基礎就是說，人的意識是否必須依賴于身體，而不能獨立存在，如果這個結論成立，那么就涉及到另外一個問題，意識是如何形成的，我們必須清晰的掌握意識形成的整個過程，才敢將這項技術應用到商業領域。如果結論是否定的，代表意識能夠獨立存在，那么自主意識型人工智能很可能就是一個悖論，永遠都不可能實現，就像永動機一樣。”

Tom教授說：“簡單舉個例子，某一天你的手機突然沖你發脾氣，把你銀行里的錢都通通花掉，我想，這樣的事情你肯定不希望發生吧。”

歐楊點點頭，說：“不可能吧。”

“一切皆有可能，我們做的事情，并不是阻止它發生，而是知道它為什么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