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此人有點矯情
- 衙門囧事:只談情,不說案
- 杜子藤
- 4564字
- 2020-06-08 17:45:28
回到衙門已是未時。
展言跟展鵬尚未歸來,紀翠花正在花廳西頭的簽押房喝茶。
進入宅門,卿風打算去灶房煮碗面條,哪知一過回廊就徒然愣住。
只見崔白亦正緊緊抱著晾在竹竿上的一件銀繡團云緞袍,眼中柔情無限。
不難猜出,那是上官夜的緞袍。
陽光的觸手輕撫銀繡緞袍,給了袍子一絲暖,就像他的氣息。上面的銀線也閃閃發光,比煙花還要耀眼。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時不見,如三月兮……”
嘴里嘟嘟囔囔,她一臉的春波微漾,神魂飄忽游離,癡迷在緞袍散發的幽幽暗香中。心中強烈得想立刻跟他比翼雙飛去。
“表哥啊表哥……唉……為何你總躲著我呢?”
“為了見你,我跋山涉水不為艱險;斬荊破棘勇往直前……昨兒夜里一聽快到馬白縣,可把我激動的一宿沒睡,可你見了我為何不激動呢?為何?為何?為何?真討厭……”
聽到這兒,卿風驚詫了。
張口來了一句:“問世間情為何物,為何總叫人渾渾噩噩?表姑娘,害相思啊?”
崔白亦被驚得一身冷汗,臉上笑容頓時僵住。
她斜眼瞥去,總覺卿風目光嘲諷,忍不住沒好氣地罵道:“你才想男人,我只是嗅嗅這受潮的緞袍上,那股子霉味是否已除去。”
我信你才有鬼!
卿風樂得屁顛兒,一邊撩著腰間的紅繩,一邊念念叨叨著往灶房的方向走去,“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日日相思染眉頭,夜夜相思身影瘦,早知相思愁人腸,不如當初不相識……”
“別念了。”蹙著眉頭,一臉頹唐的崔白亦似被她口中念出的詞,觸動了滿腹心事,心底起了一湖愁水。她猛地轉過身來,繃著臉,沒好氣地吼了一句:“這世間的情愛,身為庸人的你懂個屁,相思雖苦,卻不是世間最苦。”
卿風一愣,半晌才問:“那世間最苦的是?”
“單相思啊——!”
紀翠花從簽押房走了過來,一語驚醒夢中人,羞得崔白亦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太丟人了,真是太太太丟人了!
從小嬌生慣養的她,何曾受過這種氣?
這會兒丟臉可是丟大了,心情也沮喪到了極點。
本以為來了白馬縣就可以跟表哥你儂我儂;我儂你儂,怎料遇上這兩個討厭精。
杜卿風?紀翠花是吧?
今日不是她倆滾,就是她滾!
她倆不滾是吧?
行!她滾!
一甩袖,崔白亦氣咻咻地走了。
見她一走,卿風問紀翠花:“何時回的衙門?”
“有一個時辰了。”兩人邊走邊說,“這表姑娘還真是陰陽怪氣,在這抱著大人的袍子足有一個時辰,我回來在押房茶水喝多了想上個茅廁也不敢出來,老覺得瘆人。”
“確實瘆人,我剛才說她害相思,她竟罵我想男人。”
紀翠花斜她一眼。
她嘻嘻一笑,“翠花,給我煮碗面吧。”
哼哼,想得美。
紀翠花裝作未曾聽見,轉身走了。
卿風尷尬一笑,來到灶房打算找掌灶的陳嫂煮碗面條,卻見上官夜正在里面忙碌。
“咦,你在作何?”
快速走了進去,卿風來到他的身側。
“煮面疙瘩,想嘗嘗嗎?”
揭開鍋蓋,里面五顏六色,一股濃郁的豬骨香夾著菜香迎面撲來。
卿風驚訝,“你竟會烹飪?”
“兒時患病在府休養,閑來無事向掌廚請教了幾招。”
“有前途啊!不過這表姑娘不是從京城給你帶了廚子,你何必要親自動手?”
“他們不知我的喜好,陳嫂燒菜不是太辣就是太咸。”
將面塊一點一點揪入沸騰的湯中,上官夜回頭瞄了卿風一眼,見她直流哈喇子,忍不住笑了笑,“想吃嗎?”
她點頭如剝蒜,滿腦子都是,好香,好香!我要吃!
見面疙瘩熟了,上官夜用銅鏟舀了一碗,灑上蔥花給卿風。
卿風捧著疙瘩湯,勺了一口到嘴里。
好燙!
她腮幫子一痛。
湯汁從她口角溢出。
“小心湯燙。”
舀了一碗,上官夜來到她身側坐下。
卿風眼神微妙一顫,輕輕咀嚼,面疙瘩不咸不淡,柔軟耐嚼。
再者肉爛湯酥,滋味濃郁,配上白白綠綠的蔥花,味道簡直極美,令人回味無窮。
被香氣誘來的崔白亦一雙美目正惡狠狠的瞪著卿風。
好個小浪蹄子,方才當著我面譏諷我,還以為她乃一個正經姑娘,沒想到背地里卻勾引我表哥!!表哥的定力也太差了,活脫脫一個大美人站在他跟前他不要,卻要一個燒火丫頭?定是鬼迷了心竅!
看我回頭怎么收拾她。
正當崔白亦暗自盤算時,身后忽然響起一陣語聲——
“哈,好香——!”
“有吃的!?”
從外回來,一直尚未用膳的展鵬跟展言,聞此香氣頓感一陣饑腸轆轆。后而快速往這面奔來,雙眼頓時變得炯炯有神。
舀上一碗疙瘩湯,他倆嗅了嗅,來到桌前,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咽起來。
展言感慨:“平日里總說自己不會烹調,煮個面條也要賴著翠花和我兄弟倆,沒想今兒一展廚藝就這般了得?卿風,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是啊,等你及笄,嫁我可好?”展鵬接過話頭,沖卿風嘻嘻一笑。
卿風一怔,“這疙瘩湯是大人做的。”
“這樣啊,那還是不娶你了。”
不娶?
卿風徹底火了,一下子被勾起了慘痛記憶。
她臉色煞白,掄起勺子朝展鵬腦袋“咣當”一下。
“我的親娘啊……”展鵬抱頭哀嚎,舌頭都捋不直了,“你這是作何啊?”
“小心說話。”
“咋了?”
卿風惱道:“你沒慧眼不識英雄瞎眼就算了,竟敢對我說不娶?”
展鵬滿腹委屈,“你看你多兇,單單一句不娶,你就掄勺敲我,擺出一副震懾爾等的氣勢。若我娶回去,你哪天不順意,還不拆了房子打死我?我欺不過,反被你欺,多沒面子。對吧,哥——!”
展言一笑,不想摻和這等事,轉頭和上官夜聊了起來,“未料大人出生名門,還有這般手藝,疙瘩湯真是香飄十里。”
“你太言重,這湯也就是家常口味,若是喜歡,鍋里還有。”
“不了,一碗足以。大人應該是北方人吧?”
“正是。”
“那大人來了此地,可要多吃辣椒。”
“這有何講究?”
“祛濕。”
“還有這等說法?”
“俗話說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嘛。”
“那倒是。”上官夜笑了笑,“今日你與展鵬可有收獲?”
展言搖頭,“白馬縣雖小,但幾百戶人家,挨家挨戶去尋恐怕也得一兩日之久,待歇息之后我與展鵬再去尋尋那位婦人。”
話到這兒,大家吃飽喝足也就各自散去。
展家兩兄弟行走在集市。
剔牙的展鵬打了個飽嗝,摸了摸后腦,一直琢磨方才卿風掄勺敲他之事,后而好像從中悟出了什么,腦中翻江倒海,猛然間喊道:“哥!”
“你說卿風是不是喜歡我啊?”他皺著眉頭問,心下惴惴不安。
展言沉默不言。
心說我又不是她肚里的小蟲蟲兒,我怎知道。
頂著巨大的壓力,展鵬捏頷反思,“我方才一提不娶她,她就掄勺打我,我肯定是傷了她的心?怎么辦呢,我傷了卿風的心!”
“你還真夠鬧騰!卿風這丫頭精靈古怪,未必喜歡你。平日里她對你我,又有何區別?”
展鵬才不信,心里忍不住得意的笑,嘴里念念有詞,“那是你沒瞧見,方才吃面疙瘩,我說娶她時,她雙眼放亮,就像夜空中的星子。太亮了,晃得我眼花,都不敢抬頭看了。”
聽到這話,展言愣了半晌,后而瞥他一眼,忽見一女子披著斗篷穿梭在人群朝城外走去。
他邁步去追,待展鵬回過神兒來,他已走了老遠。
“哥,等我,等等我啊……”
兩人你追我趕,出了城外,來到一座廢棄的廟宇內。
只見廟內塵垢厚厚,蛛網密布,烏壓壓的藤蔓順墻而上,廟外野草雜亂,蟲蟻伏竄,朽木枯枝凌亂交縱難見一束陽光。然而古井幽深如潭,水質發黑彌漫著一股腥臭的味道。
展言抬起手臂扶起縱橫在身前的枝椏,緩步走入廟宇,角落好像有什么東西,由于廟內晦暗又無燈火,他一時半會兒也沒瞧清。但四周滲出的白色粉末,嚇了后腳跟來的展鵬一跳,“這是什么?”
“別碰。”
展言喊道,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輕輕一吹,室內驟亮。
展鵬神色驚惶間,驟見兩具被白布包裹著的尸首,然而尸首周邊的白沫應該是——
“這是石灰?”
展言點頭,舉劍劃開白布,用火折子點亮油燈,借著微弱的燈火,發現死者是兩位老者,面部和身子已潰爛不已,叫人無法辨認容貌,再者四周堆放的陶罐,應該是用來熬藥的。
然而石灰,如果展言沒有猜錯,那么是用來蝕惡肉或是殺蟲?
畢竟展鵬曾說過,婦人面部潰爛有蟲蝕。
但是他一路追隨婦人而來,此地卻不見她的蹤跡?著實怪哉!
“哥——!”站在欄桿前,微微沉思的展鵬陡然瞧見遠處竹林里,有三道蹇足前行的人影,心中不由一顫,急忙喊道,“你快來!”
“怎么了?”展言跨前一步來到他的身側,他伸手一指,“那三人?”
展言側目看去,臉色一變,“追!”
兩人“蹭”的一下竄了出去,腳步聲密集的叫人慎得慌。
在前行走的三人回頭看去,見勢不對,目中微涌駭色,未料縣衙的捕爺們會這么快追來而不想與他們發生沖突,又逢此地不易躲藏,于是兩撥人就這樣你跑我追,圍著整個白馬縣轉了小半圈,叫人郁悶之情溢于言表。
忙至深夜,展家兩兄弟才將三人帶回衙門。
展鵬累的癱坐在椅里,渾身呼呼直冒熱汗。
崔白亦一聽衙門有動靜兒,也不知出了何事外面像炸了窩,想去湊個熱鬧吧,可夜里涼意逼人,好冷。但一想到表哥在外,心下登時沸騰,嗖地一下下了床,剛打開房門,一撇身影冷不丁地撞入她的眼中。
“嗯?”
一絲驚愕掛在唇邊,她猛眨了幾下眼。
卿風側頭看去,“咦,表姑娘,這么晚了還未安寢?”
崔白亦心下悶悶,“你怎會住在衙門內院?”
“此事說來話長,你回頭問大人不就知曉。”
留下這話,卿風去了簽押房。
好人啊,竟然給她機會。
崔白亦快步追去。
來到簽押房,展鵬正坐在里面“哧溜哧溜”吸著面條。
卿風將頭略微向左一偏,“你哥跟上官大人呢?”
“去了后山山洞的地窖,安頓那一家人。你要去嗎?”見卿風點頭,展鵬立刻說:“正好大人叫陳嫂燒了幾個菜,你這會兒要去,就先送過去,那一家子染上瘴癘也沒吃上幾口飽飯,四處流離居無定所。今兒為了帶他們回衙門,叫人著實費了一番神,想必這會兒也餓著……記得也給我哥帶一份酒菜。”
卿風點頭,去灶房的途中正巧碰上提著食盒前來的陳嫂。
她立刻迎上前將食盒接過手便離開了衙門。
可剛到門外,卿風停下腳步,看向緊跟其后的崔白亦,慢悠悠的說了一句:“表姑娘,夜里山冷又有豺狼野獸出沒,你弱不禁風還是不要跟來。萬一遇上不測或是染了瘴癘,我可無暇顧及你的性命。”
哼,這杜卿風是在小瞧她嗎?
崔白亦心里不痛快,吹噓道:“哼哼,我崔白亦看著人瘦,可不代表腦子不肥!你們聽過武松打老虎的故事,可又有誰聽說過我崔白亦也能一只手打死老虎的事?”
卿風表示自己孤路寡聞,“當真有此事?”
“當真,不騙你啦。”
“哎呀,英雄啊。”
卿風目露佩服之光,心下卻說,你就繼續吹吧。
崔白亦頓時神氣,喜上眉梢道:“所以說啰,我拳棒在京城可是數一數二,打架七八個不在話下,你別憂心著我,你盡管在前方開路,若遇上不測我自會逃走!”
哎呦,看來她真是閑得慌。
渺渺小民不想與她計較,卿風轉身走了。
崔白亦躡手躡足跟在身后。
出了城門,她瀏目四望,突聞一陣鬼哭狼嗥嗚嗚不止,再加上四周騰起的霧氣,頓時給此地平添了幾分詭秘。崔白亦心下一陣膽顫,正思量是否還需繼續跟去之時,狼嗥驟然停止嗚鳴,使其周遭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一切都靜得那么恐怖。
崔白亦登時淚流滿面。
三萬六千個毛孔,沒有一處不冒冷汗。
她渾身顫動,一把抓住卿風的胳膊,礙手礙腳,叫卿風忍不住道:“表姑娘,你別整個人都貼著我啊,我走路累。”
“我冷。”
翻了個白眼,崔白亦朝卿風貼得更緊。
似乎隔得近了,一股迷霧花香般的氣息似有若無,從卿風體內飄來,令人感到有些著迷。崔白亦偷偷的嗅了嗅,也不知她施的是何物,肯定是狐媚妖子的媚味。
一抬頭,瞧見前方有個山洞,洞外正立著一人。
忽聽細細碎碎的聲響,那人將目光轉了過去,一時尚未瞧清來者是誰,只見對方就像個夜游神,提著燈籠飄了過來。
目光意味深長。
“表哥!”
上官夜心驚,“三更半夜你不在房歇著,跑這兒來作何?”
“當然是為了來見你啰,你個‘悶老頭’!”
從黑暗中走來,卿風說。
上官夜咬著牙笑,“你太會說話了。”
“哪里,哪里!”一擺手,卿風入了地窖。
上官夜正要離去,崔白亦眼睛忽閃忽閃,一聲“阿嚏……”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