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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結論:生態與世界—歷史想象

現在我們需要沿著迄今尚未探索過的路徑作進一步探究,看一看整個地球生態內部歷史社會體系的連續同步模式(Wallerstein,1980,p.159)。

筆者已經提出了三個命題,依次是本體論、方法論和歷史分析方法。首先,作為奧伊寇斯的生態代表的是一個整體而非各部分的能指。這個奧伊寇斯是一種關系,帶來了自然、社會這樣虛構的范疇。這一現代特有的本體論實際上是在說人類從事的一些活動是社會性的,并且可以從生物物理過程中抽象出來進行分析。正因如此,筆者沒有使用“混合”(hybrid)一詞,因為混合化(hybridization)依賴于純凈的本質,而這并不存在。如果存在一個類似于本體論基本關系的東西,那就是人與自然的其余部分之間的關系——奧伊寇斯。人類的經驗都有邊界。作為世界—生態的資本主義,統一了自然生產和資本積累,成為把現代世界體系中人類經驗的多樣性重新解讀為不可避免的社會—生態的一種手段。這源于一個范式的爭論:第一,作為整體的資本主義可以通過再生產的全部條件得到最有效的詮釋,而不僅僅是商品生產與交換;第二,進行這種整體考慮最有成效的方式是從資本邏輯轉向資本主義的歷史,然后再返回(反之亦然)。

結果表明,“自然”(無論人們如何界定它)就像資本主義一樣,并非一個不變的結構。它是一個歷史的結構——雖然筆者不敢肯定“結構”(structure)就是最恰當的字眼。世界體系分析已經產生了一批出色的環境研究成果。但很少有人注意把自然“加入”世界體系分析的模式和方法。目前關于自然與社會的關系如何構成現代性重現、演化與破裂的模式的研究非常少。給人的印象是,現代性塑造了環境史。然而,一個更微妙的命題更站得住腳:現代性就是環境史。對于許多人而言,自然——就像在過去以國家為中心的社會科學中——是一個干凈整潔的容器,人們可以從中識別所有令人生厭的足跡(e.g. Clark and Jorgenson,2009a)。

能夠告訴我們自然這一容器如何發生質的轉變的研究依然寥寥無幾。這就涉及了筆者所說的第二個命題,即方法論的命題,它關注社會—生態關系的邊界。一旦我們承認舊容器(自然、社會)可能需要進行根本性的改造,我們就可以把現代性的世界—歷史模式——如地力耗竭與森林濫伐、失業與金融崩潰——解讀為一系列潛在奧伊寇斯的表現。其中一些表現在底層運作,另一些在資本積累層面運作,當然更多的是介于兩者之間。許多現象似乎并未表現為社會—生態的——金融化、文化差異的產生、監獄—工業綜合體。而這正是作為演繹方法的世界—生態的要點。縮小視野的方法論的選擇未必是這個時代最有成效的選擇,在這個時代,一種難以捉摸的金融可計算性邏輯支配了全球資本主義,并史無前例地塑造了日常生活的結構——包括鳥類、蜜蜂、蟲子以及人類的“日常生活”。

另一種方法是一種部分—整體的方法,通過這種方法具體的整體性開始出現。這種方法“認為通過連續的測定移出,把連續的各個部分——它們本身就是抽象的過程——置入連續的并列,并且以這種方式形成了整體,你需要這一整體來解釋和說明歷史變化或經過檢驗的條件”(Hopkins,1982,p.147; also Marx,1973; Tomich,1990; McMichael,1990)。例如,人們可能會把新陳代謝斷裂(Foster,2000)當作一種歷史性的具體關系,它通過各個部分(比如資源枯竭和城市化的片段)的“連續并列”而出現,在長時段的“連續測定”中暫時保持穩定(Moore,2000a)。森林濫伐與資源枯竭只有通過這樣歷史性的具體關系才具有意義。換言之,歷史上的自然值得納入世界資本主義接連不斷的興起過程——本著麥克邁克爾(McMichael)論述的精髓,“無論整體或者部分都并非永久性的范疇或分析單位”(1990,p.386)。

如果歷史上的自然和歷史資本主義形成了一個辯證的統一,我們就可以探討現代世界體系(作為以商品為中心的關系的母體)——通過奧伊寇斯轉型和重塑。需要注意的是,商品化的邏輯是一個引力場,它的成功依靠吞并的擴大,正如其資本滲入生產一樣,這就是掠奪和生產率的辯證關系(Moore,2008;2010c)。商品形式的普遍化是一個方案,可以用具體例證來說明一系列可列舉的、又是臨時的人類與人之外自然之間的關系。世界—生態局面的偶然性(非任意)在此就變得舉足輕重,因為眾多關于生態危機的過程表明這是一個外部限制。它宣稱了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即人類與自然其余部分之間關系的適應和演進。因此,筆者的觀點擴展了奧伊寇斯,即阿瑞基所強調的資本主義本質上的靈活性:“左翼以及右翼的主要問題之一在于,認為只有一種類型的資本主義在歷史上不斷地再現;然而在本質上資本主義已經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脫胎換骨了——尤其是在全球的基礎上”(2009,p.92)。

關于現代世界體系中的自然—社會關系我們能不討論同樣的事情嗎?(筆者提出的第三個命題:歷史分析)通過早期資本主義及其科學革命產生的自然與通過以美國為首的壟斷資本主義及科學管理革命產生的自然并不一樣(Merchant,1980; Foster,1994)。這并不是要求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建構論。是的,有形成大地和住在地球上物種輪廓的地理的和演進的過程。這些過程遠遠超過資本主義的階段。并且,有一種關系——由之人類努力理解自然——包括它們自身:“辯證的考察并不是把其自身置于辯論形式之外,而是作為辯論的主題。辯證的考察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帶來概念、抽象、理論和知識工業化的各種形式(有其自己的實力,只被考察的連續過程支持或破壞)存在的東西”,并且,在研究者和研究對象之間暗含著一種關系,這種關系并不是按“外人”(研究者)把研究對象看作一個客體的術語解釋,而是一種兩個主體的關系,其中之一定要利用其操作的過程從另一個那里內化一些東西。對世界的觀察是,正如海森堡所說,不可避免地介入世界,與解構主義者所說的方法一樣,閱讀文本是其生產的基本方法(Harvey,1993,p.36)。二戰后“黃金時代”的自然也不同于通過新自由主義及其方案所創造的自然——用庫珀(Cooper)的妙語來說就是“作為剩余的生命”(2008)。

這里就有一種方法可以參與時下盛行的學術爭論——關于社會—生態限制的爭論,而無須使用新馬爾薩斯主義或千禧年的概念,這種話語最近圍繞石油極限和氣候變化再次復興。(兩者的證據都無可否認!)說得再明確一點就是:確實存在限制。但識別、敘述和解釋歷史上以及當下這些限制出現的最佳方式究竟是什么?

筆者無意描繪任何單一的“最佳方式”,而是主張把作為奧伊寇斯的自然內化于世界—歷史研究的基本方法和概念框架之中。筆者懷疑無論是世界—體系的視角,還是左翼生態學的視角,都不能有效地解釋當前的全球危機,如果沒有從紅—綠理論轉變為資本主義紅—綠歷史——超越笛卡爾鴻溝的最有效方法的創造性的對話。既然新陳代謝斷裂已經在這片土地上被發現了,左翼生態學與世界—歷史傳統可以繼續超越其自身根深蒂固的“認知斷裂”(epistemic rifts)(Schneider and McMichael,2010; Moore,2011a)。

阿瑞基把時空概念化為資本主義理論中積極和內源性的因素,為這樣的轉變提供了可能。阿瑞基的世界—歷史想象以時間與歷史、空間與地理之間的張力為中心——處于資本理論與資本主義歷史之間。考慮這樣的張力,對于把自然看作不僅為現代性主要過程的經驗性結果,而且還是關系上的組成部分,是至關重要的。把時間、空間與權力置于組織革命理論及其建構的資本積累制度中,阿瑞基為整合布羅代爾的三大社會—歷史層次——資本主義、市場交換與物質生活開辟了道路。地緣政治和金融的時空配置“只是相對獨立于較低層次的邏輯,而且只有在涉及其他邏輯時才能被理解”(Arrighi,1994,p.26)。只有回到“市場經濟和物質生活的底層,將這一旅程中得到的知識與問題帶回(資本主義)的上層”,這一張力才能解決——“如果可能的話”。

這樣的努力是可能的嗎?整合布羅代爾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和物質生活的可能性是重要的環境研究諸多工作的前提,這一工作需要認真對待政治經濟學和環境變化之間的相互影響。其挑戰在于修正,而不只是簡單地增加更多的解釋。阿瑞基說得很對,“我們不可能一勞永逸”(1994,p.25)。

筆者解決這一難題的方法是把價值理論作為演繹方法。據此,筆者用一種抽出、并澄清的方法,在關系型框架而非笛卡爾式框架中闡明奧伊寇斯的復雜性。這使我們能通過三種方式把現代性視為世界—生態。首先,資本是“運動中的價值”,源自人類在地上的勞動以及在多層次世界市場上銷售所產生的商品。這提供了一種非任意的方式,把挖土掘地(一定是當地的)與生產自然的全部細節以及整合金融交易、資源立法、農業科學和地緣政治安排(比如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等綜合起來。挖土掘地和世界—生態其余部分之間的內在聯系并不需要以一種先驗的方式來建立。相反,它們可以通過把奧伊寇斯分析為一個“自我形成的整體”而出現(McMichael,1990,p.386)。有很多方法可以做到這一點。筆者發現了一種有用的“追蹤”(tacking)方法,即在多個地理范圍內追蹤關鍵的變化與沖突,從身體到森林、到工廠,再到金融中心,然后再返回(e.g. Moore,2000a;2002b;2007a)。

其次,一種歷史價值關系的方法強調商品的“經濟等價性”與“自然獨特性”之間無法消除的張力(Marx,1973,p.141)。需要再次強調的是,這些不是笛卡爾式的分類,而是一個單一過程中的有利地點。它是“追蹤”的一種補充形式,作為上述地理論述的補充。如果我們把價值作為現代性的決定性的“游戲賭注”的引導(Bourdieu,1990,p.110),那么在表面上“社會的”(資產階級的財產關系、新的信貸機制)和明顯的“生態的”(地力耗竭、污染、森林濫伐)之間有意識地來回追蹤就成為揭示其內在聯系的一種手段。

最后,全球價值關系的視角開啟了一種新的方式,去理解什么可以說(有爭論地)是資本主義進入21世紀時決定性的矛盾——廉價糧食、能源、水、金屬和(似乎)其他一切的“終結”。這又關鍵地轉向了生產不足趨勢的再現,我們已經在最后一部分探討過。

2008年發生的事情——商品市場繁榮的通貨膨脹愈演愈烈以及世界金融體系瀕臨崩潰——標志著新自由主義時代的信號危機。談到信號危機(1994),筆者支持阿瑞基的看法,指的是當資本主義的某一個階段在提供“廉價”糧食、能源、原材料,尤其是勞動力上達到臨界點的那一刻。這四類“廉價物”對于為任何一次資本積累大浪潮創造條件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Moore,2010c)。它們廉價的程度使得這些重要商品——生態盈余的決定性形式——可以大量生產,又足夠廉價的供應,從而降低了整個體系的生產成本。

有一個很好的理由可以解釋為什么這樣相對的便宜成為世界資本積累更新的一個周期性條件。在所有條件都相等的情況下,這些生產成本的下降有利于獲得較高的收益率,原因在于勞動力成本的下降(廉價糧食對于確定再生勞動力成本至關重要),機器和投入的成本下降,或兩者兼而有之。歷史上,生產領域的新社會—技術創新和吞并自然無償饋贈上的革新,都產生了勞動生產率的革命。這是連續幾個世紀資本積累的基礎,從早期資本主義種植園革命時期的工廠,到19世紀大型工業的崛起,再到20世紀的大規模生產體系。新自由主義時代標志著與長時段這一勞動生產率革命模式的一個歷史性斷裂。

在這里,筆者區分了作為資本主義一個階段的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和作為一組政策取向與制度實踐的新自由主義化(neoliberalization)(Moore,2010c)。新自由主義化的制度實踐和政策措施——從結構調整以適應轉變的金融管理到私有化——體現了對20世紀70年代以來勞動生產率增長放緩的一種經常性的無意識反應。經過30年突破瓶頸的技術創新之后,勞動生產率實現增長復蘇的前景與漫長20世紀的第一階段相比——在農業和更廣泛的經濟領域——變得十分渺茫(Ruttan,2002; Gordon,2010)。結果如何?在新自由主義時代,這些重要商品(能源、糧食等)的廉價較少依靠生產效率的提高,更多地依賴國家—金融的強制安排,推動了“通過剝奪的積累”過程(Harvey,2003)和“強迫性消費不足”(Araghi,2009)相互聯系。

這四類“廉價物”的減少總是標志著投資機會的連續崩潰。這就是為什么積累過剩可以和作為主要危機趨勢的生產過剩或生產不足共存。因此,金融擴張通常與新的和無情的吞并除人類以外的自然(資源)相一致,而這又需要新的和無情的措施來開發人(勞動力)。從歷史上看,這為生產循環的恢復盈利創造了新的條件——用阿瑞基的話來說就是物質擴張。1557年之后那個世紀的“熱那亞時代”即是如此(Moore,2010a; 2010b),并且新自由主義時代也是如此。與熱那亞時代及其后繼時代相比,具有啟發意義的是,新自由主義時代沒有出現生產力革命(Balakrishnann,2009; Moore,2010c)。

新自由主義的信號危機——始于2008年的北大西洋金融崩潰,并且仍在向外擴散(2010年歐元區周邊國家的金融困境即說明了這一點),表明了生產不足的趨勢正在死灰復燃。當前的危機主要是生產過剩,雖然持續多久仍未可知。正在進行的轉變過程傾向于生產不足,由三個情況表明(Moore,2010c;2011b):

第一,吞并極限的到來。自然的資本化已經達到了一個長時段的臨界點,表明了吞并自然之無償饋贈的機會不可逆轉地減少,尤其是能源、金屬和水。

第二,超級雜草(superweed)的興起。資本通過基因—化學操作的新形式對生物物理自然的改造,正對世界農業資本化程度最高的地區產生一連串不可預知的生物反應(超級雜草)。

第三,作為奧伊寇斯的自然的金融化。生物物理和人的再生產規則越來越多地由金融決定,而非生產資本循環。這有利于一種相關聯的現象:商品價格偏高和勞動生產率逐漸停滯出現——尤其在世界農業中。

把資本主義視為“世界—生態”的視角是引導社會理論從紅—綠結合轉為用紅—綠敘述歷史資本主義及其危機的諸多可能性之一。如果這一觀點具有任何吸引力,我們就應該感謝喬萬尼·阿瑞基,他讓我們注意到實際存在著的資本主義和我們可能創造的未來時間與空間的辯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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