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25，從霜家包葉兒粑。

還好天公作美，今天晴起來了。吃過早飯，太陽就照到地壩里了。張映華把粑粉子搬到堂屋里，用木炭發了火爐，放在小方桌下。小方桌上擺著一個大大的竹蔑條編的圓簸箕，從布口袋里倒出一半的粑粉子，讓從霜幫著一點點弄成碎末，全部弄碎后，才濕了一點之前調好的鹽水，又將這些弄碎的粑粉子揉合起來，從霜揉一團小的，她揉一團大的，秋晨干不了這些活，坐在一旁烤火爐。

兩人正揉著粑粉團子，從霜的奶奶何玉珍就來了。

何玉珍：“我還說你們恐怕得再過會兒才包粑，沒想到已經在揉粑團子。”

張映華：“我吃了飯，都沒敢去喂豬，今天要蒸粑，早晨就沒煮豬草，等飯蒸好了，我才發的煤炭灶，想著等會兒紅苕和豬草都煮好了，洗了鍋，就可以燒水蒸粑，免得再發一次煤炭火。”

何玉珍：“那我們要搞快點。秋晨，去叫你爺爺來包粑，不會做粑，用粑葉包一下，這個總會。”

秋晨得了奶奶的話，果真起身，跑去奶奶家，叫爺爺了。

從霜心里覺得好笑。要是奶奶叫爺爺來的話，爺爺不會來不說，沒準還會不高興，現在妹妹去叫，爺爺抹不下面子，也得來了。

果然如從霜的料想，秋晨回來時，爺爺就來了。一進門，見她們還在揉粑團子，就說：“我還以為開始包粑了，早曉得還沒開始包，我就過會兒再來。”

從霜：“爺爺，我們發了火爐，您過來烤會兒火，暖和暖和。”

“哦。”顧守正便不再說話，端了根小板凳，坐到小方桌旁來，坐下來之后，發現果然有暖氣，便對何玉珍說：“老婆子，明天我們家包粑，也發個炭爐子，省得包了粑，凍感冒了。”

何玉珍：“還用你說。哪年包粑，我沒發炭爐子。就算沒發炭爐子，也是燒了鼎鍋的，木柴火大著呢，才不發炭爐子的。”

他們包了半籠蒸閣的咸粑，從霜的外婆羅成芳就來了。她打開堂屋門，見從霜的爺爺奶奶都在，先跟他們打招呼：“親家母、親家公，你們都在啊。看來，我是落到后面了。”

何玉珍：“親家母，你住得遠些，我們抬下腿，就過來了，你走過來，不也得花點時間嘛。”

羅成芳：“我就想著遠一點，吃了早飯，放了碗筷就過來了。碗都沒洗，還泡在鍋里，豬也沒喂，想趕個早，沒想到還是遲了。”

何玉珍：“我們也剛來。老六在家里洗碗，我也是擱了碗筷就過來了。親家母，你家什么時候包粑啊？”

羅成芳：“我家包的少，下午就包。”

何玉珍：“你們家里，就五兄弟和你兩人在家，確實不要包多了，今年立春早，要是不能及時吃完，粑也容易變質。”

羅成芳：“可不是嘛。我就這樣想的。就我們娘倆，老五還不喜歡吃糍的東西，一共只磨了十二斤米，蒸兩籠蒸閣，也差不多了。正月里，我們家親戚也不多，吃不了多少。”

何玉珍：“包少些，省事。我們家年年都得磨幾十斤粑粉子，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正月初六，娃兒他爹過生，到時大家來祝壽，至少得先蒸些粑，給大家嘗個味道。再加上些親戚往來，包少了，要是不夠，就不好看了。”

羅成芳：“就是。你們家親戚多，每年來拜年的，都有三四批人吧，不像我們，到了這一輩，只有娃兒他四姑家和大娘家，也沒別的親人了。我認的那幾門親戚，大家都不興拜年，也就祝壽的時候走動。”

何玉珍：“你現在出福氣了。七妹八妹都去打工，掙大錢了。”

羅成芳：“親家母，不是萬不得已，哪個愿意讓自己的兒子去天遠地遠的地方打工喲。我之前做手術，你們也是曉得的，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債。醫生又交待生活必須要開好點，不然再翻病了，可就沒治了。”

何玉珍：“是要開好點。不說你，就是我，哪年都不干重活了，常年就是管管家里的事情，做飯洗衣服，割點豬草牛草，也經不住。熱天里頭，十天半個月不吃肉，就心慌得很。”

從霜：“奶奶、外婆，是您們年輕的時候過的日子太苦了，身體虧損得厲害。現在老了，才會這么多問題。”

羅成芳：“從霜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以前也是沒法子，******，大家都過著苦日子，不說我們這些農民，就是村里的支書家，也是一樣吃老白菜葉子。”

張映華將揉好的粑團子掰開成五六小塊，試了試手感，又重新揉在一起，一邊說：“所以啊，您們平時也要把生活開好點。真得了病，花的錢更多，人也受罪，還不如把生活開好點，免得生病，多的錢都省下來了。”

何玉珍：“我也想啊。恐怕這兩年還不成，剛給老四修了房子，還欠著你幾百塊錢。再說不著急還你，也不能真拖上十年八年不還。只有看明年辛苦一年，如果把老四的任務完成了，我們興許能松快點。”

張映華：“奶奶，您過兩年再還，我也不會說什么。只要家里拿得出從霜讀書的錢，我就不會來催您的。”

從霜：“媽媽，您這樣說，我壓力好大。感覺都是我的問題，家里省吃儉用，錢都被我花掉了。”

雖然從霜明顯說的是玩笑話，可是顧守正還是趕忙說：：“供你讀書是他們當父母的應該做的。你可不能這么想，得好好讀書。當年我們供你的父親讀書，家里也是一窮二白，要不是那時候沒恢復高考，他能考上大學呢。”

顧守正這一生，兩個最大的遺憾：一是自己當年應該繼續留在鎮上工作，若不是聽從父親的要求回來種地，大概天云鎮的第一任鎮長就會是他了；二是當年大兒子當兵退役回來，應該讓他去復讀一年，沒準就能考上大學了。如今見大孫女進了初中，成績比讀小學時還好，能考全縣第一名，這讓他看到了在自己的子女身上沒有實現的大學夢。他可指望著從霜將來考上大學，成為生產隊里的第一個大學生呢。

張映華：“你爺爺都發話了，你就只管讀書吧，就算到時我們供不起，還有你幾個叔叔，到時讓他們也幫幫忙。”

顧守正：“將來要是能考上大學，就算砸鍋賣鐵，大家也得供你讀書。你不要有顧慮。”

從霜心里一陣發酸，有點感動，也有些難過，趕忙笑著說：“爺爺，我曉得了。我會加油的，爭取成為我們顧家第一個大學生。”

“還第一個。”何玉珍：“能出一個，就不錯了。”

顧守正：“那不見得。曉旭和冬陽就不說了，他們成績一般，我瞧著秋晨是能行的，從霜讀一年級的時候，也沒考雙百分，她可是考了雙百分的。”

張映華：“她們兩姐妹讀書，我們都沒管過，也是她們自己爭氣。我到是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之前一直說了空了，和您們商量，又一直不得空。往年，我們都會給陳老二送只雞，去年遠山就沒在航管站干了，也送了。今年遠山不在家，以后估計也沒機會再回航管站上班了，我就在想，到底要不要繼續送？不送吧，好像又顯得我們太勢利眼了；送吧，一來遠山不在，我去送好像也不太好，二來吧，今年繼續送，明年不送，不也很奇怪？”

顧守正：“陳文明那個人還是不錯。雖然是當官的，還是比較公正。他的官小，別人的背景硬，他也不敢得罪別人，當初都沒幫遠山保住工作，以后估計更沒有機會了。送不送其實都可以。”

羅成芳：“要我說，還是送吧。你家里現在也沒那么困難了，一只雞是要賣四五十塊錢，但去年都送了，今年不送，不太好。去送的時候，你可以說一下，遠山去廣東打工了，不在家，明年如果不想送，也有理由。他可能會想，今年是遠山交待的，明年一年遠山都不在家，忘了跟家里說，也正常。”

何玉珍卻有不同的看法：“親家母，你不要多心。照我的意思，干脆今年就不送了。反正拖到明年，到時候不送，陳文明還是會不高興，那還不如今年就不要送了。反正送的也沒用。”

張映華：“就是為難的很。今年正月間，陳文明又帶著老婆孩子來拜了年，當時我們也說了，工作上不往來，私底下還是可以往來。爺爺、奶奶，您們也是一起吃了飯的。人家都表示愿意跟我們家往來，好像我們不去，又有點說不過去。”

顧守正：“那今年還是照舊，送只雞去。過了年，看他們來不來，要是不來，明年就不送了，以后也不用走了。要是來了，那就繼續走。一只雞，窮不了，也富不了。”

張映華：“遠山不在，我也不曉得陳文明家在哪，送到航管站去，也不太好。到時別人都看見了，知道我們去送禮。”

幾個人都犯了難，他們之前也沒想到這件事，也忘了讓從霜寫信去問地址。

從霜想了下，說：“媽媽，我去送吧。爸爸在航管站上班的時候，我去過兩次，認識陳文明，我去了，喊陳叔叔，他辦公室的人，也不好問太多，只會以為我們跟他家是親戚。”

張映華：“這到是個辦法。到時陳文明問起來，你就說你爸爸在廣東打工，沒回來。他是個聰明人，肯定不會直接點出你爸爸的名字，別人也就不曉得我們兩家還有往來。”

從霜：“不是要給妹妹再買套秋衣秋褲嘛，我帶她一起去，到時正好把衣服也買了。”

張映華：“那你們后天去。后天趕集，陳文明肯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