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風
- 誤南風
- 夜雨曾寄北
- 4516字
- 2019-11-12 10:52:13
“王主任……”
陳簽簽躊躇的往前進了幾步,與桌子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椅子上的人沒有挪動分毫。整個辦公室靜謐的只剩墻角的時鐘聲。
陳簽簽清了清嗓子:“王主任,我想好了,如果您能把您手中那個案子讓給我,我愿意付出與之相應的報答。”她的聲音像是一條緊繃的線,任憑下面藏了多少的波濤洶涌,她都要用這條線將心里的一切都蓋下去。
椅子先是微微轉動了兩下,緊接著完全轉了過來,一張完全陌生的、充滿邪氣的年輕男子的臉赫然出現在陳簽簽的面前。
跑!
陳簽簽腦中只有這一個念頭,她下意識的轉身跑去擰身后的門把鎖,男子不慌不忙打了個響指,門把鎖像是被固定了膠水,任是她怎么費力都擰不開。
男子兩條穿著黑色鉚釘靴的長腿往桌上一擱,一雙桃花眼饒有興趣的盯著恨不得插翅膀飛出這間屋子的陳簽簽,酸唧唧的開口:“當真沒想到陳小姐還有被人潛規則的愛好啊。”
門死活打不開,動靜再大下去只怕是會被同事懷疑。
陳簽簽嘆了口氣,恨不得將自己的頭發揉成一個雞窩,果然本命年犯太歲,糟心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
陳簽簽翻了個白眼:“趙南風, 你來找我做什么?還有,原本做這個位置的那個人呢?”
“那個豬男啊,我剛剛把他從窗戶那推下去了。”男子的語氣像是今天中午吃了豬肉大白菜一樣輕飄飄,他額前碎發些許的擋在那雙上挑的桃花眼上,細薄的嘴唇勾笑,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讓人一看就覺得此人壞的冒水。
陳簽簽百米沖刺到窗戶邊,往下探了半天,樓下卻沒有半點人影,自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上了這個東西的當了。
“哈哈哈哈哈……”南風走到陳簽簽的身邊,挑眉看著眼前的女人:“陳簽簽,都這么多年沒見了,你怎么還是這么蠢?”
她與趙南風的淵源得從二十年前算起。
那時的陳簽簽不過是福利院中最不起眼的那個沒人要的小孩,根據趙南風的話來說,也是最蠢的那個。二十年前的趙南風不僅身形未變,就連裝扮也依舊是今天這身重金屬搖滾打扮,不過那時他的脖子上還有一條五角星線條狀的銀色項鏈,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煞是好看。
陳簽簽終生難忘與趙南風第一次見面的那天,福利院中午燒了一大鍋的雞翅。
由于禽流感肆行,雞的價格堪比過山車,就連像院長這種平日里買個六塊錢雞腿都要摳搜半天的人像是一下子中了彩票一樣買了整整一大鍋的雞翅來給福利院的所有小孩開開葷,那天所有小孩都早早聽聞了這個消息高舉著筷子,等著來一場堪比過年的饕餮盛宴。
只有陳簽簽一個人,站在樹下遠遠的看著那群人,像是霜打的癩蛤蟆,一張臉比蔫了的韭菜還難看。
也就是此刻,趙南風突然吊在了樹上,冷不丁從她身后冒出一句:“你怎么不去吃雞翅啊?”
福利院里每天來來往往的人本來就多,陳簽簽那時又傻,不知道想太多,就答道:“我不喜歡吃雞肉。”
“雞肉多好吃啊,你個傻貨。”趙南風恨鐵不成鋼。
“可是小雞多可憐啊,我以前養過一只小雞,后來長大了,院長說小雞長大了就要出去上班了,萬一我吃得雞翅里面有它的翅膀,那該多可憐啊!”陳簽簽一雙杏眼包著淚,全是可怕的天真。
趙南風抖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覺得小孩真是讓人無語的生物,明擺著那只可憐的雞是被那個帶著金邊眼鏡的院長給吃了,都五歲了還相信這種鬼話。
這時,樹上一只麻雀也被陳簽簽驚到了,振翅起飛,見這情形,趙南風腦子一轉:“那你想不想飛啊?或許這樣你就能見到你的小雞啦。”
陳簽簽吸了一口哈喇子,看著那只撲棱的雀兒:“想。”
趙南風賊賊一笑,小虎牙露了出來:“偷偷告訴你,吃一百個雞翅就能飛哦!”
那天,羊城五道口福利院所有人數年之后都能回憶起那一幕——年僅五歲的陳簽簽一人抱著一口大鍋,雄赳赳、氣昂昂的將頭埋在里面大吃大嚼。并且,在當天晚上的十一點左右,陳簽簽因為胃脹被院長抱著送去了醫院。
陳簽簽清楚的記得那個夜晚,她從院長懷中掙扎著下地,說自己的翅膀要長出來了,院長本來擔心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聽到她這么不知死活的一句話后破涕為笑罵她是個傻子。
從此之后,陳簽簽與趙南風的梁子就算是結下了。
隨著陳簽簽的年齡變大,院子里同齡的小伙伴越來越少,院長最后只能含著一絲悲憤將“高齡釘子戶“的她留在了院子,趙南風后來倒是找她找得越發的勤快,不過開始念書的陳簽簽顯然沒有時間再聽他瞎謅什么“吃雞翅就能飛”的鬼話,每次他來的時候陳簽簽總板著一張棺材臉,將他冷漠的拒之門外。
等到陳簽簽再大一些念到初中時,趙南風已經徹底消失了……
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等到陳簽簽一如既往的加班下班后,趙南風已經倚在樓下的玻璃門上等她了。
他背靠著透明門,時不時的仰頭,一圈白色煙霧從前面裊裊升起,原來他還會抽煙。
陳簽簽故意混在人群中走,假裝沒有看見他,身后卻響起戲謔的聲音:“陳小姐?”
陳簽簽加快了腳步。
“陳簽簽,難道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在辦公室里發生了什么嗎?”趙南風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可以落到人群的耳朵中。
陳簽簽陡然剎住了腳步,怒氣沖天的向趙南風瞪眼。
趙南風得逞一笑,跨上一輛不知從哪偷來的破爛自行車,對著陳簽簽拍拍后面的座位:“我的公主,快回我們的愛巢吧!”陳簽簽一步跨兩步坐上了自行車,生怕他再語出什么驚人話來,暗暗的在他的腰上擰了一把,低聲惡狠狠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
明明擰的是趙南風的腰,自行車頭卻吱吱歪歪尖叫了好幾聲,最后像是醉酒的老頭,一路在陳簽簽的擔心受怕中歪歪扭扭到了家。
趙南風就像是一個沒皮沒臉的無賴,硬是跟著陳簽簽到了家門口。陳簽簽掏出鑰匙,轉頭看向趙南風,趙南風一臉:你快插啊我等著呢!陳簽簽忍無可忍,正色道:“趙南風,我要回家了!”
“我知道啊。”
“我沒打算邀請你進來坐。”
“那我進去躺一下總行了吧。”
“不行!”
陳簽簽岔開腿身體擋在門前,試圖阻止趙南風越挫越勇的步伐,偏偏這時,只聽“吱呀”一聲門開了。
——昨日背劍的清秀少年,如今正穿著陳簽簽的碎花圍裙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前。
“原來簽簽長大了,開始在屋里藏男人了啊,怪不得不讓我進去。”趙南風見了言止后神情一下變得尖銳,秦言止也在看清來者后神情大變,祭出一排符咒,每張符咒散發淡淡的金光,在空中一字排開。
秦言止呵斥趙南風:“昨夜我感知你的氣息后將羊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尋到你,今日倒好,送上門來了!”
陳簽簽這次出乎意料的選擇站在趙南風這邊,她詫異的問言止:“你為什么在我家?”
言止從鼻子里冷哼一聲表明回答了陳簽簽的問話,他將陳簽簽一攬,揪著她的后衣領,將她拎到了自己的身后,擺出一副老母雞保護小雞的架勢:“趙南風,我勸你們空境的人死了這條心,我不會讓你帶走陳簽簽的!”話音剛落,一排的符咒便飛速向趙南風沖過去,趙南風輕飄飄的一躲,符咒落到了地上,爆炸應聲而響。
趙南風側身躲過第二張符咒,皺眉罵道:“秦言止,你是瘋了嗎?生怕鬧不出動靜是不是?”
秦言止聞言飄在空中符咒一頓。收了回來,就在二人皆以為他要休息的片刻,秦言止又從身后摸出了一把長滿鋸齒的長鞭,鞭身上還“滋滋”閃著青色的雷電,鞭身向趙南風揮去,厲聲道:“空境賊人,納命來!”
面對秦言止的百般挑釁,趙南風始終只守不攻,秦言止的鞭子摔在地上不聞聲音,像是打在了棉花里無聲無息,陳簽簽本就心煩意亂,又不想被旁人發現自己家里有這兩個奇行種,就伸出手要去抓秦言止那軟綿綿的鞭子,秦言止見狀,急急要將鞭子收回,卻還是遲了一步,鞭子硬是擦過了陳簽簽的虎口后才被收回自家主人的手中。
而被鞭子掃過手的陳簽簽先是沒有半分感覺,再然后一陣酥癢從虎口傳來,等酥癢過了后,就是劇烈而鉆心的疼痛。
像是從心臟處蔓延開來到四肢百骸,陳簽簽抱著手蹲在地上久久不能出聲。
秦言止顯然察覺到自己的錯誤,本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安慰,卻被趙南風搶先一步擠到了一邊。
趙南風慍怒:“旁人不曉得你的赤鬼鞭,難道你心里也沒有數嗎!”
見多了趙南風嬉皮笑臉的樣子,倒是第一次見他發火的樣子,陳簽簽心里熱乎乎的,可這熱乎不到十秒,就被趙南風下一句話給澆滅了,趙南風嗔怪的看了一眼秦言止:“下回瞄準一些,別浪費了好武器。”
陳簽簽:“……”
三人在外面扯皮了半晌,陳簽簽終于拗不過讓三人都進了門。
本來擠擠攘攘的三十平小房間被秦言止一掃而新。前一夜還滿地的臭襪子和方便面碗今天已經各就各位,床上的被子枕頭通通碼的像是刀切的豆腐塊,每個都在散發我最整潔的口號,因為陳簽簽是個窮逼,買不起沙發,秦言止還非常貼心的買了一張波西米亞風的圓形地毯放在“客廳”的正中間,三人盤腿而坐,竟也正好。
秦言止將二人安頓好后,去廚房端了三碗水出來,一人面前一個,顯得他更像是這間房子的主人。
陳簽簽清咳了兩聲,看著橫眉冷對的二人:“你們認識?”
“嗯。”秦言止點了點頭,趙南風又露出招牌的不知死活笑容,雙手撐在后背:“他是我的得意弟子,鬼蜮第一個通過神之試煉的人。就連那條赤鬼鞭,還是我送他的呢。”
聽到弟子二字秦言止又要作勢掏出赤鬼鞭,陳簽簽忙不迭的捂著手“哎喲”。秦言止氣到發紅的臉這才收了色,手指骨捏的泛白。
這二人之間,顯然是有隔閡的。
見少年人這幅模樣,估計還不亞于殺父之仇。
“行了。”陳簽簽的虎口還是鉆心的痛,她有些不耐煩的開口:“你們兩人什么時候走?我明天還要上班。”今天豬男主任大發慈悲,只加班到八點就放人,趁這個好機會,她要好好補補覺。
“對啊,你什么時候走?”趙南風沖秦言止開口道。
少年憋了半晌,撂了個二餅:“我不走。”
“不走也得走!”幾乎是怒喊出來的,陳簽簽真的是氣炸了,她活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這么生氣過,她只想做一個普通人,哪怕天天加班,包壞了一個大洞的窮人,也不想摻和著兩個一看就是非人類的是非之中!
兩人都被陳簽簽突如其來憤怒給震驚住了,一時鴉雀無聲。
“我去睡覺了,你們自便,走的時候幫我把門關上。”撂下這句話陳簽簽就鉆進了被窩,不再理睬那兩個坐那和石佛一樣的人,她將被子拉過頭頂,卻依舊能聽見他家里的那兩人窸窣嚼耳根的聲音,像是兩只巨大型的老鼠在說這家主人的壞話。
陳簽簽強行將自己拉入到睡眠狀態,她一定得睡著才行。
陳簽簽做了一個夢。
福利院門口有一道月牙橋,幼年的自己舉著院長買給她的油紙傘走在上面,那天春雨膩如油,絲絲雨水連成線落在傘上,小陳簽簽一腳一個水坑,踩得好不亦樂乎,霎那間,時空翻轉,周遭像是被黑洞吸了進去,等到再恢復正常時,她已經是十六七歲的模樣,衣衫破爛的站在那道月牙橋上,可對面的福利院已經是一片火光肆天,眼前一片通紅,所聞之處只有遍野的哀嚎與痛哭聲。陳簽簽使勁揉了揉眼睛,將手放在眼皮底下,她不知怎么的附在了的自己身上。
“院長……”陳簽簽試圖拖著自己的身體往福利院跑,可盡管她附在這具身體上,卻不能控制她半毫。
“快走啊!去救院長啊!”陳簽簽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肉體的劇烈疼痛很快就傳達到了大腦,這具身體卻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絲毫沒有動彈。而這時,一個火球從福利院的大門滾了出來,“火球”痛苦的扭動著身子,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早已被火煙燎的烏黑,“火球”似乎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陳簽簽,拼了命的向她揮手,這具身體這才挪動了腳步往前一步,陳簽簽終于看清了院長的口型。
“快——走——啊!”
火球越滾越大,吞噬了原本想站起來的院長。
“啊——!”陳簽簽跪倒在月牙橋上 ,眼里的淚水止不住的掉,胸口處傳來的劇烈撕痛像是要將她一分為二,她覺著自己的靈魂掉入了深淵,與院長一起,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一毛錢也要算計著過的老女人,再也回不來了。